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潇雨兰:荆棘桂冠 (39)

第十章 殷红的思念
秋潇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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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上空飘起红纱巾

给翔送完东西,看守看出来,我决定去找那座能望见看守所内院的高楼。翔在有封信中谈到有些犯人的家属站在大墙外面的有座楼上,可望见监狱里面放风,这句话提醒了我,翔刚入狱时,我去送东西,就发现看守所附近有两座高楼,一座是宿舍楼,一座正在施工,我产生过上楼去试试看能否望见监狱内院的念头,但我既担心人家不让我上去,又怕遇见坏人,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主要怕遇见坏人,因为社会风气很坏。
所以,这次从看守所出来,我就站在路上观察这两座楼。从外面看,正在施工的楼被前面那座宿舍楼挡住了。而且前面那座宿舍楼离看守所好象要近些。于是我决定先去前面那座宿舍楼试试,我问干活的民工,那座楼从哪儿进去?因为我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入口,民工说,那座楼要从都市路大街上才进得去。于是我马上穿街过巷去寻找,打听,最后终于找到劳改局大院背后,原来这座楼是劳改局的宿舍楼。这时,我己经能看到监狱的围墙,电网、岗楼和拿着剌刀枪的士兵,以及露出半截的关押犯人的阴森的楼房,刹时,我的心里酸楚之极。我想到一个杰出的诗人就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面,我心里好痛,好痛呀。我一鼓作气爬了两座楼梯,可是到了最高层,都有个上了锁的小门挡道,进不了楼顶,根本望不到监狱的内院。我气喘嘘嘘地下来,失望极了。站在楼上我继续观察,发现对面那座正在施工的楼很高,根本不会被前面的这座宿舍楼挡住,而且,朝向监狱的这面还有阳台,只要能站在最上面的阳台上,准能看见监狱内院。我对这一发现感觉异常欣喜,毫不停息,又穿街巷回到看守所外面,找到正在施工的大楼,我径直走了进去,沿着乱七八槽的楼梯往上爬。这座楼好高(后来问了民工,才晓得这座楼有十六层),我一鼓作气地爬呀,爬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横劲,硬是直往上冲,不愿停息,我担心别人阻拦我,还好,没有受阻。好不容易爬到有露天阳台的最顶层,我来不及喘口气,就冲到阳台边上。当监狱内院完全出现在我眼皮底下时,我是多么激动呀,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辛酸。看守所的内院空荡荡的。监牢的门关闭着。我看表,现在是十点半。阳台上有几个干活的民工好奇地望着我,他们手中拿着工具,我怀着戒备心理不时看看他们,害怕他们趁我不备袭击我。经常听说贵阳有许多堕落的“川军”(指四川农村出来找活干的人)很坏,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幸好,看那几个四川民工还比较老实,我问他们看守所放风时间过没有?众说不一,有的说放过了,有的说还没有,我决心等等看,等到十一点过钟,监牢的门仍然关闭着。开始送饭了,我看见几个人挑着桶挨间囚室地送,一个囚室只有一桶,看不清桶里是什么,好象只有半桶食物,据说一间囚室里关有十几人,这半桶食物怎么够吃?怪不得象翔这样饭量不大的人都说吃不饱。这种情景剌痛我的心,令我感到无比的悲愤。天呵,我的丈夫,一个没有罪的诗人,一个应该被我们民族视为骄傲的优秀人才就被关在这样的牢笼中,受着这种非人的待遇,受着这样的折磨和摧残,怎能不让我深深地痛苦和愤恨。
这种喂食的情景就象喂牲口呵。
我不愿再看下去,也无法再看下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痛苦快窒息我的心房。
打听到上午放风时时间是十点左右,下午是三点过。我决定下午再来。

