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红线

秦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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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里有个婢女名叫红线,善于弹奏阮咸这种乐器,还通晓经书史籍,薛嵩就让她掌管书信奏章,称她为“内记室”。

有一次军中大摆筵席,红线对薛嵩说:“羯鼓的声音,听来十分悲切,一定是敲鼓的人出事了。”薛嵩素来懂得音律,就说:“你说的对。”就叫来击鼓人询问,回答说:“我妻子昨天夜里死了,不敢请假。”薛嵩立刻让他回家。

当时,已经是唐肃宗至德年间以后,河南河北一带还不太平,朝廷在淦阳没置昭义军,命令薛嵩固守其地,以控制太行山以东地区。时值战乱之后,军府刚刚开始建立。朝廷命薛嵩把女儿嫁给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又让薛嵩的儿子娶滑毫节度使令狐章的女儿。使三个节度使彼此结为亲家,使他们三家融洽往来。

田承嗣经常肺热发病,一到热天,病情就会加剧,他常说:“我若能改为镇守太行山以东地区,吸进那里的凉爽的空气,寿命可以延长几年。”就在军中招募勇武过人十倍的壮士,共三千人,号称“外宅男”,对他们厚加体恤,多给军饷。他常常派三百人,夜间在他魏州的住宅里值班,挑好吉日,准备吞并潞州。

薛嵩听到这个消息后,日夜愁闷,长嘘短叹,却毫无对策。在一个将打初更的夜晚,辕门已经关闭,薛嵩还拄着手杖,在院子里徘徊,只有红线跟随在身边。红线说:“主公一个月来,寝食不安,总有心事,莫非是为了邻境魏博吗?”薛嵩说:“事关安危,不是你能预料的。”红线说:“我诚然下贱,却也能解除主公的忧虑。”薛嵩听她出语不凡,才说:“我不知道你是个非同一般的人,是我糊涂。”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红线,还说:“我继承祖父留下的基业,蒙受国家的厚恩,一旦失去这片疆土,几百年的功勋就全完了。”红线说:“这事好办,不值得烦劳主公忧心。您暂时放我到魏州城走一趟,让我看看形势,察察虚实。我今夜一更上路,二更就可以回来禀报。请您先选一匹快马备用,写一封寒暄问候的书信,别的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薛嵩说:“可是事情假如办不成,反而会加速灾祸的到来,又如何是好?”红线说:“我此番出行,无不成功。”她就走进闺房打点行装。她把头发梳成乌蛮髻,插上金雀钗,穿上紫色绣花短袍,蹬上轻便的青丝鞋,胸前佩带着龙纹匕首,额头上写了太乙神的名字。她向薛嵩拜了两拜。登程上路,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薛嵩便回身关门,背着蜡烛,正襟危坐。他平时饮酒不过几杯,这一晚喝了十余杯,还没有醉意。忽然,听见报晓的号角随风传来,露珠从树叶上坠落有声。薛嵩吃了一惊起身询问,原来是红线回来了。

薛嵩喜出望外,连忙慰劳,并问:“事情顺利吗?”红线答道:“不敢有辱使命。”薛嵩又问:“没有杀伤人吧?”红线说:“不至于如此,只是拿了他床头的金盒,作为见证罢了。”红线又说:“我在夜半子时前二刻,就到了魏州城,经过几道门,才到了对方的卧室。我听到睡在廊房的‘外宅男’鼾声如雷,见主帅府的士兵,在庭院走动,他们传呼口令,此起彼应。我就打开左面的房门,走到他的寝帐跟前。只见田亲家翁睡在帐子里,弯腿翘脚,睡得正香。他枕着带花纹的犀牛皮枕,发髻包着黄绉纱,枕边露出一口七星剑,剑前放着一只打开的金盒,盒内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的名号,又用名贵的香料、美丽的珍珠,覆盖在上面。他在军帐中耀武扬威,一生都公然地坦露自已的野心。现在沉睡卧室,想不到性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这种人难道值得我一捉吗?那只会增加我对他的哀怜。这时,烛光已经暗淡,炉里的余香,也烧成灰烬。四周侍卫密布,兵器罗列。有人头倚屏风,低头打鼾;有人拿着手巾、拂尘,直挺挺地睡了。我就拔下他们的发簪、耳环,把他们的衣服,系在一起。他们仍然如痴如醉,没人醒来,我就拿着金盒折回来。出了魏州城的西门,走了将近二百里地,望见铜雀台高高耸立,漳河水蜿蜒东流,鸡叫响彻四野,残月斜挂林梢。我愤怒而去,高兴而归,顿时忘了旅途的辛劳。感激您的知遇,报答您的恩德,我这么做,才算略尽心愿。所以我才在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深入危险的魏州全境,经过五六座城池。只希望能减轻主公的忧烦,岂敢叫苦!”

