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唐人街的驚魂之夜
梯米將設計圖做好時,天色已黑。他關掉設計軟體流程的工作平臺,吐口長氣,在飲料機上買瓶Dr.Pepper,邊喝邊等劉茜。
劉茜曼谷一役,大獲全勝。她與差猜簽的是系列合約,回來後面臨的問題,就是缺乏人力資源。時下的經濟並不樂觀,劉茜不願意雇用正式員工,只找了些合同工。梯米仍然未找到合適的工作,劉茜就把他拉來幫忙,梯米有豐富的軟體設計經驗。
上午劉茜風風火火忙一陣,下午又召集員工訓話,讓大家千萬跟上進度。快下班時,她忽然跑出去,並囑咐梯米下班別走,在辦公室等她。
梯米等得不耐煩,從劉茜辦公室出來。外間的工作室裏,只剩一個小姑娘,還趴在電腦邊畫圖,她是劉茜上星期剛從招聘會上找來的。梯米覺得無聊,轟小姑娘回家。小姑娘不敢,老闆會罵,老闆說今天要交的!梯米說沒事,我替你幹完老闆就不會罵你。他在小姑娘的電腦邊坐下開始畫圖,小姑娘高興地背了包走,梯米忽然說其實我也是老闆呀!小姑娘回頭笑著罵了他一句:“吹牛!”
梯米聽了也笑,自己的確沒劉茜那兩下子,不像個做老闆的。梯米壓根就對做老闆什麼的沒興趣。他是個由著性子過的人,只願意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特煩別人催他。
一瓶Dr.Pepper 喝完,劉茜終於來了電話:“太晚了,我就不回公司了。我在新香港酒樓等你,快點來!”
梯米只好開車趕往新香港酒樓。劉茜就是這樣,什麼都自己一手安排好,也不和梯米商量。不過他們在一起這麼久,梯米仿佛已經習慣隨劉茜安排了。
到中國城時,天色已黑。梯米泊好車,走出停車場。忽然有點莫名的慌張,那些店鋪的棱角本刻意模仿了中國的建築,黑暗中只能看個隱約,給梯米的感覺就有點像古時荒僻的山村野店,十字坡什麼的。梯米來這中國城無數次,似乎第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只往新香港方向大步前行。走著走著看看天,似乎明白了,怪不得氣氛有點恐怖,這夜原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天空如同一塊純色的黑布。
遠處正有個人往停車場裏走,梯米覺得有點眼熟,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楚。那人走過他身邊時,冷冷盯了他一眼,他才認出,是傑克。
梯米倒沒太在意,傑克與劉茜鬧翻,梯米很高興,至於怎麼鬧翻的劉茜沒說,梯米也懶得問。
劉茜又不知在請什麼客戶吃飯了,這麼晚。劉茜請客是很能張羅的,酒量也好,灌倒幾個男的不在話下。梯米不喜歡劉茜張羅的樣子,他的腦子裏忽然冒出曉雯的影子。上星期劉茜拉他去招聘會招人時,曉雯和幾個女孩也在那兒,看到他就沖他點點頭也沒說話。梯米喜歡曉雯的善解人意,曉雯的甜甜笑靨,和曉雯相比,劉茜實在是有點張牙舞爪,梯米兀自歎口氣。
梯米上新香港二樓,侍者立刻迎上,將他領進最裏面的一個單間。
餐桌上放著一個兩層的生日蛋糕,插著正燃著的蠟燭。劉茜美麗的眼睛含情脈脈,沒有半點張揚的樣子:“梯米,Happy Birthday!”
