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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福地話雲臺山(一)

以道教風水學的觀點閱讀顧愷之《畫雲臺山記》
林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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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紀以來,不乏中、日諸多學者們,對顧愷之進行種種的考察與研究。針對顧愷之《畫雲臺山記》一文,已有諸多前輩曾詳細深入探討,從句讀的斷句、詞語的斟酌,到文章的翻譯,其中不乏異同、爭議與疑問,但是,卻提供我們今日重新閱讀時的方便。筆者即是站在眾多基礎資料上,重新閱讀並嘗試重建與詮釋雲臺山[1]。
由於,顧愷之本身為道教的信徒,其學識、交游則遍及儒、釋、道,加之其祖上與葛洪的關係,以及道教名山的地形地貌…等因素,故筆者猜測《畫雲臺山記》不單是一篇道教的故事,還可能是道教風水的敘述,而且就如同洞天福地一般。
在1939年,致力於研究《畫雲臺山記》的傅抱石(1904-1965),他在上海出版的《學術雜誌》第一期中讀到趙景深《諭世名言的來源和影響》中的〈張道陵七試趙昇〉一回,將文中原是「超昇」確定為「趙昇」[2]。今日,我們能從葛洪《神仙傳》中找到關於張道陵的故事。傅抱石的發現與研究,開啟了新的研究紀元,之後的學者多依此而論之。現筆者考察顧愷之所生活的大時代、思想背景、宗教信仰、家世交游…等方面,重新閱讀顧愷之,並以道教和風水之說,試圖重建雲臺山。

閱讀顧愷之
動盪與解放
(一)東漢末年以來的動盪混亂
自東漢末年開始,到隋唐統一天下,其間三百多年,中國歷經了自春秋戰國以來,第二次的長期政權分治與戰亂,最後又再度統一。
在政治上,漢末形成魏、蜀、吳三國分立。雖由西晉統一天下,但是接著的卻是八王之亂、五胡亂華、王室南遷。肥水之戰後,正式形成南北朝分治的局面。但是,南北朝又各自政權更替且混亂。
在族群上,這是中國第一次長期的族群大遷移與融合,南遷的中原人士自稱僑族、客族,與南方原本的江東世族之間,因利害不同彼此矛盾;且早過江和晚過江的北方世族之間,因地域觀念、政治經濟待遇等差別而產生摩擦。至於整個世族階級與一般平民、漢族與非漢族、移民與土著之間,充滿著族群問題,但族群的互動與南方的開發互為因果[3]。而北方,則有五胡-匈奴、鮮卑、羯、羌與氐-入主中原建立政權,胡、漢之間也出現對立與融合。
在經濟上,門閥世族擁有世代做官、免除賦役、逍遙法外等特權。這些世族的人數雖少,卻占有大量土地和依附人口,生活極為奢侈腐化。貧富差距逐漸加大,窮人日益困苦,富人卻競相豪華的排場與奢侈的生活。又因為族群的關係,彼此之間常出現種種的爭奪、糾紛。
在宗教上,佛教思想在漢朝傳入中原,並在魏晉時期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除大量佛經的翻譯之外,也有佛經的注疏,而注釋之學的出現,標誌著佛教「中國化」的開始[4]。而道教在漢末建立,吸收道家的經典,並學習效法佛教的儀式組織,經過融合而逐漸成為民間重要的信仰,其背景原因有:社會迷信空氣瀰漫、佛教傳入的影響與東漢社會矛盾的激化,並且,太平道和五斗米道的出現,標誌中國道教的正式創立,因具有系統的理論和經典、宗教的組織、大量的信徒、特定的規範儀式以及固定的傳播地區[5]。
此時期政治的動盪、民間宗教的反抗、人心的惶恐等情況,當中的因素錯綜複雜,只能用紊亂雜陳來形容這個時代。宗教的信仰,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能撫慰眾人在亂世受苦受難的心靈。

