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89) 天衣局-圣林八贤1

作者:云简

图为清 沈宗骞《竹林听泉图》。(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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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圣林八贤(1)

金府。金海吃了几口鲍鱼,觉得腻口,便捧了盘青菜大嚼起来,又喝了一碗汤,方觉恢复气力,随手端了杯香茗自饮。

回想今日在刑部地牢里所见之景:赵子豫哭丧之象狼狈不堪,看他又急又悲,高云天仿佛觉得心情舒畅,长久以来的悲伤压抑,尽数还报在赵子豫身上,也便叫他尝尝失去亲人,是何等痛楚……回味了半晌,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我现在是金山的儿子,还需什么赵府的照顾,那个赵启也真是不长眼。”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己当时回奔赵府,或许也不会落得沦为乞丐。思毕,叹了口气,饮了口茶,再一转念:“哼!若是回了赵府,只怕被赵庭均拿着笤帚打出门去,还提什么照顾之事。哼!”又恨自己笨,被赵启那话带得妄想起来。

思来想去,皆是前尘种种怨事,愈是回忆,愈是心情黯淡,一拍脑袋:“还是爹爹说的对,那做官的,哪有我金山银海里的逍遥快活。不行,我得想个法儿,怎生快活起来。”

小翠儿见他一拍脑袋,道:“你又有馊主意了?”

金海看了她一天脸色,见她开口,便道:“哈!你终于相信本少爷我是清白的啦!”

“哼!谅你也没那个贼胆。”小翠儿道。

金海道:“老天有眼,本少爷大仇得报,需想个法儿寻个快活。”

“你便是心情糟要寻个快活,心情好也要寻个快活,我看你一天到晚都一直快活得很。”小翠儿一边抹桌子,一边赌气道。

“你不快活么?”金海道。

“你便是别再一天吃八顿饭,我便快活了!”说罢,将帕子往金海处一丢。

金海仰在摇椅上,一手拍着肚皮,一手剔着牙,想来自己这小半辈子以来,做的何事最为快活。只见他笑眼咪咪,自醉其中,记忆却停留在那夜八方赌坊的酣畅淋漓,“我现在衣食无忧,又有个厉害爹爹,若是能赌上一把,真真儿人生快哉了。”忽觉有人在擦自己下巴,回神一看,只见小翠儿一脸轻蔑,在替他擦口水,便道:“我便请爹爹将那八方赌坊买下来,每日赌上个两把,真个快活!”

小翠儿收拾好了金山专用的玉碗玉碟,道:“你若再好赌成性,小心老爷将你赶出府去。”

金海笑道:“爹爹疼我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将我赶出去,呵呵。”

朱丹进门,见又倒了半桶吃食,皱眉道:“便是老爷也没你这么糟蹋。”金海翘着脚,道:“我是爹爹的儿子,有句话叫什么青……什么蓝……”

“青出于蓝胜于蓝。”小翠儿道。

“我看你不是青蓝之辈,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丹接过小翠儿手里碗碟,未等金海还口,补道:“老爷马上回来了,你还不去前厅问安。”金海听罢,忙让小翠儿帮他换了锦衣华服,整理衣冠,遂到前厅。

果不其然,远远望见金山下了轿子,捧着胖肚往正厅而来,金海赶忙跪地叩拜。

“儿子给爹爹请安。”金海胡乱磕了个头,仰望一步之遥的金山,见其面上不悦,隐隐有怒色,想来自己方才太随便,便重整衣冠,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儿子给爹爹请安。”再一抬首,只见一只胖脚袭面而来,鼻子嘴巴皆遭重创,顿时仰倒在地。甫定睛,但见金山盛怒冲冠,连眼睛眉毛都直立起来,紧接着又是一记重脚。

金海不明就里,哭哭咧咧:“爹,你为啥打我?”

两脚下去,金山怒气稍减,转向身边管家:“什么事?”

管家见势不妙,道:“不是要紧事,老爷心情不佳,明日再看也不迟。”

“现在就看。”金山伸出一只胖手,从管家手中抢过账本,翻将开来,皱眉道:“这是哪家商行,亏空如此之多。”

管家不敢隐瞒,吐露实情:“回禀老爷,这是落雁阁的账本,少爷吃食用度也记账其上。”金山自是精明老练,一翻账本便知是这小子挥霍无度,入不敷出,只怕不消两月这落雁阁又要转手他人。登时怒上眉山,把厚厚一本账簿砸在金海身上:“蠢材,岂不是猪耶?!”

