梅济民:北大荒

梅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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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打獐子,飘舀鱼,野雉飞到饭锅里。”

这是从前对北大荒那荒莽时代的一个很吸引人的描写,每当华北荒旱的年月,这首歌谣不知引诱了多少饥民,挤出山海关,奔向白山黑水间那片浩瀚的大平原,去寻找他们理想求生境地。

满清初年,在东北以柳条边为界限制汉人北移,当时只有辽东辽西已为汉人开发,其余地区虽然有些游居不定的牧猎部族,但几乎还都是保持着原始的荒芜状态。因此在柳条边以北的地区全称北大荒,“北大荒”这个名词由来已久,这是出于定居在柳条边以南那些汉人的口里。

当初北大荒所指的区域是相当广阔的,包括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在内,后因俄人不断东侵,占据了西伯利亚受我保护各土着民族的居地,并以狡诈的外交不断阴谋划界割地,致使北大荒的极大部分被划割在俄人的领土内。

自从清末解除东北的封禁,在那些不断开垦的岁月中,北大荒的面积在跟随人们的观念不断缩小,而今的“北大荒”竟是指着哈尔滨以北的地区来说的。而且,能够保持“棒打獐子,飘舀鱼,野雉飞到饭锅里”这种情调的,也只有依勒呼里山以北的地区,和黑龙江下游及松花江下游的三角地带。在这些森林蓊郁野牲繁盛的原始莽荒中,还散居着一些依渔猎为生的索伦、鄂伦春和黑斤(即鱼皮鞑子)等族人。这些边区民族的大部分,都因咸丰年间领土的丧失而被隔绝在俄国境内,而今已在俄国人有计划的种族淘汰下,在东西伯利亚渐趋于消灭。

清乾隆帝东巡的时侯,称北大荒是一片“树海”,这话一点都不错,古代的东北几乎全为连绵的森林所遮盖。当时并不像现在把森林看成是国家宝贵的资源,居住在那儿的人们反而把森林当成了仇敌,那些砍也砍不完驱也驱不开的高大参天古树,到处阻拦着人们的行动,遮蔽着人们的视野,掩盖着野兽对人袭击‥‥‥。于是人们都深深地怀恨树木,不论是猎人或旅人常常放火燃烧树木,尤其是那些游牧部族,为了他们畜群的安全,预防野兽,或以火防火,每到一处必先纵火燃烧附近的林木。其次再加上部族间的战争,不论攻防都常藉林火彼此困扰。另外每年春干季节,还有天然的火灾,每每竟弄得焦残百里,怵目惊心,这大好的天然资源竟如此白白地被糟蹋在令人惋惜的火焰下。那广大的松辽平原,那黑龙江、嫩江流域牧草芊芊的大草原,和北黑线上那些满眼荒秃的丘陵‥‥‥都是古老野火的遗痕。

如今在黑龙江省、合江省、松江省的一些城镇,每当冬春两季还常发生一种奇特的天象,在晴朗明丽的气象中,忽然日光昏暗,满天飘落焦灰,数日不止,这就是附近的森林发生大火了,那种遮天蔽日的烟灰,常会随风扩散至几百里外,为附近的居民造成一种恐怖而奇异的天象。一些有经验的老年人,他们常常按照风向和地上落灰的情形,能很准确地推测出林火发生的方向和距离。还有些居住森林边上的人们,只凭嗅觉就能敏感地觉察出森林中是否已发生火警。

现在让我们对北大荒的开发重新做一回顾,自清廷入关后,带走了所有的满洲人,另因人员不足又征集松花江、嫩江和黑龙江流域地区的锡伯、达呼尔、索伦、鄂伦春等族人,使当时柳条边以北的地区几成无人之境,再加上严密的封禁,在那些悠长而寂寞的岁月里,北大荒几乎变成了野牲王国,在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森林中,飞禽走兽旺盛地繁殖着,除了偶尔有一些游牧的蒙古人循着森林边缘上,水草丰盛的地带游荡之外,甚至连猎人都是绝迹的。