(二)政治的禁錮與思想的解放
漢末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其理國唯才能為先,對士大夫的氣節影響甚巨。自司馬氏掌握曹魏政權、司馬炎篡位稱帝建立晉朝後,在政治上利用名教來束縛知識分子,假借名教行逼迫之實。
士大夫們面臨出仕與退隱之間的兩難局面,一面希冀追求自然,一面卻要在朝為官,再加上東晉、南朝偏安於江南,但陷入北伐與否的爭論,而難得的安定卻又自相殘殺、內亂四起。處在現實生活的文人,有諸多的考量與牽絆,無法「欲仕則仕,欲隱則隱」,於是產生玄學式的隱-「朝隱」,將隱逸與玄學連結在一起[6]。
流行於魏晉南北朝的「清談」、「玄言」,起因於政治紊亂、刑法苛峻,士大夫動輒觸禁,故產生消極避世的思想,不談世務。在東晉時期,由於佛學昌盛,有六家七宗之學派,士大夫也頗受佛學影響,清談的範圍擴及佛理,同時,僧侶如:支道林、慧遠…等,也都兼通老莊,於是,形成佛玄合流的情況[7]。因此,促使儒家正統地位發生動搖,為中國思想史開闢新的時代。如同孔繁(1930-)所言:正始以來的游仙詩和招隱詩,大多抒道家之情懷,因而包含有玄言說理內容。由於玄學已成時代精神,無論作家是否崇信玄學,然而都會自覺地受玄學影響而使創作染有玄氣。文學創作脫離儒家格調而蒙上老莊色彩,這有它的客觀必然性[8]。
整個學術發展,可用劉勰《文心雕龍‧論說》之言來說明:「魏之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宴之徒,始盛玄論。於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塗矣」。由於政治因素,文人、官員們為了明哲保身,好談玄學、老莊,如此一來,可以避免討論政治的議題,減少不必要的紛爭、猜忌,甚至出現「朝隱」的現象。因政治黑暗、社會不安,玄學應運而興起成為思想主流。
雖然,這是一個矛盾的時代,但卻也充滿著創意,在這段長達三百餘年之間,中國的美學有了很大的發展,就如宗白華(1897-1986)所言: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也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宗教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9]。

家世與交游
(一)家世背景與宗教信仰
顧愷之(約345-406或348-409),字長康,小字虎頭,東晉陵無錫(今江蘇無錫)人。顧愷之才華洋溢,畫作出色,能創作、能評論,為西晉畫家衛協的學生,時人稱他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曾任大司馬恒溫、荊州寧州都督殷仲堪的參軍,後升散騎常侍等職務[10]。
《世說新語‧賞譽》指:「吳郡有顧、陸、朱、張四姓,三國之時,四姓勝焉」,顧愷之即出身於江南四大望族之一。其先祖顧雍為孫吳宰相,掌握大權;祖父顧毗,官散騎常侍,後升光祿卿;父顧悅(悅之),官揚州刺史殷浩別駕,後升尚書左丞。由於,前輩族人、父祖輩都是國之重臣,顧愷之自然容易與當時的官員、名士等互有往來,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見到宮中的收藏祕寶。
道教重要人物葛洪(約283-363),字稚川,字號抱朴子,丹陽(今南京市)句容人。其祖葛系,為孫吳大鴻臚,封吳壽縣侯。父葛悌,為西晉邵陵(今湖南邵陽)太守。根據資料顯示,葛洪曾參加顧愷之前輩族人吳興太守顧秘鎮壓農民起義的「石冰之亂」,因功詔封關內侯,之後,晉成帝欲任之為散騎常侍,他堅辭不就,並至羅浮山煉丹著述終其一生。由此可見,葛洪一家原為晉朝的門閥士族。據溫肇桐曾對葛洪與顧愷之作比較,從家庭出身和生活行徑、世界觀和思想觀點,認為兩人都極相似,就連矛盾的部分也雷同。在《抱朴子‧至理》中,葛洪對於形神關係論述:「夫有因無而生焉,形須神而立焉。有者,無之宮也。形者,神之宅也。故譬之於堤,堤壞則水不留矣。方之於燭,燭麋則火不居矣。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這極有可能影響到顧愷之「以形寫神」論的提出[11]。
根據陳寅恪(1890-1969)的研究指出,六朝天師道的信徒以「之」字在其名中,代表宗教信仰之意,而且,六朝世族最重視家諱[12]。由此可推測,從顧氏父子名悅之和愷之的情況來看,顧愷之家族應是信奉天師道教。
又《歷代名畫記》記載,顧愷之「常悅一鄰女,乃畫女於壁,當心釘之。女患心痛,告於長康。拔去釘乃愈」[13]。五斗米道,又稱符籙派,從顧愷之用「釘」的紀錄,應屬於符籙之法,這一可證明其與道教的關係,再可知號稱「癡絕」的他,在遇到某些事的處理上並不是真的癡。因此,桓溫曾說:「愷之體中癡黠各半,合而論之,正得平耳」(《晉書‧顧愷之》)。
綜合上述所言,我們可以歸納出,顧愷之的繪畫美學思想的由來,混雜著儒家名教、道家思想、道教信奉以及佛教哲理。

