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11)

艾米莉•勃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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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下)

  我就這樣喋喋不休地扯下去,希刺克厲夫漸漸地消除了他的不快,開始表現得挺快樂了。這時我們的談話一下子被一陣從大路上傳來進了院子的轔轔車聲打斷了。他跑到視窗,我跑到了院子裏,剛好看見林惇兄妹倆從家用馬車中走下來,裹著大氅皮裘,恩蕭們也從他們的馬上下來,他們在冬天常常騎馬去教堂的。凱薩琳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把他們帶到大廳裏,安置在火爐前,他們的白臉很快地有了血色。

  我催我的同伴現在要趕快收拾,還要顯得和和氣氣,他心甘情願地順從了。可是倒楣的是,他一打開從廚房通過來的這邊門,辛德雷也正打開另一邊門。他們碰上了,主人一看見他又乾淨又愉快的樣子就冒火了——或者,也許因為一心要對林惇夫人守信用吧——猛然一下把他推回去,而且生氣地叫約瑟夫,「不許這傢伙進這間屋子——把他送到閣樓裏去,等午飯吃過再說。

  要是讓他跟他們在一起待上一分鐘,他就要用手指頭塞到果醬蛋糕裏去,還會偷水果哩。」

  「不會的,先生,」我忍不住搭腔了,「他什麼也不會碰的,他不會的。而且我猜想他一定和我們一樣也有他那份點心。」

  「要是在天黑以前我在樓下捉到他,就叫他嘗嘗我的巴掌,」辛德雷吼著。「滾,你這流氓!什麼?你打算作個花花公子麼,是不是;等我抓住那些漂亮的捲髮——瞧瞧我會不會把它再拉長一點!」

  「那已經夠長的啦,」林惇少爺說,從門口偷瞧,「我奇怪這些頭髮沒讓他頭疼。耷拉到他的眼睛上面像馬鬃似的!’

  他說這話並沒有侮辱他的想法。可是希刺克厲夫的暴性子卻不準備忍受在那時候甚至似乎已經當作情敵來痛恨的那人的傲慢表現。他抓起一盆熱蘋果醬,這是他順手抓到的頭一件東西,把它整個向說話的人的臉上和脖子上潑去。那個人立刻哭喊起來,伊莎貝拉和凱薩琳都連忙跑到這邊兒來。恩蕭先生馬上抓起這個罪犯,把他送到他臥房裏去。毫無疑問,他在那兒採用了一種粗暴的治療法壓下那一陣憤怒,因為他回來時臉挺紅而且喘著氣。我拿起擦碗布,惡狠狠地揩著愛德格的鼻子和嘴,說這是他多管閒事的報應。他的妹妹開始哭著要回家,凱蒂站在那裏驚慌失措,為這一切羞得臉紅。

  「你不應該跟他說話!」她教訓著林惇少爺,「他脾氣不好,現在你把這一趟拜訪搞糟糕啦。他還要挨鞭子,我可不願意他挨鞭子!我吃不下飯啦。你幹嗎跟他說話呢,愛德格?」

  「我沒有,」這個少年抽泣著,從我手裏掙脫出來,用他的白麻紗手絹結束剩餘的清潔工作。「我答應過媽媽我一句話也不跟他說,我沒有說。」

  「好啦,別哭啦,」凱薩琳輕蔑地回答,「你並沒有被人殺死。別再淘氣了。我哥哥來啦,安靜些!噓,伊莎貝拉!有人傷著你了嗎?」

  「喏,喏,孩子們——坐到你們的位子上去吧!」辛德雷匆匆忙忙進來喊著。「那個小畜生倒把我搞得挺暖和。下一回,愛德格少爺,就用你自己的拳頭打吧——那會使你開胃的!」

  一瞅見這香味四溢的筵席,這小小的一夥人又安定下來。他們在騎馬之後已經餓了,而且那點氣也容易平下來,因為他們並沒有受到什麼真正的傷害。恩蕭先生切著大盤的肉,女主人的談笑風生使他們高興起來。我站在她椅子背後侍候著,而且很難過地看著凱薩琳,她毫無眼淚的眼睛帶著漠然的神氣,開始切她面前的鵝翅膀。

  「沒心肝的孩子,」我心想,「她多麼輕易地就把她從前遊伴的苦惱給撇開啦。我沒法想像她竟是這麼自私。」

  她拿起一口吃的送到嘴邊,隨後又把它放下了。她的臉緋紅,眼淚湧出來。她把叉子滑落到地板上,趕緊鑽到桌布下麵去掩蓋她的感情。沒過多久我就再不能說她沒心肝了,因為我看出來她一整天都在受罪,苦苦想著找個機會自己呆著,或是去看看希刺克厲夫——他已經被主人關起來了——照我看來,她想私下給他送吃的去。

  晚上我們有個跳舞會。凱蒂請求這時把他放出來,因為伊莎貝拉•林惇沒有舞伴。她的請求是白費的,我奉命來補這個缺。這種活動使我們興奮,它驅散了一切憂鬱和煩惱。吉默吞樂隊的到來更增添了我們的歡樂。這樂隊有十五個人之多——除了歌手外,還有一個喇叭,一個長喇叭,幾支豎笛,低音笛,法國號角,一把低音提琴。每年耶誕節,他們輪流到所有的體面人家演奏,收點捐款。能聽到他們的演奏,我們是當作一件頭等樂事來看待的,等到一般的頌主詩歌唱之後,就請他們唱歌曲和重唱。恩蕭太太愛好音樂,所以他們演奏了不少。