脑袋挨砸,金海抱头痛哭:“爹爹不是说,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吗?”

看见金海犟嘴,金山怒道:“来人,给我打。”府上众人早看金山不顺眼,顿时七手八脚,将金海打成猪头一般。

金山一挥衣袖,入后庭雅室,躺在太师椅上,嗅着楚淮阳点起的一炉沉香,思索方才与富察江赞面谈之事,忽地问道:“府上有多少现银?”

楚淮阳道:“国库之银不能出自府上商号,应对富察数目,足有三分之二。”便在此时,朱丹来报:“回禀老爷,少爷伤得不轻,要请大夫么?”

金山闭目不语。朱丹巴望着楚淮阳,只听她道:“到底是条性命,留着吧。”朱丹不敢多问,告退去请大夫了。

金山忽道:“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么?”

楚淮阳道:“回来了。丫头确实见过,也请了宫中之人核对笔迹,告密信确是少爷亲笔所书。”

“糊涂!”金山怒眼圆睁:“竟敢背着我干这些勾当!”

“想来他或许是报仇心切。”楚淮阳道。

“报仇,为何不求我,却要和那富察勾搭,还落了把柄,真是蠢材!天下第一的蠢材!”愤怒忽而变自嘲:“他爹我是天下第一的财主,儿子却是天下第一的蠢材,这算不算是天下第一大笑话呢?”金山咯咯笑将起来,寒夜中透着些许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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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金海挨了打,第二天赖床不起,一时疼痛难熬,哼哼唧唧;一时想起过去事情,一个人默默流泪。

正午时分,小翠儿又来送饭菜,见桌上早饭纹丝未动,汤药也已凉了,便知那金海是又耍起来小性儿,遂放下碗筷,走过去坐在床沿上瞧他。想那金海平日里虽喜欢逞口舌之利,但到底本性不是个坏坯,现见他被揍得趴在床上,一个人默默流泪,小翠儿便是恻隐心动,轻轻推了推他:“姐姐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松子鱼,快起来吃吧。”

金海哪里领情,只道:“什么都不想吃,饿死得了!”

小翠儿抿嘴一笑,道:“你便是饿死了,谁来和我拌嘴呀,起来啦,起来啦……”说话间便捉住他的胳膊摇将起来。“哎呦!”谁知那金海心情郁闷,被扰得心烦,竟一使劲把小翠儿从床沿儿上踢到了地上。小翠儿好不气恼,嘟着嘴道:“快快扶我起来,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气死你也不关我事。”金海说完,又倒头躺下。

小翠儿好不生气,站将起来,抖抖衣衫,道:“昨个儿还说要去寻个快活,今儿便似头死猪一样赖在床上。”说话间扮了个鬼脸。金海最恨人说他,便一咕噜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去拿了外衣,边穿边道:“哼,我这便去寻个快活,给你瞧瞧。”只是两条胳膊瘀青未散,不太听话。

小翠儿早摸透了他的脾性,不过是逞逞口舌,跑不到哪里去,也不理他,自己坐在桌前嗑瓜子儿。那金海鼓捣半天,虽折折皱皱,但总算穿上了,便向屋外走去。原来他这是昨日受了刺激,突然莽撞起来。

见他来了真章,小翠儿忙拉住道:“行啦,我的大少爷,别闹了,乖乖回屋吃了饭,喝了药,好好休息。”说罢推着金海往回走。金海却纹丝不动,蔑视道:“你说我不敢,我就偏偏做给你看,让你方才激我,现在劝我,晚了!”说罢,又要往屋外走。情急之下,小翠儿双臂拦路,二人推搡之间,一个不小心小翠儿又被推倒在地,摔得“哇”一声哭了。金海也不睬她,径自走了。

朱丹与金海迎面而过,见小翠儿坐在地上哭,连忙扶她起来,道:“这个人是哪根筋不对,全府上下就数你待他最好,还反倒来欺负你。”说话间扶着小翠儿回房坐下,拿着帕子抹抹她那小脸儿,道:“别难过,他这少爷日子也没几天了。”