(二)政治往來與社會交遊
顧氏家族信奉五斗米道,顧愷之本人更是學習儒學與玄學,交遊則遍及儒、道、釋三家。在當時諸名人中,曾與之共事桓溫(312-373)、後握有大權的謝安(320-385),甚至給予「有蒼生來所無!」(《世說新語‧文學》)極高的推崇。
顧愷之曾經畫過許多名人,當中的裴楷(237-291),字叔則,西晉河東郡聞喜人。就生卒年來看,顧愷之雖未曾與裴楷見面,卻以自己的解釋畫出裴楷之像:
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看畫者尋之,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世說新語‧文學》)
謝鯤(約280-323),字幼輿,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謝安的伯父,兩晉名士,為八達之一。就時間點來看,顧愷之應沒有見過謝鯤,他可能是依據資料來描繪:
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裡。人問其所以?顧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宜置丘壑中。」(《世說新語‧文學》)
置身於權貴之間,顧愷之曾先後在桓溫與桓玄(369-404)父子的帳下為官。在桓溫死後,又介於桓玄與殷仲堪的矛盾衝突之中。
殷荊州(?-399)為當時的清談大家,其先祖、父皆為晉室顯宦,曾言「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世說新語‧文學》)。《晉書‧殷仲堪傳》記載其為陳郡(今河南淮陽縣)人,其「少奉天師道,又精心事神」、精醫術且「善取人情,病者自為診脉分藥」,官至鎮威將軍、荊州刺史等。先與桓玄相接納,後又反目,戰敗被俘,桓玄迫令自殺。他曾經任用顧愷之為參軍,並與桓玄等三人曾有過一段對話,收錄在《世說新語‧排調》:
桓南郡與殷荊州語次,因共作了語。顧愷之曰:「火燒平原無遺燎。」桓曰:「白布纏棺豎旒旐。」殷曰:「投魚深淵放飛鳥。」次復作危語。桓曰:「矛頭淅米劍頭炊。」殷曰:「百歲老翁攀枯枝。」顧曰:「井上轆轤臥嬰兒。」殷有一參軍在坐,云:「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殷曰:「咄咄逼人!」仲堪眇目故也。
另外,根據《世說新語》、《書譜序》的紀錄,釋者支遁(314-366),字道林,住在剡縣時,名僧如竺法深等,以及名士如王羲之、謝安等,群集一起。也許,顧愷之曾透過謝安,而與支道林、二王等人認識或見面。
當時佛教重要的僧侶釋慧遠(334-416),根據《僧傳‧慧遠傳》所記[14]:
1.桓玄西征殷仲堪時,軍經廬山,邀慧遠下山相見,但慧遠稱病,桓玄便上山親自會晤。當桓玄決定上廬山時,左右告知:以前殷仲堪曾上廬山拜會慧遠,請勿上山。桓玄依舊上山,見了便「不覺致敬」。大野心家桓玄,尚且不能不對慧遠表示敬意,這反映出慧遠當時聲望之高。
2.晉安帝在桓玄謀篡失敗之後,從外地回京師,路經尋陽(今江西九江廬山下),有人勸慧遠迎接,但慧遠稱病,安帝反而「遣使勞問」,後安帝未能與慧遠相見,可見當時的朝廷何等敬重這位高僧。
從上述可知,慧遠與殷仲堪、桓玄、晉安帝等人有交集,且頗受禮遇。曾經身在殷仲堪、桓玄帳下的顧愷之,應有機會間接或直接與慧遠接觸。
由上述所提及的人物,有掌握政權的將軍、有著名清談的名士、有朝之所重的高僧等。不難發現,顧愷之身邊周圍、時代環境,正處在多種學術思想與宗教信仰之間。而顧愷之本人,確實是「思想駁雜,兼有儒、道、釋思想。道是基本傾向,但也信佛」[15]。也正因其「癡絕」,在雜亂的政治環境中,始終有高度的讚譽,且能明哲保身。
關於顧愷之的事蹟,有很多的傳說故事、文學資料與歷史記載而流傳下來。或許,是由於太多的名聲與傳說而模糊眾人的焦點,故謝赫批評顧愷之「聲過其實」。

