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文)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察覺到樓上有個小孩的聲音,是男生,想到也許我會歸零重來,陪伴一個新的男孩,我就暗自心驚。這不會是我的使命吧?如果我有了伊森以外的男孩,總覺得哪裡不對,好像我就變成壞狗狗了。
一天午後,那男人抓起我們,把我們放進一個較小的箱子,帶我們上樓梯,我們的母親跟在他腳邊,焦慮地喘息。我們被放在地板上,然後那個男人輕輕翻轉箱子,讓我們統統滾到地上。
「小狗狗!」小男生從我們背後的某處唱道。
我將四條腿打開一些來平衡自己,打量起四周。這裡就像農場的客廳,有一張沙發和幾張椅子。我們在一條柔軟的毯子上面,我大部分的手足當然都試圖離開毯子,往四面八方移動,向毯子邊緣之外的光滑地板前進。
而我呢,我留在原地。以我的經驗,狗媽媽偏愛柔軟的地方,沒那麼喜歡硬邦邦的地板,再說待在母親身邊永遠是明智之舉。
那個男人和女人笑呵呵的,抓起四散的小狗,放回毯子中央,這應該可以向他們傳達不該亂跑的訊息,但他們大多又企圖溜走。一個男孩在四周打轉,他的年紀比克蕾婷大,但仍舊是個小寶寶,他興奮地蹦蹦跳。我想起克蕾婷在穀倉看見那匹蠢馬的時候,她小小的腿上下晃動。
雖然我不太甘願去愛伊森以外的男孩,可是看到這個小小的人類向我們伸出雙臂,我們很難不感受到席捲而來的喜悅。
男孩向我的哥哥伸出手,就是跟我一樣毛比較長、比較直的哥哥。當男孩抓起他,我感覺到手足們的失落。
「小心喔,兒子。」男人說。
「不要傷到狗狗;輕一點。」女人說。
我判斷,他們是小男孩的母親和父親。當我的哥哥溫順地舔了男孩的嘴,男孩在咯咯笑:「他在親我!」
「沒事的,貝拉。妳是乖狗狗。」
那男人說,拍拍我們的母親,她在毯子上踱來踱去,心煩意亂地打呵欠。
小男孩在咳嗽。
「你還好嗎?」媽媽問他。
他點頭,放下我的哥哥,立刻撈起我的一個姊妹。另外兩個兄弟在毯子的邊緣,停止前進,嗅嗅聞聞,對地面躊躇不決。
「這個咳嗽的聲音真討厭;感覺更嚴重了。」那個男人說。
「他整個早上都沒事啊。」那個女人回答。
現在,小男孩的呼吸變得粗濁,在咳嗽,發出刺耳的聲音。他的咳嗽惡化了。他的父母愣在那裡,瞪著他。
「強尼?」那女人說。
她的聲音充滿恐懼。我們的母親走向她,著急地搖尾巴。那個男人將抱在懷裡的小狗狗放在地毯上,抓住男孩的手臂。
「強尼?你可以呼吸嗎?」
男孩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他的呼吸沉重而響亮。
「他發青了!」女人嚷道。
她聲音中赤裸裸的恐懼,令我的兄弟姊妹跟我都畏縮起來。
「打九一一!」那個男人向她大喊。
「強尼!保持清醒,兒子!看著我。」
不管我們有沒有意識到,但我們全都回頭去找母親,待在她腳邊,尋求慰藉。有一會兒,她將鼻子湊向我們,但她喘著氣,心情焦躁,她去找那個男人,想用鼻子碰觸他。那男人不理她。
「強尼!」
他喊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幾隻小狗想要跟上母親,她察覺後便回來找我們,用鼻子推著我們,讓我們回到毯子上,不要礙事。
男人讓男孩躺在沙發上。男孩的眼皮撲簌簌地抖動,呼吸依然很刺耳,聽起來似乎很痛苦。那女人來了,她的雙手捂著嘴,在啜泣。
我聽到警笛聲,聲音越來越響亮,然後兩男一女進來屋子。他們把某種東西放在男孩的臉上,用一張床把他抬出屋子。那男人和女人跟著他們走,家裡只剩下我們。
四處探索是小狗的天性,因此我的兄弟姊妹立刻離開毯子,去嗅嗅客廳遠處的角落。我們的母親在踱步,嗚嗚哀鳴,一直用後腿站起來,從客廳前面的窗戶往外看,而我的兩個手足跟著母親移動。
我坐在毯子上,想要理出頭緒。雖然他不是我的男孩,我對這孩子卻有強烈的關懷。這並不表示我不愛伊森;我之前的憂慮只是一種恐懼。