“为何?”小翠儿问。

朱丹道:“我听楚姐姐说……”

金海出了金府,便往落雁阁去找胡姬。到得此处,却听老板娘说那胡姬已被一大户人家买走了,顿时生气,扬言要抢将回来,却又听老板娘说此事是老爷亲自点头,便不敢造次,只一个人默默走出落雁阁。

“想来那金山将我当儿子,却连问也不问,就将别人送我的礼物卖了。昨日,还教下人打我……”忽地撞上什么东西,又黏又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匹高头大马,骑马者是一方脸武人——孙严芳。

孙严芳见了他落魄样子,俯身道:“金公子,出门怎么不坐轿子呀?”

金海本来惧他三分,但昨夜挨了顿打,心中怒气无处发泄,呛声道:“高爷爷我喜欢走路,关你甚事?!”

“高爷爷……”孙严芳好似恍然,一手持鞭指着他,一边向其他骑马的捕快道:“到底是捡来的野狗,高兴了给你块肉吃,不高兴了踢你两脚,哈哈。”说话间,丢下两个铜板,砸在金海脸上,惹得众人一顿哄笑。

金海欲走,却被几匹高头大马团团围住。

孙严芳揶揄道:“话说你也算个京中名人了,早先失心疯,满大街喊禁曲杀人了;后来不知交了什么狗屎运,摇身一变成了金山那土财主的干儿子;现下,又‘知恩图报’地暗算了那赵家的公子,让孙某也好生佩服。对了,再告诉金大少爷一个好消息,赵启顽固不化,已定下三日后问斩,我猜他死到临头,肯定非常想见见你这个亲表弟啊。”说罢,一打马鞭,狂笑着走了。

金海被当街讽刺,面上一阵红白,抬头一望,原来旁边便是瑞春堂,遂躲了进去,找个角落坐下。角落不甚大,一道扎实屏风隔开两张桌子。金海听那隔桌两人闲话,说着京城一个纨绔子弟,乃是一绣花枕头,跑到祥云酒庄打酒,总数一十八杯,十七杯都没喝着,考题还是最简单的对诗,登时大笑不止,离桌结账而去。金海定睛一看,却是两个熟悉面孔:一个是说自己不是人的工部侍郎,另一个是精瘦如猴的木材行老板,这两个人经由金府搭格起来,现在却嘲笑起了金府少爷。

“他俩可都是曾经当面夸赞我学富五车的人啊……为何,哈,果真如金山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爹爹不要我了,他们怕还是还要打我哩。”想到此,金海忽然灰心丧气,走出了瑞春堂。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眼神落在墙角一个乞丐身上,好像是以前熟识的家伙,刚要掉头就走,却被那班乞丐看见,立时缠了上来要钱。一乞丐道:“哈哈,小高子,果真是你啊,想不到你真的飞黄腾达啦!瞧瞧这衣服,上好的锦丝缎,快给我点钱,让我去那销金窟快活快活……”话音未落,便被来人一拳打倒在地,瞬间围上来七八个壮汉,便是一通毒打:“抽白烟,还敢偷钱……打不死你。”一众乞丐吓得一哄而散,金海呆呆望了一阵,忽地打了个哆嗦,跑走了。

“若是爹爹不要我了,又该如何?”心内阵阵恐惧,如惊涛骇浪,无止无歇。数月以来,金海早已过惯了锦衣玉食、颐指气使的日子,再爬回街头当乞丐,还不如一刀杀了他。跑将一阵,下意识用袖子擦擦额头,发现自己还穿着绫罗,惊惧之情稍减,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了。

忽地打了个激灵,抖擞了精神:“自己是出来找乐子的,怎地变得如此落魄?难道没有轿子,我便不是金府少爷了么?”信步将走了一阵,忽地感觉到,没有轿子和仆从,他好像真的不像金府少爷了。“现下我若是脱下这身衣服,蹲到墙角去装乞丐,金府的人怕也认不出我。”慨叹一声,忽然自怜起来,觉得自己如此凄惨,爹娘早逝,寄人篱下。“哼,我惨,那赵启定必我更惨。”金海哼了一声,便去刑部探那赵启,找些快活去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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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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