重建雲臺山
道教與風水
對於風水的起源,學者們有諸多的討論與假設[16]。不論結論為何,可知風水是中國古人的生活經驗的結晶,而且起源的時間甚早。在西漢時期,風水堪輿已發展成熟,魏晉時期有更進一步發展到盛行,並有具體史實可考的職業堪輿家,如:管輅、郭璞等人[17]。
從道教與風水學來看,作為一種術數學,風水學的產生應早於道教。當道教問世之後,不但繼承了傳統的風水術,又對它進行衍擴與更新。在中國歷史上,風水實踐活動以及風水理論活動,主要是由儒、釋、道三教人士以及民間風水術士來進行的,這就形成了頗為複雜的局面[18]。
偏安於南方的東晉政權,是在南、北世家大族支持下所建立的,這時期門閥制度發展到了頂峰,當時大族主要有王、謝、瘐、桓等家族,掌握朝政大權,擁有種種的特權,生活極為奢侈腐化。他們視服用長生藥、五石散,為符合自己身份的高雅之舉。在此社會風氣下,為道教的發展造成了適宜的環境,上層士族中有不少道教信徒,連皇帝之中也有不少相信道教[19]。顧愷之的家族,可能就在此一氛圍下信奉道教。
目前,大多學者皆同意《畫雲臺山記》是顧愷之描繪道教祖師張天師授徒時的情景,主要敘述張天師第七次試驗趙昇的故事,資料來源為葛洪所寫的《神仙傳》。
顧愷之本身即為道教信徒,應熟悉道教的神仙傳奇,且族人與葛洪相識。假若,葛洪卒於晉哀帝興寧元年(363),那麼顧愷之約莫為十六七歲的青少年人,兩人或許有機會相見。身為道教徒的顧愷之,應相當熟悉葛洪關於道教的經典著作:《抱朴子》、《神仙傳》等,並參考作為入畫的題材。
葛洪為道教中金丹派的代表人物,重視煉丹術,認為服用金丹是成仙之途,再加上,風水又與煉丹有密切關係[20],依據葛洪在《抱朴子》一書的說法:
凡為道合藥,及避亂隱居者,莫不入山。然不知入山法者,多遇禍害。故諺有之曰,太華之下,白骨狼藉。皆謂偏知一事,不能博備,雖有求生之志,而反強死也。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即神小也。(〈登涉〉)
合丹當於名山之中。(〈金丹〉)
又按仙經,可以精思合作仙藥者,有華山、泰山…雲臺山…此皆是正神在其山中,其中或有地仙之人。(〈金丹〉)
因此,若道士想鍊成丹藥以助長生、升仙,除了要有正確的方法,還須在有正神之山。而雲臺山不但是正神之山,更是風水寶地,正是有助於練成金丹之地點。
就俞孔堅(1963-,美國哈佛大學設 計學 博士)的研究,他指出宗教信仰與神話,不但表達了人們的社會理想,也是景觀理想,考察中國人心目中仙境和神域的模式,可分為:崑崙山模式、蓬萊模式和壺天模式三類:
1.崑崙山模式強調高峻險絕的隔離特徵;
2.蓬萊模式強調海中孤島的隔離特徵;
3.壺天模式則突出四壁的圍護與屏障,以及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豁口[21]。
依照顧愷之在《畫雲台山記》所描寫的,可以發現雲臺山具高峻險絕的隔離特徵,應屬於崑崙山模式。
文章中,關於自然景色的描寫,有多處是形容山峰之高峻、險要,相關的字詞有:峙峭、巘、崿、崇、巖、嵃山戔等。另外,「使勢蜿蟺如龍,因抱峯直頓而上」,這就如同後來的山水構圖中的「龍脈」,且山脈綿延越來越高。「下作積岡,使望之蓬蓬然凝而上」,則象徵山根豐厚,能向上發展。「當使赫巘隆崇,畫險絶之勢」,則指主峰高大能夠成為可靠之山。這樣的山勢綿延,就如同前述的「生龍」,越來越高聳,即靠近淵源的太祖山(圖一、二)[22]。