因為我們是幼犬,整間屋子都被我們弄得髒兮兮。我知道等我年紀大一點,就會比較能夠控制自己,但在現階段,我不曉得自己幾時會需要蹲下去方便,直到那個需求突然冒出來。希望那個男人跟女人不會生我的氣。
那男人獨自回來的時候,我們都睡了。他把我們帶到地下室,我聽到他在樓上四處活動,空氣中有肥皂味。我們吃了奶;既然那男人在家,我們的母親終於恢復平靜。
第二天,我們被帶到另一間房子的地下室。一個身上沾染了烹飪味、洗衣味、狗味的女人出來迎接,她親吻我們,還發出安撫的聲音。她的房子有許多、許多狗狗的味道,但我只看到一隻:一隻動作慢吞吞的公狗,走路時很貼近地面,簡直是拖著軟趴趴的大耳朵在走路。
「謝謝妳幫忙。我真的很感激,珍妮佛。」男人對她說。
「我是做狗中途的。」她說。
「昨天我才把一隻拳師犬送給人領養,所以我知道會有新的狗進來。一向如此。你太太說你們兒子有氣喘?」
「對。他對狗的過敏症,居然嚴重到會致命,我們卻渾然不覺,因為貝拉是貴賓狗,而強尼對貴賓顯然不會過敏,所以我們根本一無所知。我覺得自己好蠢。他的過敏反應導致氣喘發作,但我們連他有氣喘都不曉得!我還以為我們保不住兒子了。」
貝拉聽見自己的名字,甩了甩尾巴。那個男人告辭後,我們的母親便忐忑不安。我們待在地下室,在一個寬大的箱子裡面,但男人一走,貝拉便離開箱子,坐在樓梯口的門前哭叫。小狗們見狀也愁苦起來,悶悶不樂地坐著,沒在玩。我相信自己跟他們一個樣——我們母親擺明了心情沮喪,而且急切。
那一天,母親沒有餵奶。那個叫珍妮佛的女人沒有察覺,我們卻都注意到了,不久我們都嗚咽起來。母親的心神太混亂,太悽愴,無法為我們躺下,即使她的乳頭變沉重,滲出令我們暈陶陶的誘人香氣,她都不躺下。
我明白她為何如此悲苦。狗狗屬於自己的人類。
我們的母親整夜都在踱步,輕輕哀泣。我們都睡了,但到了早晨,我們餓得肚子疼。
珍妮佛來查看我們哭泣的原因,跟貝拉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但我聽得出她聲音裡的擔憂。她離開地下室,我們哭著要媽媽,但貝拉只是踱步,哼哼唧唧,不理我們。
似乎很久之後,貝拉跑到門口,口鼻貼著門底下的縫隙,大大口地吸氣嗅聞。她開始搖尾巴,然後那個男人打開了門。貝拉啜泣著撲向那個男人,而那男人推開她。
「妳得待在地上,貝拉。我要妳待在地上。」
「她沒有給寶寶餵奶。她太傷心了。」珍妮佛說。
「好吧,貝拉,過來這邊。來。」
那個男人引領貝拉到箱子,要她躺下。他用手按著貝拉的頭,她便待在箱中,我們連滾帶爬地到她身邊,推擠著吸奶,你爭我奪。
「我只是擔心幼犬的毛屑會沾到她身上,再轉移到我身上,然後強尼又會發病。現在強尼有吸入器,裝備齊全。」
「但如果貝拉不餵奶,她的寶寶會沒命。」珍妮佛說。
「我得替強尼作打算。我們正在用蒸氣消毒整間房子。」那個男人說。
我的肚子漸漸變暖、變重。吃奶真幸福。
「不然,你帶貝拉跟貴賓幼犬回家?你幫他們洗澡,清掉另外兩隻寶寶的全部毛屑。你至少可以救回四隻寶寶,這樣也對貝拉最好。」
那男人和珍妮佛沉默了半天。我吃得飽飽的,蹣跚地走開,愛睏到我只想爬到其他的幼犬身上,打個盹。
「那妳會讓另外兩隻安樂死嗎?我不要他們餓死。」那個男人說。
「他們不會受苦的。」珍妮佛說。
幾分鐘後,我很驚訝那個男人和珍妮佛都伸出手,各自抓起兩隻幼犬。貝拉跳出箱子,跟著走。毛髮跟我一樣的哥哥哀叫了一下,但我們倆真的很睏。我們蜷起身體,靠在一塊取暖,我把頭放在他的背上。
我不知道母親跟兄弟姊妹去了哪裡,但我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節錄完)
——節錄自《狗狗的旅程》/ 圓神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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