走出大楼,我到街上买了一块红纱巾。

我想,当我站在高楼上朝放风的人群挥动红纱巾时,狱中的翔一定会想到是我,是他的玲,他的妻—他心爱的妻,他的象火焰一样为心爱的诗人燃烧的少女妻。
下午,我急匆匆爬上高楼,站在上午站的地方。我来得太早了没到三点钟。我耐心地等待着,目不转睛地望着。
三点钟过去了。
终于,有位穿制服的看守来开牢门了,然而他只打开了二楼每间囚室的门,囚犯门涌了出来,但是他们只呆在走廊上和门口。走廊外面蒙着铁丝网。我感觉好多囚犯是蹲着的。为什么他们不到院内来呢?是看守不准吗?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我的翔呢?
尽管我不知道我的翔是否在那些人中间,我仍然激动不己。

我把红纱巾挥动起来。鲜红的纱巾在死气沈沈的监狱上空一定十分醒目。

最初,我只看见走廊上有一两个人朝我挥手致意。我把双手围拢在嘴前,大声呼喊着:“翔——”停了停,又喊,不断地喊着,时而挥动红纱巾,只要看见狱中有人向我挥手致意,我就挥动红纱巾。
最后,只要我一挥动红纱巾,监狱走廊上的人几乎全向我挥手致意了,这时,我只好停下来,边喊翔的名字,边挥动纱巾。
距离那么远,我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谁是我日夜思念的翔,我不知道他在不在那一群人中,但愿他在呵,但愿他知道是我。
开门的那个看守朝我这边望了几次,但愿他不要怀疑我是为劫狱传暗号。
我徒劳地挥着纱巾,根本不知道我的翔在不在那一群放风的人里面。
一会儿,看守又一间囚室一间囚室地把人赶了进去,然后把门锁上,只剩下最后一间囚室时,不知为什么让那些囚犯在门口多呆了片刻,最后看守也把这些人赶了进去,锁上门。
监狱内院又重新死气沈沈了。
我仍然呆在原处遥望着下面的监牢,默默地流着泪。
亲爱的翔,你知道我来了吗?你在不在呵?
我好想你!好想你……

(后来,我在劳改农场见到翔时,他告诉我,监狱里的囚犯们都在羡慕地淡论,有个年轻女人在对面的高楼顶上挥舞红纱巾朝牢房这边致意,不知是谁家的。我激动地告诉他,那是我呀,是我在向你致意你怎么猜不到呢?反而羡慕别人,唉,你这么聪明的诗人真被关傻了!)

我把自己爬上十六层高楼眺望监狱内院放风的事告诉了亲友,他们听说是正在施工的建筑,都劝我最好不要去,说那些地方危险,容易出事。
这种恐惧我也有,但我仍然想在上面见到翔。

一个星期天,一早我就起来了。九点过钟,我又来到了那座高楼上。我左等右等,等到十一点过钟,迟迟不见监狱放风。又开始送饭了。我心里正难过,来了一个臭男人,把我训了一顿,说以后不准上来,看见了要罚款。我恨死了这个臭男人,关他屁事,憋了一肚子气下楼来,去监狱大门口问值勤的士兵,星期天放不放风?他说不放。我失望地回来了。
我决定第二天还去。
第二天一早,我正起床,女友涂然来了,说她没赶上交通车,星期一又没课,今天不去了,和我玩。我收拾妥当,叫她陪我一起上高楼眺望监狱放风。她很惊奇,也很乐意。下车后,我买了一包香烟,准备受阻时搞关系用。幸好没受人阻拦。我俩爬上顶楼,可通往阳台的门锁上了,只好到下面一层,给一位干活的民工说了一大堆好话并请他抽烟,他才让我们进屋子后面的小阳台观看,叮嘱我们不要大声叫喊。我拿烟送他他不要,我们只好对他连声道谢。
我们来得太早,只好既耐心又焦急地等待。

