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连载:如焉(67)

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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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下)

一场温馨晚宴,就这么匆匆忙忙结束了,心里有些失落。

回家的车上,茹嫣给江晓力打了个电话。前几天她打电话拜年,问起梁晋生,茹嫣没什么可对她说的,现在该给她说说了。

江晓力一听是茹嫣,便问,你在哪里?

茹嫣就说刚刚和他一起吃了一个半拉子饭。他又去忙他的公务了。现在正坐他的车回家。

江晓力忙说,你让罗师傅到我们院门口停一下,我到你那儿坐坐。有话对你说。

于是,罗师傅将江晓力接上,一并送到茹嫣家。

一上车,江晓力就见到茹嫣的一身新装,不怀好意地问,人家评价如何?

茹嫣不习惯在有外人在场时说这类话题,便一笑说,保密。

江晓力却不管这些,说,哼,还没进洞房呢,就有私房话啦?

进了门,江晓力人还没坐稳,就说,茹嫣啊,这一段时间,你可要好好支撑一下咱梁大哥。没事多给他说说舒心话。

茹嫣问,怎么啦?

江晓力说,他没向你吐苦水?

茹嫣说,他有啥苦水吐啊?

江晓力说,你呀,就被男人惯坏了,一点不会体察人呢。

茹嫣就说了梁晋生请他吃饭的缘由。

江晓力说,真是难为他,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记得一个情人节,看来真是陷得不浅,没救了。

茹嫣便问焦头烂额是什么意思?

江晓力卖关子说,你们宫廷御膳鲁菜大餐吃饱喝足了,我还没吃饭呢。

茹嫣说,呀,刚好打了包回来,也宫廷一把?

江晓力说,咱呀,也只有吃剩菜的份了。

茹嫣说,人家就是为了打包才点的,你看看,几乎没动。

茹嫣说完,将几个菜在微波炉上热了,端来。

江晓力说,你得陪陪我呀,拿酒来。

于是,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江晓力说,你看,还是做好事有好报,要不然,哪能吃得上这些?男人哪,落难的时候,就特别有情义,你看那些古戏文中,最动人的爱情故事,总是在公子落难的时刻发生的,到了金榜题名时,就该美人落泪了。

茹嫣急了,说,你弯弯绕绕的,我们说正经事呢!

江晓力就说了梁晋生如何焦头烂额。

江晓力说,我跟你说,我们这儿已经有了。听说已经死了人。

茹嫣说,没想到就这么紧了?市面上啥也看不出来呢。

江晓力说,内紧外松啊,有什么奇怪。这次非典一来,可以说他管辖的几块地盘差不多要全线失守,巨大的经济损失不说,政治责任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去年不是去欧洲北美转了一大圈吗?就是为了今年5月的两个大活动,一个是科技论坛,已经约请了全世界几十个国家来参加,一个是招商会,也请到了数百家大公司前来,就为了这两个活动,已经花去了几百万,这其中有政府的钱,也有企业的钱,都指望在这两个活动中挣回来,还赚上一笔。现在看来,玄乎了,只要这个非典不立马控制住,人家肯定不会来了。这是其一。其二,这几年大量的财政资金都用于科技这一块,医疗卫生,特别是公共卫生,疾病防御,基础设施,都薄弱得很,可以说,不光没有加强,比原来还要差劲。这次非典一来,问题就突然暴露出来。尽管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是我们的传统,总是要有一个人来当替罪羊的。第三,他管的教育这一块,眼见得就要受到非典的冲击了,这一块特别敏感,又怕学生闹事,又怕家长告状,特别是这两年刚刚搞起来的那些高收费的官民合办的大学,你要不能正常上课,高收费的问题就麻烦了。官场上的事又复杂,借题发挥的,落井下石的,暗中使绊子的,偷偷看笑话的,等着你的空缺好早日上去的……你说,这样的时候,还能记得一个情人节,是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江晓力这样一说,茹嫣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没想到刚刚还津津乐道大谈宫廷御膳的这位市长,已经是面临这般泰山压顶的危局。想到这里,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地说,有什么呢,大不了提前回家,过清闲日子。

江晓力一笑,到底是女人,看淡江湖。只是像他这样,大半辈子在官场打滚,突然被糊捋下来,受不了呢,你先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是给他鼓鼓劲好。我见过几个这样下场的,回家不久,郁郁寡欢就死了。

茹嫣不语。

江晓力说,你这位梁市长啊,做官做得太老套。

茹嫣问此话怎讲呢?

江晓力说,这种时候,按常规出牌,怕是不行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十个坛子八个盖……这种时候,应该有新招,奇招,险招,才行。

茹嫣就问,什么是新招奇招险招?

江晓力狡诘一笑说,这啊,就只能面授机宜啦。

茹嫣说,晓力啊,我看你才是一个当官的料呢!

江晓力说,我自己也觉得是。可是老爹不让我干这一行,说又伤身子又伤心,不如平平淡淡好。但是有时候,看他们那样一些作为,一边为他们着急,一边骂他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江晓力真是饿了,边说边吃,就着酒,将几盘菜扫光,吃得心满意足了,慨叹说,梁市长啊,你就记得茹嫣这半边山东人,你就不记得还有一个地地道道囫囵的山东人。下次,他要是不正儿八经来接我去吃一次,以后结婚的时候,看我如何整你们!

当年解放军浩浩荡荡一路南下,有一支部队就留了下来,接管了这座城市。这支部队里,山东人最多。各个部门各个机关,重要一点的位置,差不多都有他们坐着,以至你只要碰见一个说山东话的,尽管叫主任,叫处长,叫局长,八成不会错的。到得几十年后,那些高干病房里,一满走廊听得都是山东话,特别是胶东话,就好像到了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

很晚,江晓力带着微微醉意走了。临走时说,茹嫣啊,这个时候,你就不是撒娇的小女子啦,你该是一个帮他壮胆帮他擦眼泪的娘。

江晓力走后,茹嫣给他打电话,说是已关机。打给罗师傅,罗师傅说,市长今晚住宾馆,让他回了家。问宾馆电话,罗师傅说不知道。与梁晋生交往数月以来,就第一次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觉。

茹嫣就平生第一次用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两个孤苦伶仃人,一个相濡以沫年,情人节快乐!

一时间,茹嫣就变得如此忙碌了。连对儿子的思念和与小狗的亲热都耽搁了许多。几次儿子在QQ上留言说,妈,你在忙啥呀,上网老没见到你。还说,妈,我想这怕是好事呢,是不是?生活充实了?

茹嫣见了,心里又愧疚又羞涩,一边骂着儿子这个小坏蛋,一边赶忙给儿子覆信,扯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说到他姨父患病的事。儿子后来覆信说,这病的事海外说得很多,对中国政府意见很大,他们那些华人留学生都觉得很丢人。

茹嫣如今好像是将一坛酿了半辈子的酒,启了封,喝起来,生活便一日日浓酽起来。用她骂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日日疯张起来。

以前说,贵人多忘事,去掉其中的讥讽,总还有点道理的。贵人者,事儿忙,关系多,如儿子话里有话说的那样,生活丰富了,便不会一门心思缠绕在一件事情上。像古时候,日子过得极简洁,一次眉目传情的小遭遇,就会让人刻骨铭心记它数十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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