梯米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跳起來擁抱劉茜。燭光下的劉茜,比平日裏溫柔許多,梯米好像初戀的感覺都回來了,吹了蠟燭,他還不捨得放開懷裏的劉茜,好像生怕她又變了回去似的。
劉茜輕輕掙開他的手臂,把切好的蛋糕放進他前面的碟子,朝他莞爾一笑:“我有禮物給你。”她說著從旁邊那起一個包裝精美系著紅色蝴蝶結的長盒子遞給他:“打開看看。”
梯米拆開一看,是一支精光燦燦的棒球棍。
劉茜溫柔地說:“你不是一直抱怨公司裏太忙,連作運動的時間都沒有了嗎?都是我不好,一直給你施加壓力。等到差猜的項目做成,你就可以去打你心愛的棒球了。”
梯米拿著球棍愛不釋手,站起身來做了幾個擊球的動作,心裏直癢癢。
自從發生了侯瑩叛逃的突發事件後,小撒好長時間都沒緩過勁來。這個女人簡直摧毀了他求生的意志,要不是還有個兒子,他早一頭撞死過去了。被個比他小十幾歲的女孩玩兒成這樣,他還怎麼有臉活在世上。
下班回家,他總是神情恍惚,家裏沒了侯瑩,安靜了些,卻更讓他感覺寂寞。兒子在樓上用舊電腦玩電子遊戲,小撒在樓下開支票填大螢幕彩電的分期付款帳單。
帳單填好,扔進門口的郵箱。樓上傳來劈裏啪啦的槍戰聲,兒子仍沉溺于電腦中的槍林彈雨。小撒把頭伏在餐桌上,柚木餐桌上的木紋長長細細,互相交錯著,似一堆箭鏃,隨地散落一片。小撒趴那兒慢慢合上眼……後來小撒彎弓搭箭,四面都空蕩,小撒找不到目標,那些箭支茫然的射了出去,最後又散落在地上,小撒的視線就重回餐桌。他覺得心裏有樣東西,就似這箭射不出去,越積越深,那東西,叫做仇恨。樓上兒子仍在酣戰,槍炮聲連連。小撒咬牙歎氣,這世界,唯一一樣東西,必須用暴力才能化解的,就是仇恨。
兒子終於累了,連蹦帶跳下樓,嘴裏直喊餓。小撒才想起沒做飯,強打精神來到廚房。拿了電鍋要煮飯,卻發現米袋空了。他便去儲藏室。小撒的日子過得比女人還精刮的,為圖便宜,他總是去批發公司買許多米麵和油在家藏著。且這達拉斯氣候十分乾燥,米怎麼放也不會發黴。
小撒打開儲藏室的門時,恨不得立馬拿根帶子將自己吊死在門梁上。
所有的糧食都被侯瑩搬空了。
這些日子他情緒低落,每日裏光發呆,卻忘了仔細檢查侯瑩的戰果到底有多大。
他想起從前侯瑩住這兒時,老往他這儲藏室探頭探腦,天生會踩盤子的!又想起那日在停車場,侯瑩那般的泰然自若,估計她就是摸人皮夾被當場逮著也有辦法走脫。她爸爸不過就是個供銷社主任,不曉得她這大將風度自哪里來的。想起小時看的印度電影《流浪者》,小撒不由對反動的血統論產生了深刻的批判:“賊的兒子不一定是賊!供銷社主任的女兒才是賊!”
侯瑩愛護父親名譽,只說官銜,對從前的盜竊史閉口不談。
過會小撒緩過氣來,咬著牙準備把屋裏上下重新清點一邊,看看還丟了什麼。兒子卻在一邊拼命吵吵要吃飯快餓死了。小撒覺得兒子真不知亡國恨。他不捨得買便當,開車去中國城買米買油。
路上小撒就想,有時自己愛沾些小便宜,事後還會後悔自己太過份。現在一看侯瑩,自己簡直小兒科。不,不是小兒科,根本就是太善良太軟弱!因此過去才被前妻拋棄,如今糟侯瑩玩弄。小撒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早年間曾因妻子離去徹底改變一次,今天又被侯瑩提到了新的高度。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做人一定要狠!
小撒推著放了米和油的小車出超市時,發現自己已是最後一個顧客,老闆在他前腳出去之後,噹啷一聲在裏面鎖好了門。
附近一帶的路燈好像壞了。天上沒有月亮,這夜就像被墨汁浸透一般漆黑。唐人街自然是偏僻的小路,天色又黯,小撒獨自推著購物車,感覺後脖頸涼颼颼的,心裏說這可真是個月黑風高之夜。
像武俠小說裏殺人的夜。
驀地他忽然加快腳步,驚慌的仿佛有鬼在後面踩他的鞋跟。他感到頭皮發緊,快步走到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停車場。
找到自己的車,小撒打開車後箱,把糧食放進去,合上後備箱蓋,順手將推車靠在旁邊的一根柱子上。
四周一片寂靜。小撒的推車撞到柱子上,發出咣鐺聲響,仿佛死海裏陡然跳出一條活魚,小撒猛打了個哆嗦。他鑽進汽車時的動作就好似電影快鏡頭,打著火剛要踩油門,忽見遠處一對男女相擁走進停車場,小撒連忙踩住煞車。
梯米和劉茜從新香港酒樓出來。
小撒氣壞了,劉茜怎麼還沒把這個白癡蹬掉。
梯米和劉茜擁抱吻別,各自朝自己的汽車走去。小撒眯眼看見梯米手裏拿著根棒球棍。
他倆的車泊得比較遠,看來他倆不是一起來的。小撒這麼想著,剛要踩油門,忽見一輛福特越野車瘋了似地駛進停車場,從車上跳下的幾個人都抄著傢伙。其中兩個迅速奔向梯米,二話不說,手上大棒就朝梯米掄過來,梯米忙舉棒球棍反擊,其中一人一棒擊中梯米腦袋,梯米應聲倒地。