于是,薛嵩派使者前往魏博,给田承嗣送信说:“昨天夜里有位客人从魏城回来说,在您的床头得到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此物,现在把它封好,小心奉还。”专使火速赶路,半夜才到魏州,只见那里正在搜捕盗窃金盒的人。全军惊疑不定。使者用马鞭敲门,不按规定的时间请求接见。田承嗣马上出来接见,使者就把金盒和信函交给他。田承嗣接金盒时,惊讶异常,吓得瘫倒在地。他把使者留在家中,设宴款待,以示亲敬,还贻给了许多赏赐。第二天,他又专门派人,送上三万匹丝织品,两百匹名马,再加上一些珍奇宝物,送给薛嵩,并说:“我的脑袋没掉,全靠您的恩赐。我当悔过自新,不再自找麻烦,专门听从您的驱使,岂敢再以姻亲关系来自居。您出差时,我愿在车后随身侍奉;您前来时,我愿在马前,挥鞭开道。我设置仆从‘外宅男’,本来是为了防范别的盗贼,对您没有不义的企图。现在统统解除他们的武装,放他们回去种地。”这以后的一两个月中,河北河南两地,信使交往频繁,双方关系趋于良好。

忽然有一天,红线要告辞离去。薛嵩说:“你生在我家,现在打算去哪里?又正是我依靠你的时候,你怎能说走?”红线说:“我的前身(上一辈子)本来是个男子,在江湖间游历学艺,读神农的药书,来解救世人的灾病。当时,里巷有个孕妇,忽然患了肚里生虫的毛病。我用芫花浸酒给她驱虫,不料孕妇和腹内的两个胎儿都死了。这等于我一下子杀死三条性命,受到阴间的惩罚,把我降生为女子,让我成了卑贱的奴婢,禀赋平庸。幸亏我生在主公的府上,至今已经十九岁,穿腻了绸缎,吃遍了美味。您对我宠爱无比,我也甚感荣幸。况且国家整顿朝纲,福泽万世。有些人违背天意,理当消灭。我上次前去魏州,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惠。现在,两地都保住了城池,万民保全了性命。使乱臣贼子,也知道了惧怕。英雄志士们,都希望安定。这对我一个女子来说,功劳也不算小。当然可以赎我前世的罪过,还我本来的面目,我这就脱离尘俗,栖心世外,修炼心性,澄清体内的元气,以求长生不老。”薛嵩说:“要是你不留在这里,我可以拿出一千两黄金,为你在山中修建住所。”红线说:“修行是关乎来生的事,您是预先安排不了的。(冯梦龙在此处批语道:“就是今生的事,也是预先安排不了的啊!”)”

薛嵩知道无法挽留,就设宴隆重饯别,招集所有的宾客友人,在中堂举行宴会。薛嵩唱了一首歌,为红线送酒,歌词是请座上的贵客冷朝阳(人名)写的:

采菱歌怨木兰舟,
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
碧天无际水空流。

唱完,薛嵩不胜伤感。红线一边行礼,一边哭泣。然后,佯醉离开宴席,从此不知去向。

(事据明代冯梦龙《太平广记钞》)

--转载自正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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