  凱薩琳也愛好音樂,可是她說在樓上聽起來,那將會是最動聽的了,於是,就摸黑上了樓,我也跟著走開。他們把樓下大廳的門關著,根本沒注意我們,因為那屋裏擠滿了這麼多人。她沒有在樓梯口上停下,卻往上走,走到禁閉希刺克厲夫的閣樓上,叫喚他。有一會他執拗地不理睬。她堅持叫下去,最後說服了他,隔著木板與她交談。我讓這兩個可憐的東西談著話,不受干擾,直等到我推測歌唱要停止,那些歌手要吃點東西了,我就爬上梯子去提醒她。我在外面沒找到她,卻聽見她的聲音在裏面。這小猴子是從一個閣樓的天窗爬進去,沿著房頂,又進另一個閣樓的天窗。於是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叫出來。當她真出來時,希刺克厲夫也跟她來了。她堅持要我把他帶到廚房去,因為我那位夥伴約瑟夫,為了躲避他所謂的「魔鬼頌」,到鄰居家去了。我告訴他們我無意鼓勵他們玩這種把戲,但是既然這囚犯自從昨天午飯後就沒吃過,我就默許他欺瞞辛德雷這一回。他下去了,我搬個凳子叫他坐在火爐旁,給他一大堆好吃的。可是他病了,吃不下,我本想款待他的企圖也只好丟開了。他兩個胳臂肘支在膝上,手托著下巴,一直不聲不響地沉思著。我問他想些什麼,他嚴肅地回答——

  「我在打算怎樣報復辛德雷。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只要最後能報仇就行,希望他不要在我報復之前就死掉。」

  「羞啊,希刺克厲夫!」我說,「懲罰惡人是上帝的事,我們應該學著饒恕人。」

  「不,上帝得不到我那種痛快,」他回答,「但願我能知道最好的方法才好!讓我一個人呆著吧,我要把它計畫出來。這樣在想那件事的時候,我就不覺得痛苦了。」

  可是,洛克烏德先生,我倒忘記了這些故事是不能供你消遣的。我再也沒想到絮叨到這樣地步,真氣人。你的粥冷啦,你也瞌睡啦!我本來可以把你要聽的關於希刺克厲夫的歷史用幾個字說完的。

  管家這樣打斷了她自己的話,站起來,正要放下她的針線活,但是我覺得離不開壁爐,而且我一點睡意也沒有。

  「坐著吧,丁太太,」我叫著,「坐吧,再坐半個鐘頭!你這樣慢條斯理地講故事正合我的意,你就用同樣的口氣講完吧。我對你所提的每個人物或多或少都感到有興趣哩。」

  「鍾在打十一點啦,先生。」

  「沒關係——我不習慣在十二點以前上床的。對於一個睡到十點鐘才起來的人,一兩點鐘睡已經夠早的啦。」

  「你不應該睡到十點鐘。早上最好的時間在十點以前就過去啦。一個人要是到十點鐘還沒有做完他一天工作的一半,就大有可能剩下那一半也做不完。」

  「不管怎麼樣,丁太太,還是再坐下來吧,因為明天我打算把夜晚延長到下午哩。我已經預感到自己至少要得一場重傷風。」

  「我希望不會,先生。好吧,你必須允許我跳過三年,在那期間,恩蕭夫人——」

  「不,不,我不允許這樣搞法!你熟悉不熟悉那樣的心情:如果你一個人坐著,貓在你面前地毯上舐它的小貓,你那麼專心地看著這個動作,以致有一隻耳朵貓忘記舐了,就會使你大不高興?」

  「我得說,是一種很糟糕的懶性子。」

  「相反,是一種緊張得令人討厭的心情。在目前,我的心情正是這樣。因此,你要詳詳細細地接著講下去。我看出來這一帶的人,對於城裏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居民來說,就好比地窖裏的蜘蛛見著茅舍裏的蜘蛛,得益不少。這並不完全我是個旁觀者,才得出這種日益深刻的印象。他們確實更認真,更自顧自的過著日子,不太顧及那些表面變化的和瑣碎的外界事物。我能想像在這兒,幾乎可能存在著一種終生的愛;而我過去卻死不相信會有什麼愛情能維持一年。一種情況像是把一個饑餓的人,安放在僅僅一盤菜前面,他可以精神專注地大嚼一頓,毫不怠慢它。另一種情況,是把他領到法國廚子擺下的一桌筵席上,他也可能從這整桌菜肴中同樣享用了一番,但是各盆菜肴在他心目中、記憶裏卻僅僅是極微小的分子而已。」

  「啊!你跟我們熟了的時候,就知道我們這兒跟別地方的人是一樣的。」丁太太說,對我這番話多少有點莫名其妙。

  「原諒我,」我搭腔,「你,我的好朋友,這是反對那句斷言的一個顯著證據。我一向認為的你們這一階層人所固有的習氣,在你身上並未留下痕跡,你只是稍稍有點鄉土氣罷了。我敢說你比一般僕人想得多些。你不得不培養你思考的能力,因為你沒有必要把生命消耗在愚蠢的瑣事中。

  丁太太笑起來。

  「我的確認為我自己是屬於一種沈著清醒的人,」她說,

  「這倒不一定是由於一年到頭住在山裏,老是看見那幾張面孔和老套的動作,而是我受過嚴格的訓練,這個給了我智慧;而且我讀過的書比你想像的還多些,洛克烏德先生。在這個圖書室裏,你可找不到有哪本書我沒看過,而且本本書,我都有所得益。除了那排希臘文和拉丁文的,還有那排法文的,但那些書我也能分辨得出。對於一個窮人的女兒,你也只能期望這麼多。只是,如果你希望我像閒聊一樣,把整個來龍去脈都要細講,那我就這樣說下去吧。而且,時間上不跳過三年,就從第二年夏天講起也可以啦——一七七八年的夏天,那就是,差不多二十三年前。」(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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