小撒接著聽到劉茜一聲慘叫,“梯米!”她想沖過去看梯米,但卻被那幾個人團團圍住。打倒梯米那兩個人也跑過來。劉茜被這五六個使棒的人圍著,領頭的那個正用一支手槍指著她。劉茜看清這幾個人面部特徵,都像東南亞人,她明白了,是傑克找來的打手。
劉茜看看空無一人的停車場,一時沒有主意,冷笑一聲給自己壯膽:“是傑克叫你們來的吧!他人呢?叫他自己出來,有本事我和他單挑!”對方手裏的槍沖她晃晃,她有些心虛,不覺往後退了一步,後面拿棒的立刻上前半步,她進退維谷。
拿槍的人聽她說單挑,嘿嘿笑了幾聲:“你還挺辣。本來打斷你的腿就算交活,現在有點想改主意。”說著打量劉茜,真漂亮,又嘿嘿笑了幾聲。周圍那幾個人也都笑了起來,有點鬆懈的樣子。拿槍的人順勢想往前蹭。
劉茜心一橫,豁出去了!她忽然把外套脫了扔在地上,只穿一件無袖的黑色蕾絲內衣,夜色中更顯得她肌膚似雪。周圍那幾個人忍不住往她身上看。她似笑非笑說:“看什麼看,有本事你過來呀!”說完大眼睛挑釁似地望著拿槍的人。
拿槍的卻被她這一舉動驚得淫念大減,反倒不敢靠近她,舉起槍說你別玩花樣!說時緊盯劉茜身上,不是貪戀美色,只怕她身上藏了什麼暗器。
劉茜見他有一絲猶豫,立刻道:“你不敢過來?那就只好老娘上了!”說話間她一頭撞向拿槍的人,拿槍的人根本沒想到她竟會朝自己撲來,躲避不及被她撞了個大趔趄。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劉茜已伸手去抓他手裏的槍,他急忙伸出另一隻手去抓住劉茜的手腕,卻不料劉茜並不要他的槍,劉茜只伸手叩響扳機,砰的一聲,旁邊一個倒楣的打手應聲倒下。其他幾個人看見同伴中槍,又擔心槍聲驚動員警,早已亂作一團。
這時突然有一輛車嗚的一聲呼嘯著自停車場裏歪歪扭扭沖了出來,原來槍聲一響,躲在車裏的小撒一哆嗦,不小心踩了油門,車子直奔這一群人,他急忙狠踩煞車,誰知慌亂之中又踩了油門,小撒的車朝著劉茜這邊狂奔過來,小撒在車裏嚇得哇哇狂叫。
千鈞一髮之時,劉茜一把將正與自己糾纏的拿槍歹徒朝小撒車開來的方向推去,拿槍歹徒被小撒的車彈了出去,卻正撞向劉茜,劉茜被這強大的衝力撞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其餘幾人見首領被撞翻,又害怕槍聲招來員警,慌忙跑散。小撒哆哆嗦嗦下車,不敢看被撞的人是死是活,走到劉茜身邊。劉茜前額被撞了個大口子,血正汨汨流著,小撒替她胡亂包一下勉強止住流血,想起她剛才的壯舉,心裏讚歎不已,忍不住偷偷在她臉上吻了一下。劉茜忽然睜開眼,小撒立刻窘得不知所措。
劉茜並不責備他,她顯然受了內傷,咳出一口血噴在小撒身上,吃力沖小撒一笑:“謝謝你!快去看看梯米,然後報警!”她條理清楚地吩咐完小撒,又昏了過去。
小撒掏了電話,準備報警。又想起不知梯米死活,就朝梯米那邊走。拿槍的歹徒已經斷氣,橫屍路旁。小撒看那屍體血淋淋直想吐,卻又覺得刺激。他跨過屍體,卻被地上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那把手槍,小撒猶豫片刻,將那槍撿起揣進兜裏。
梯米這廢物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打成腦震盪變白癡了,這麼大動靜他都醒不過來!小撒走到梯米身邊,用腳踢了踢他,沒動靜。你他媽不是會空手道嗎?敢情光會打我耳光呀,這會你倒死的這麼快!小撒想起武館之事,憤怒地又踢了梯米兩腳,梯米依然沒動靜。媽呀會不會真的被打死掉了!小撒忙把手伸到梯米鼻子邊,還有氣。他推不醒他,就冷冷地站著,覺得梯米好像在睡覺,心裏對他積累多年的怨恨湧上心頭,這個人憑什麼這麼不經意地活著還可以擁有最好的?我們付出那麼大代價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還喪失了尊嚴!他不禁又想起侯瑩,她都快把靈魂賣給魔鬼了,得到的和你梯米擁有的相比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小撒心裏對梯米的妒忌和憤恨折磨得他搓手又搓腳,血直往頭頂湧。我不能讓你這麼輕而易舉地活著!他掏出剛才撿來的那把手槍,取出彈夾,看見裏面還有三發子彈,他合上對準梯米的腦袋,眯起一隻眼。
小撒就這麼把槍舉了一分鐘,又放了下來。
真是太沒用了!殺個人都不敢。
這時遠處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小撒有些慌亂,想走又不甘心。一眼看見梯米身邊那支精光燦燦的球棒,他拾起球棍看了看,獰笑著說:“你這一輩子再也打不了球了。”
他舉起球棒,用盡最大的力氣朝梯米的左腳踝骨打了下去,梯米慘叫一聲,睜眼只見眼前黑影一閃,立刻又昏了過去。(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