(圖片:藝文薈粹提供)


(圖片:藝文薈粹提供)

因龍善變化,故風水中常借用龍的名稱,來形容山脈的走向、起伏、轉折等變化多端,而且龍是能將生氣傳到風水穴的生物活體。所謂「生龍」,是指山巒起伏,行止有致而生動美觀,並充滿生氣的巒體:「紫氣如蓋,蒼煙若浮,雲蒸靄靄,四時彌留;皮無崩蝕,色澤油油,草木繁茂,流泉甘冽,土香而膩,石潤而明。如是者,氣方鍾」[23]。
由於,有山澗低谷與高山互成對比,「對天師所(臨)壁以成磵,磵可甚相近。相近者欲令雙壁之内,悽愴澄清」,如此一來,使得山勢更形高聳,令人難以靠近。
山中有雲氣的繚繞,更可增加矇矓的感覺,「作清氣帶山下三分倨一以上,使耿然成二重」,而且山有雲煙則能突顯其高聳。加上,「可令慶雲西而吐於東方」,有祥瑞之雲氣以增添山的神聖。
因雲臺山為「神明之居」,是正神之山,所以會吸引各種祥瑞之獸來此活動,「石上作狐(孤)遊生鳳,當婆娑體儀,羽秀而詳,軒尾翼以眺絶磵」,以及「其側壁外面作一白虎,匍石飲水」。
從道教洞天福地的名山來看,大多是山勢高峻、峰巒連綿、澗溪幽深、雲煙瀰漫、古木蒼翠…等特色,且擁有不可思議的傳說,以增添其神祕的氛圍,方能吸引道士入山修行煉丹。
根據各種資料顯示,能夠被道教稱作是「洞天福地」的處所,往往都是重要的旅遊景點。歷代文人墨客,遊覽道教的洞天福地,一方面是基於獨特的道教文化,遊者可以從中獲得性情之陶冶;另一方面則在於當地本身就是風水名勝,而且,許多的宮觀都設在山明水秀之處[24]。
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篇記載著道教傳說的文章,其背景可能是仙境神域的風水安置,顧愷之據此以突顯出宗教故事的神奇之處,進一步宣揚道教的神妙玄奇之說。

尋找雲臺山
今日,我們可以認為這是顧愷之依照傳說故事,以文字來進行整個畫作的景物的安排、空間的營造、高低的起伏、色彩的運用…等方面的敘述。也可以說,這是顧愷之為自己所提出的「傳神論」做出示範性的文章,亦即藉由道教的故事,透過「遷想妙得」而模擬出的文章。

然而,雲臺山在哪?
曾經有學者依據顧愷之的描述,並試著將雲臺山一文復原。如傅抱石曾對該文內容進行考證,並於1940年代有設計圖與作品呈現[25];1960年代則有沈以正依據文字描述加以還原(圖三、四)[26]。然而,傅抱石與沈以正兩人的構圖頗為不同,若比照顧愷之現存的摹本來看,《女史箴圖》、《洛神賦圖卷》圖中的人與山的比例,與沈以正的安排較為接近,而傅抱石的設計,則可能較多是自己的創作與受四川生活經驗的影響[27]。


(圖片:藝文薈粹提供)


(圖片:藝文薈粹提供)