最初进入北大荒的汉人,多半都是偷去长白山区盗采金矿和私掘人参的,当时清廷称这些人为“金匪”,一旦破获即行斩首。他们竟不顾朝廷的禁令,携带武器、马匹、粮食,深入这狼群遍地,熊虎拦路的密林莽野,去寻找富贵的梦。这些敢向命运挑战的汉子们,在黑夜的大森林里拢着一堆堆的营火,马儿在四周不时地发出惊恐的吼啸,他们把一些枯树壳吊在高高的枝枒上,就睡在这些天然腐朽成的大木槽裹,任凭狼虎整夜在下面呼啸,他们却随心所欲地酣睡整夜。这些冒险者多半都是春去秋还的,除非不得已,绝不在那大雪埋人的长白山裹过冬。每年当他们各人带着自己的财宝归来的途中,在那些晚秋落叶的大森林襄,成群结伙地在跟强盗展开恐怖的血拼,有些人冒险辛苦了半生,就在这些可怕的战斗下陈尸荒林秘谷中,永远不被亲人所知‥‥‥。

其次进入北大荒的谪戍边站的罪人,和清初华北一带的政冶逃犯,其中多为明末的遗臣,或抗清事败的豪杰名士,他们领着家属披荆斩棘地进入这些神秘荒凉的大森林,去寻找他们理想的世外桃源。在那些远离人烟的荒山绝塞上,重建立起他们的家,对着蒙古人冒充满洲人;对着满洲人冒充蒙古人‥‥‥。这都是北大荒开发史上一些悲壮的小插曲。

北大荒真正拓垦的先驱者,要算那些勇敢强悍的站民。清康熙年间,因俄人侵扰黑龙江流域,清廷派将军驻守齐齐哈尔,布防黑龙江,除原有宁古塔、三姓(即依兰)、船场(即吉林)几处兵站外,并增设瑷珲、墨尔根(即嫩江城)、呼伦贝尔(即海拉尔)、呼玛尔等兵站。各兵站间建有驿站互为连络,每个驿站均驻有屯垦的兵士,备有公用的马匹,负责传递、报警、侦察、守备等任务。后因这些站卒获准带眷,并有世袭站职的规定,这就是站民的由来。

当初的驿站而今都成为村落,在黑龙江省北部那些荒连千里的大草原中,除了这些古老的驿站村落外,别处还很难找到人家。直到如今这些站民还保留当年那种官定的规矩,保护过往行旅,代为解决困难,还自称这是他们的职责,这是北大荒上最热诚的一帮兄弟们。

由于兵站和驿站的增设,屯垦的兵员和眷属不断地出关,使北大荒上的人口逐渐增加,往返关内外的商旅也随着日渐繁盛。清初对北大荒的封禁虽严,但对这些远途跋涉各兵站的驼队商贩均予以例外放行,当时这些商贩还兼任着义务邮差;替那些谪戍边荒的武士们传递家书,代办事务。兵站上的将军和蒙旗中的王爷,也常拜托他们在关内代购物品,寻选婢妾‥‥‥。

这些商贩为北大荒的开发贡献过不少的力量,在乾隆五十六年华北旱灾,郭尔罗斯前旗(蒙旗)镇国公恭喇格布坦受这些商贩的怂恿,首先破坏了朝廷的禁令,在现在长春一带秘密私招垦民。这些商贩还在关内私下替北大荒的招垦做了一番有力的宣传,并贿通山海关上的守卒,挟带垦民出关。翌年,即乾隆五十七年华北再旱,饿莩载道,哀鸿遍野,清廷下令开关放行,并指定鸭绿江右岸(即今之宽甸、桓仁、通化等地)和辽河上游(今昌图一带)为放垦区,这是北大荒局部开放的肇始。

从此北大荒富庶的消息,就像美丽朝暾一般地诱惑着整个华北的居民,每临荒旱的年月,常有上千上万的难民集聚在山海关前,日夜哭号逼使朝廷下令放行。就是在平时也常有些贫困的家庭全家跪在关前要求出关谋生。一旦侥幸获准放行,全家老幼又回顾那雄伟的关城痛哭不已,久久不忍离去,那种乡土恋情和求生欲望的冲突矛盾的痛苦,确实是够受的了!

