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358)

下集-第一章:恶梦刚醒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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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三节:被暴政摧毁的“家”再组合后(3)

‘妹妹’带着她的儿子已经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妹夫’告诉我,他的老父亲就在这条街的下半段,开了一家裁缝铺,说父亲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当了一辈子的裁缝,论手艺算是附近最好的,远近的人都找他裁缝新衣,所以他的铺子生意不错。

上个月母亲拿来了几段料子,请他给我打两套合身的中山服,只因估量的尺寸不一定合我的身,所以一直还没动剪刀。现在,正赶上我人来了,正好去量一下,于是我在他的陪同下到了他父亲开的裁缝铺去。

他的父亲五十多岁,一看便知道是一个熟练的裁缝,他指着我身上穿的兰布衣服(那本是用劳改服改制的)说:“现在不兴再穿这种土兰布了,把新衣服尽快给你打好,你也体体面面的穿着回北碚”。

量完我的衣服尺寸,我们告辞他回到‘妹妹’家的路上,我就想,总不能和他们一家挤在一个屋子里过夜。所以一路留神看看有没有旅馆,但是所经过的路上竟没有一个旅馆。

进屋时我才看到,在靠窗户那一块唯一的空地板上,铺好了一个地铺。‘妹夫’宣布我和孩子今晚睡床上,他们俩口子睡地铺。

这种反客为主的安排使我更加难堪,我执意要去寻找旅馆,说已经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怎么能为了我搅乱他们正常生活?

夫妻二人坚决反对说,既是一家人就不应分彼此。还说我把他们当外人看,再说重庆市住房本来就很紧张,一家人中兄弟俩都结了婚,就因没有房子,而住在一间屋里的也是常有的事。同时这么晚了,上那儿去找旅馆投宿?

争论了好久,最后达成协议,‘妹妹’一人睡地铺,理由是她的年龄最小。人虽然睡下了,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直都在不安。真没想到我这个来客,给别人平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回家”的第一站就够拘束了,加之白天睡得太久,我睡在床上就像睡在针毯上般难受,翻了几回身仍毫无睡意,我实在不愿再这样窘迫了,打定主意,明天,我就动身回北碚。

下半夜我一直都在侧耳细听,窗下马路上有没有人起身走动,好不容易听见有人推着小车沿路扫街的声音,我便悄悄地坐起身来,穿好衣服,正向窗下伸手去取行李,却被中间的地铺隔着。我看了看和衣睡在那里的‘妹妹’,正蹰躇间,‘妹夫’已经醒来。

他睡眼惺忪的问我怎么这样早就起床了?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他,我想赶早班公共汽车回北碚去了。他听说我要走,连忙坐起身来,说:“妈妈交待了的,要你在这里住几天,说什么也要等给你制的衣服打好了以后,换了衣服再回去,再说到北碚要换几次车,你一个人是找不到该怎么走的,今天你要走,我连假都没有请,谁来送你呀?”

他这一嚷,吵醒了睡在地上的‘妹妹’,两个人一齐阻拦我今天回北碚。我这刚跨进这个家庭的“新成员”,患上了“边缘症”。哪能那么容易溶入一个陌生的新家庭?现在只好忍受这种拘束和窘迫,服从主人的安排,暂时住几天了。

三天后,我终于换上了“姻伯”为我赶制好的新中山服,‘妹夫’专门的请了一天假,由他陪同我一起从李家沱回北碚了。按照我来的路线,从新坐轮渡返回江的北岸,到九龙坡车站乘坐去沙坪坝的客车。

廿多年过去了,客车经过小龙坎时,那狭窄的街道还是那样,只是当年我住的医院已经不在,我竭力搜索着那里,寻找当年我和弟弟“团年”那家饭馆,但是我却没有找到,也再看不见他那憨厚的脸和瘦高身影了,一股悲哀再次猛烈地掠过了我的心头。

当车过杨公桥时,我又想起了当年刚考进重庆大学的那一段生活,为了节省开支,我从学校回家经常是穿着草鞋步行走路。记得那时早上五点就起床赶路,整整要走十个小时,途经的地方全是农村村落,直到下午五点钟才回到北碚。一双新草鞋就在这长途归途中穿破了底。

当汽车经过双碑时,我把头紧紧贴在车窗上,这是我童蒙时代的摇篮,詹家溪!我曾在这里顽皮,那儿有我童年的美丽回忆。

记得妈妈有时到沙坪坝去了,我就向外婆说,今天该我好好玩一天了,便到附近包谷地里取下那红红绿绿刚发出来的包谷须,用饭粒贴在嘴上,手里舞着过年去磁器口买的大刀,装成戏台上的杨家将,在院子里同几个同龄的孩子们“杀仗”。

詹家溪小学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老样子?高自强是我的启蒙老师,那时,我感到她比我的母亲还严厉,记得她常常讲:“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后来我才明白它的意思。唉!不知道她现在还在那里么?她还健在么?

我从车窗里望见了那远处的松林坡,那山上也是我常常独去的地方,睡在松树底下,静静聆听江风吹打松树激起的涛声,有一种我自己才听得懂的大山语言,像诗。天睛的时候,我又最喜欢到山顶的花园里去,睡在花丛下面,静静的欣赏绕着花朵繁忙采蜜的蜜蜂鸣叫。

童年美丽的画面,被二十三年地狱的恶梦,挤到了一个最小的角落里,突然碎成了几片。只是没能消灭的天真无邪片断,此刻又渐渐恢复过来!

想到再过一会儿,我便要见到整整分别了二十二年朝思暮想的老母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涌向心头。妈妈就是在这里,经历她中年时期最悲惨的十八年炼狱!

在这里她经历了她老年丧子之痛,直到痛不欲生,投塘自杀!

当汽车缓缓爬上山岗,在横贯蔡家的交叉路口停下来时,惶恐占据了我,这是一座乡场,一座中国大地上普通的,在当时又是那么贫穷边僻的乡场。

那大约只有两米宽的石板街道的两旁,歪歪斜斜地矗立着两排高矮不同的泥夹竹墙结构的平房。

我和李修平走在街心,从路人的眼光里带着陌生,我想大概因为我看上去又黑又瘦的缘故。

距场口两百公尺,机耕道左侧宽约二十米的石台阶后面,立着一排两层的楼房,中间是双扇的大门,大门的右侧悬挂的白添木板上写着:“北碚蔡家镇人民医院”九个大字。

双扇大门的前面,站着三个穿白大褂医土模样的人,冷冷地看着我们走进医院大门,并不答理。我跟在李修平的身后,迳直朝着门内的楼梯走去,上了二楼向右拐进了过道的第三个房间面前,才停下了脚步。

李修平轻轻地去敲那门,那门是虚掩着的,一敲门,门就打开了,屋里并没有人。他拧着行李跨了进去,一面告诉我:“到了,妈妈就住在这里”。

我跨了进去,将行李放在中间那床的前面,李修平说,妈妈就睡在这里,说完他走了出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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