顧愷之在文中多處使用「可」、「宜」、「當」、「當使」等假設性的描述,學者認為這正是其為作品所起稿的證據[28]。此文誠如學者們所言,應是顧愷之在創作前的構思,不一定有實際的作品,即使有,也不一定是具有指標性的佳作[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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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諸如:大陸學者有傅抱石、潘天壽、俞劍華、溫肇桐、伍蠡甫、馬采、陳傳席…等;台灣有沈以正、黃永川…等;日本學者則有:金原省吾、伊勢專一郎、米澤嘉圃…等人。近年來,台灣碩士畢業論文相關研究則有:李麗芬,《傅抱石對<畫雲台山記>的詮釋與其國畫改革的關係》,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2。
[2]傅抱石,《中國古代山水畫史研究》,台北市:學海,1982,頁29-30。
[3]蘇啟明,《魏晉南北朝文化與藝術》,台北市:史博館,2006,頁62-63。
[4]郭明,《中國佛教史》,台北市:文津,1993,頁23。
[5]參見陳寅恪,〈崔浩與寇謙之〉,《陳寅恪先生全集(上)》,台北市:九思,1977,頁567-599;劉精誠,《中國道教史》,台北市:文津,1993,頁27-31。
[6]參見王文進,《仕隱與中國文學-六朝篇》,台北市:台灣書局,1999,頁30。
[7]參見林瑞翰,《魏晉南北朝史》,台北市:五南,1990,頁789-807;余敦康,《魏晉玄學史》,北京:北京大學,2004,頁425-476。
[8]孔繁,《魏晉玄學和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頁70
[9]宗白華,《美從何處尋》,臺北縣:駱駝,1987,頁189
[10]參見溫肇桐,《顧愷之新論》,四川:新華書店,1985,頁82-92;李澤厚、 劉紀綱,《中國美學史-魏晉南北朝篇(上)》,合肥:安徽文藝,1999,頁433-436。另見傅抱石、潘天壽…等人考證,對於顧愷之的生卒年,學者們的考證結果或有出入,但主要是依照《晉書‧顧愷之傳》記載:「年六十二,卒於官」,以六十二歲來計算。其生平、郊遊、活動等,主要以《世說新語》為參考資料。
[11] 參見溫肇桐,《顧愷之新論》,四川:新華書店,1985,頁10-12;陸建華、沈順福、程宇宏、夏當英,《道家與中國哲學(魏晉南北朝卷)》,北京:人民,2004,頁5。
[12]參見陳寅恪,<崔浩與寇謙之>,《陳寅恪先生全集(上)》,台北市:九思,1977,頁567-599;劉精誠,《中國道教史》,台北市:文津,1993,頁27-31。
[13]此事亦見《搜神記》、《幽明錄》等記載。
[14]參見郭明,《中國佛教史》,台北市:文津,1993,頁51-52。
[15]黃河濤,《禪與中國藝術精神的嬗變》,台北市:中正書局,1997,頁217。
[16]參見一丁、雨露、洪通編著,《中國風水與建築選址》,台北市:藝術家,1999,頁10-13。
[17]參見張榮明,《方術與中國傳統文化》,上海:學林,2004,頁204-213。
[18]詹石窗,《道教風水學》,台北市:文津,1994,頁7。
[19]參見劉精誠,《中國道教史》,台北市:文津,1003,頁92。
[20]參見陸建華、沈順福、程宇宏、夏當英,《道家與中國哲學(魏晉南北朝卷)》,北京:人民,2004,頁179;張榮明,《方術與中國傳統文化》,上海:學林,2004,頁275-281。
[21]參見俞孔堅,《理想景觀探源-風水的文化意義》,北京:商務,2004,頁42-46。其分類尚有藝術家的理想模式、統計心理學的理想模式與中國人民內心深處的理想模式。依據顧愷之文中所示,張道陵活動、修練、成仙的地方,應當屬於神仙之境域,而不是生居死塋。
[22] 一丁、雨露、洪通編著,《中國風水與建築選址》,台北市:藝術家,1999,頁50、99。
[23] 參見一丁、雨露、洪通編著,《中國風水與建築選址》,台北市:藝術家,1999,頁105-115。
[24]參見詹石窗,《道教風水學》,台北市:文津,1994,頁144;另可以從李曉實,《中國道教洞天福地攬勝》,香港:海峰,1993。一書中獲得印證。
[25]傅抱石,《中國古代山水畫史研究》,台北市:學海,1982,見附圖一、二;陳傳席編著,《傅抱石》,台北市:藝術家,2001,頁54-55。南京博物館藏有傅抱石兩件雲臺山畫作。
[26]沈以正,《中國化論研究》,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1968,頁21。另見﹝日﹞鈴木 敬,《中國繪畫史》(上)圖版,東京都:吉川弘文館,1981,頁30-31,有李霖燦案‧,沈以正畫《畫雲臺山記圖》。後者的圖版較為清晰。
[27] 諸如:大陸學者有傅抱石、潘天壽、俞劍華、溫肇桐、伍蠡甫、馬采、陳傳席…等;台灣有沈以正、黃永川…等;日本學者則有:金原省吾、伊勢專一郎、米澤嘉圃…等人。近年來,台灣碩士畢業論文相關研究則有:李麗芬,《傅抱石對<畫雲台山記>的詮釋與其國畫改革的關係》,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2。
[28]參見伍蠡甫,《藝術美學文集》,台北市:華正,2006,頁501;沈以正,《中國化論研究》,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1968,頁21。
[29]詳見陳傳席,《六朝畫論研究》台北市:臺灣學生,1999,頁1-24。陳傳席指證歷歷,認為顧愷之的貢獻不在於繪畫,山水畫的萌芽應在於他之前,而且尚有畫家比他畫得更好。@