雾还没散尽。空气冷极了。我先把红纱巾拿出来捏在手中。
昨天没放风,我想今天一定要放犯人们出来透透空气,活动活动。
等了很久。
终于,有个看守出来把底楼和二楼全部号子门打开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每间门,盼望囚犯们走出来,然而,门开着,却没有一个囚犯出来。我心里默默呼唤着:“翔,亲爱的,出来吧,我多么期望看到你。”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仍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我明白了。关麻木的人们呵,因为寒冷,连一点既可怜又宝贵的自由都不愿享受,也懒得享受了。唉——
我失望极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下面的每一间号子。
直到看守又一间一间地把门关了,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唉!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享受空气和自由呀?为什么?(后来翔告诉我,是看守不准囚犯们出来,只开门敞风)。
一会儿,开始送饭了。我知道再也没有希望,就和涂然回来了。
以后,没人陪伴我,我有点不敢到这座正在施工的高楼上来了,因为我对这座空荡荡的高楼,对那些表情冷漠、麻木、愚昧、手持工具的男民工有着一种恐惧感。
本来我计划带我的饭盒答录机来的,我想当我挥动红纱巾时,就放几首翔熟悉的曲子,如《叙事曲》、《小路》等,这样,他更容易知道是我在眺望他,即使他没出来放风,关在监牢里当他听到这些所熟悉的旋律,哪怕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也能感知这些曲子是我为他放的,是我,他心爱的少女妻在通过这些旋律深情地向狱中的爱人倾诉衷肠,倾诉对他的铭心刻骨的思念。然而,这令我激动不己的计划,被现实残忍地毁灭了,当我买来电池,装进答录机里,一按开关,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盘弄了一个晚上,急得满头大汗,怎么搞不好,真不知道机子哪儿坏了,只好作罢,气死我了。
涂然和我回到家中,我的心情坏极了,跑了好多次都没看见翔,我太泄气了。涂然唱歌给我听想驱除我的烦恼。她唱歌唱得好,又是女高音,声音宏亮,我想起一个主意,教会她唱《秋水伊人》这支歌,有机会又请她和我去那座高楼眺望,等看守所放风时,叫涂然唱《秋水伊人》,一定能引起翔的注意。在那死一般沉寂的高空,也许涂然那金属般闪耀的声音比饭盒答录机的声音还大呢?我俩为这个主意高兴起来,我马上给涂然抄写歌词,一句一句教她唱。

“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漏尽,孤雁两三声。往日的风情,己换成眼前的凄清。梦魂无所依,空有泪满襟。几时归来哟,伊人哟,几时你会穿过那边的丛林,那篱边的塔影,点点的鸦阵,依旧是当年的情景……”

《秋水伊人》这首歌,我倒是教会涂然唱了,遗憾的是以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再和我上那座高楼眺望监狱里面放风了。

元旦前夜,我给翔织毛线睡帽织到深夜,上床后又睡不着,一直看书到清晨六点半才睡。睡了三个多小时后起来,感觉喉管很腥,咳出来几大口血,昏沉沉又睡过去。醒来,听见外面时不时有炮竹声,真有几分新年的热闹。
我一个人躺在冷清的房间里,孤寂得失去起床的力气。就这么昏昏糊糊地躺着。感受新年离这个世界很近,离我太遥远。

第二天去监狱给翔送毛线睡帽,接待人员听说只送一顶帽子,拒绝送,我可怜巴巴地说了半天好话才收下。

我始终相信,只要我内心的一份至情至爱能传递到我身陷囹圄的亲人身上,他就有勇气和力量抵抗灾难和迫害。同时,给他力量也就是给自己力量;给他勇气也就是给自己勇气。有时,我真希望我们内心疯狂的思念能穿透那坚固的牢墙,让冰冷的手紧紧相握,让忧郁的心彼此照亮……

一天中午,我一个人呆在屋里,由于刚刚强烈地体验了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烦恼和忧愁侵袭着我的心灵,心境悲凉极了。突然之间,我无比地思念起狱中的翔来,这种思念使我产生一种窒息感,我想立即见到他呵,我亲爱的丈夫,尽管我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
我决定马上就去那座高楼上眺望监禁他的地方。马上就要到监狱下午放风的时间了。
在那座高楼里做工的民工没有往天多了,整座大楼显得更加空荡,有一种阴森感。我鼓起勇气爬上楼去,在爬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夜里做的梦,梦见我的脸被打得青肿不堪,我心里越想起害怕,然而,我无法克制对翔的思念,硬是鼓起勇气爬上了顶楼。
好象刚开始放风,监狱内院站着几个看守和一些囚犯。我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死死盯着下面监狱的大院,搜索着我所熟悉的身影。人群中没有他。
一会儿我就明白了,今天下午只对一楼的号子放风,而且是一个号子一个号子地放,放完一个号子,把门关了,再接着放下一个号子。

