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手起弦落。寒氣上湧,凍結前塵。望眼欲穿,依舊是惶惶不安的燭火和淒淒艾艾的天幕,而她……終是沒有回來……
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五更的寒意,微顫的胸口,徒勞的等待,一夜一夜……凝目空階,不見那年手提金履步階而來,一顰一笑,寸斷肝腸……
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光影的浮動靜止於寂寥。宮燈搖曳,昏亂的章節,斷了餘音,亙古絕唱。對酒高歌,空乏力竭。人醉,夢亦醉,天上人間。其實……有些事情從未想過……什麼功名利祿,王侯將相,家國天下,黎民庶氓。鍾隱,不過賞一時風花雪月紅燭帳暖,貪半刻春宵苦短金爐香獸。中主的六子,可笑的稱謂,不是說嫡長襲位麼,怎輪得這般雍容?命輪已經開啟,宿命變遷,過程結局已經佈置妥當……李弘冀殺齊王李景遂後亦猝死,先後兄長皆亡,次改太子監國,以尚書令知政居於東宮……建隆二年中主病亡,遂即位於金陵,年二十五矣。
也算是妙齡,幾分曖昧,幾分纏綿。而南唐卻已是風雨飄搖,亡國之勢,以中主姿態尚不能保社稷於不衰,這一介文人弱士又能奈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何去何從?「外示恭儉,內懷觀望」,於宋既不稍事違抗,又不甘臣服朝覲。似乎還是個矛盾的人,些許僥倖安慰,自欺南唐不能亡於從嘉之手,只求相安無事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天下庶民。可你怎知,怎知「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於還是到了……破國降宋,為保南唐庶民甘於被俘,也算是文人的氣節。白衣紗帽,匍匐於明德樓下,輕衣染塵,尊嚴無存,毀了自欺的幸福與疼痛,剩下的,剩下的,還有什麼呢……早就預料到的吧……只是不願觸及不敢想像,可是,還是到了……十五年的屈辱難看無處宣洩,「違命候」?!侮辱挫傷,亡國奪妻之恨,果然別是一般滋味……
蒙塵的明珠,交縱錯落的年華,卻只有一支筆,卻只剩一支筆。年年歲歲,滄海都變成了桑田……「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錯殺李平潘佑,悔不當初。國破家亡被置於風口浪尖的一顆棋子。知音律,善詞章,工書畫,生於乞巧逝於乞巧,卻終被忽略了,忽略了這顆棋子,不過是只想縱情山水遙看雲起的文人……這個文人終被歷史定義為「亡國之君」,此刻有悲卻無淚。
清冷的雨下了一夜,恍神間,湖畔西樓歌舞昇平。黎明將盡初透的晨光,她又步階而來,伸出手想抓住如怨如慕的簫聲幽咽,又恐驚了那年小樓初見,細碎的耳語,蒼茫的迷霧化不開的亭臺樓閣,越來越黯淡……彌留中,舊時庭院,亂紅紛飛,玉鳳翠鯉,脂粉寒香……似當年……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逑。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