文章圖片提供:藝文薈粹雜誌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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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紀元記者宋順澈台灣台北報導〉新北市政府文化局即日起至2月27日止,於新北市藝文中心藝廊展出「陌生‧墨聲-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書畫藝術學系日間碩士班97級班展」,將展出12位同學的水墨、書法與篆刻作品近60餘件,歡迎喜愛藝術創作的民眾前往觀賞!
  • 善於營造古意山水的「水墨行者」何木火,這次以「擁抱台灣之美 玄妙之音」為主題,在台中葫蘆墩文化中心展出作品。畫作中,懷舊的山城風貌,無煙塵的意境山水,以及具歷史價值的文明古跡,猶如老故事般值得中部地區藝術愛好者前往欣賞,展期從3月12日到4月3日。
  • (大紀元記者周美晴台灣基隆報導)美國德州考柏利克士市交換學生Vegas和Melanie,19日前往安樂高中體會台灣的高中校園生活,由安中選出的交換學生陳羽潔、何景杰陪同,先拜會了校長鄭裕成,便進入課堂和同學們一同聽課。學校特地安排了國畫和中式烹飪的課程,讓她們更加深切體會台灣的文化與生活!
  • 揚‧范‧海瑟姆(Jan van Huysum)是位出了名的神祕隱居型藝術家(1682─1749年),也是公認18世紀最傑出的荷蘭靜物花卉畫家。他的作品因想像力豐富、具奢華感、色彩飽滿、紋理細緻,以及高度細緻的寫實而倍受尊崇。這些成就的關鍵在於揚‧范‧海瑟姆謹慎且不怕麻煩地在畫布上一層又一層地塗上薄釉彩的技巧。儘管許多人試圖模仿,但同時代的畫家都沒有辦法做到。
  • 小漢斯‧霍爾班生於德國巴伐利亞州的奧格斯堡市(Augsburg),屬於文藝復興時期歐洲北方的畫家與版畫家。他被公認為十六世紀時期最偉大的人物肖像畫家之一,除了肖像畫之外,他的作品還包含宗教畫、警世內容的版畫等等。特別是他警世意涵的木刻版畫用於人文思想著作的插畫,在傳播新教思潮的時代裡,起到了有力的作用。
  • 文徵明以「白描法」鉤出娉婷玉立的蓮花,用極婉約勻稱的細線來鈎勒。為了顯現花瓣的精氣有神,畫瓣尖,下筆時先以書法中的「頓筆」為之,再提筆上來,一上來就見真章了。我們看到文徵明的花瓣線條是那麼細緻溫和,好像隨手不經意地就畫出來似的,柔中帶剛,剛中有柔。顯得韻味無窮。
  • 南梁 張僧繇《雪山紅樹圖》(台北故宮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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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來自比利時的法蘭德斯風格畫家安東尼‧范‧戴克(Anthony van Dyck,西元1599年–1641年)是一名臻求完美的肖像畫家。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替英國國王查理一世所繪的肖像畫,優雅地呈現了查理一世和他的宮廷樣貌。范‧戴克也是一位色彩大師,他善於運用色彩和大膽的筆觸來表達光線、物體的移動和布料質地。這項特長也讓他得以在作品中描繪出高度精準卻仍具有繪畫特點的蕾絲質地。蕾絲這種非常精緻又複雜的布料是16至17世紀時富有的藝術贊助人流行配戴的服飾配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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