放风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呵。

我站在高楼上,冷风吹得我的肚子好痛(我身上来月经了,我来月经时是最怕冷的,一冷,肚子就痛得厉害),我浑身冻得发麻。然而,这一切对我无所谓。我心急如焚,因为一批又一批的囚犯先后出来,又进去了,我目不转睛地搜索着,都没有我所熟悉的身影。前不久,我曾问过公安厅专案组的简科长,他告诉我黄翔关一楼。我相信只要翔关在一楼,一旦他走出来,我就一定能认出他,尽管我的眼睛不好,距离又是如此远,然而我相信我一定能认出翔,他的身影我是多么熟悉呵,还有他仅有的那几件衣服的色调。
我抖着冰冷的脚,耐心而又焦急地等待着,目光没有停止搜索下面的人群。我感觉我的喉头有一种强烈的喊声似乎马上就要脱口冲出来。我忍耐着。红纱巾被我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将它抖开来挥舞。
一楼只剩下最后一间号子没有放风了。终于,看守走过去开最后一间的门,我强烈的心跳随着他开门的每个动作在加剧。
翔是否就关在这间号子里呢?一楼就只剩下这一间囚室了呀。

终于,门开了。我感觉我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出来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不是
又出来了——
“翔——”那熟悉的身影刚一出现,一声撕裂我的整个生命的呼喊不自觉地从我的胸腔冲了出来,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然而那熟悉的身影一点感受都没有,同着一群人走向对面的房子。
我拼命地喊着,拼命挥动着手臂和红纱巾,然而,那熟悉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看守和几个囚犯抬起头来朝我这边望,他们说着什么,根本听不见。
我停住了呼喊,激动地流着泪。那瘦削的身影,那衣服的色调,那行走步态,一定是我的翔呀。
翔 ,亲爱的翔,你为什么不向这边望一眼?你为什么听不见我的喊声?为什么别人听见了,你却听不见呢?你这么急匆匆地向对面房间走去是干什么呢?你为什么还不从那该死的房中出来呢?
“翔,你快出来吧!”我默默哭喊着。
一些囚犯和看守朝我这边张望着,我感觉他们在谈论我。
我期待着那熟悉的身影继续出现。
我知道很快就要到停止放风的时间了。越来越多的困犯站在号子门口向我这边张望。
我焦急得眼泪直流。
终于,那熟悉的瘦削的身影又出现了。我拼命呼喊起来:
“翔—黄翔—翔— ”
所有的囚犯,包括看守全朝我这边看望,唯独我那亲爱的人他单独站在一间关着的号子前,背朝着我,手里拿着一张纸,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拼命哭喊着,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去,指着我的亲人站立的方向,请求旁边的那些人提醒他,我感觉那些人向翔说些什么,这时他才扭过头来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真不知道他反应过来没有。
我朝他拼命喊着,拼命挥动手臂,红纱巾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滑落到地上,我也顾不得拾起来。然而翔并没有久久朝我这边张望,也不见他反应过来,又把脸转了过去。这时,看守赶囚犯们进号子了,我那亲爱的人儿走到门边,停下来,和那些人一起向我这边张望,我见他和看守说些什么,看守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似乎要推他进去。
我拼足全身力气,最后喊了一声:
“翔——”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臂,似乎要抓住我心爱的可怜的诗人。那瘦削的身影最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和那些人一道进了囚室。

牢门关了
我失声痛哭起来。
热泪在我冰冷的脸上纵横流淌。
我的肚子剧烈疼痛起来。我手扶栏杆,无力地蹲了下去,蜷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一阵猛烈的北风卷起阳台上的红纱巾,象一片浸透鲜血的火焰般的思念,划过阴森森的监狱上空,落向沉寂的大地……

— 待续

Cozy House Publisher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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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1-93200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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