在这些贫困的逃荒者裹,各有不同的遭遇,看他们在风吹雨打的无情折磨下,男人用柳筐挑着行李和孩子,女人背着零碎的家具,跋涉在漫长的旅途上。看他们举着火把敲着铜锣,慢慢的深入那猛兽盘据的荒野。看他们在自己选择的土地上,放火烧掉了野草,在烟火弥漫中含泪地跪在地上,祈求老天赐给他们一块立脚的地方。有的家庭因为准备的不够充分或因地理不熟,致使全家在荒野中遇难,有的老幼妇孺受不住旅途上的辛劳折磨,相继地病死在途中;有些家庭在抵达放垦区时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种遭遇确实是够凄惨了!有的既达放垦区又因水土不服,或受不住那莽荒中的寂寞侵袭,而害上了思乡病,再退回柳条边以南来替人做佣工‥‥‥。总之,北大荒开发的代价,就是一连串悲惨故事的总合。

后因俄人不断的进侵,迫使清廷不得不在咸丰年间又开放了松花江流域的地区,此后又在光绪廿四年开放郭尔罗斯后旗,在光绪廿八年开放洮南地区和东山围场,直至光绪廿九年因黑龙江将军程德全,见东清铁路通车后日俄势力在东北渐行膨胀,乃奏请移民实边,到此北大荒才算全部地开放。直到抗战胜利为止,在短短五十几年的发展中,北大荒已经是荒而不荒了!从前松花江滨那一片长满芦苇的乱泥洼,而今已成了高楼巨厦豪华异常的东方巴黎哈尔滨。从前在嫩江支流乌裕尔河上游大草原中的几家小客栈,经常投宿一些往返黑龙江流域的采金工人、商旅、强盗,而今已成为建筑新颖,市容优美,包括两所机场廿三个公园的现代化都市北安了。从前在松花江下游的一个黑斤族人的小渔村,而今是已工厂林立,烟雾蔽空,物资囤聚的新兴城市佳木斯了。从前牡丹江滨一处长满了野玫瑰的荒凉木耳场,而今却变成华厦栉比富丽辉煌,深埋在长白山区林海中的美丽奇特的牡丹江市。从前古老大兵站的齐齐哈尔,也被现代化的情调湮没得毫无痕迹‥‥‥。公路铁路纵横穿越荒野莽林、矿场、码头、航空站遍布全境。

现代的北大荒虽然是荒而不荒了,但是有时在不荒中却还带着荒的情趣。在牡丹江市优美的夏夜裹,常会看见猫头鹰落在霓虹灯广告上,还有狐狸潜进商店和巨熊钻进电影院的怪事发生。在风雪连天的冬日里,北安那些幽静的大马路上,大天白日就可以看到汽车和野兔赛跑的奇景,警车常在深夜裹疯狂的出动,像追赶强盗一般的去捕杀那些潜入市区的狼群。在佳木斯的郊区把猎枪伸出窗口就可以射猎野鸭子。

奇怪的事情还多着呢!在乌苏里江上的黑鱼群顶翻了小汽艇。在宁黑线铁路上柏根里车站的全部员工,在一夜间被狼群吞噬得光光的。在虎林密和山附近的大森林裹一些秘密军事机场上,常有成群的巨熊卧在跑道上拒绝日本飞机降落。在松花江支流汤旺河的上源屯鄂模湖,日本的地质调查队一行十二人曾被五只豹子围困了两个多礼拜,几乎把他们活活地饿死在山林里‥‥‥。北大荒上有趣的事情,真是没法说得完!

朋友们!当你想到这举世闻名富饶丰足的东北时,应先想起当年那些赤手空拳历尽苦难的拓荒者,在这片土地上所洒下的眼泪和鲜血。
                         (五四、一、二.中央副刊)

摘自《北大荒》 旗品文化出版社提供@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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