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刘队长约我一起去石板坡看房子,打算在这里成立一个新的采矿队,他打算把我派去该队工作,那时候,选择工作,吃多少粮食是个重要条件,我想采矿队粮食定量高,肚子可以吃饱,于是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头上,有几间竹篱茅舍,新成立的采矿队就住在这里。
1960年11月27日上午,我冒着濛濛细雨,背着行李来到了采矿队。队长名叫杨国荣(重庆人),是位民警,该队有劳教人员三十余人,分别编为两个班,各班有正、副班长。从劳教人员抽出两个比较可靠,兼有办事能力的陈正权,谢云清分别管理伙食和采购,又抽出一名劳教分子田清明(重庆江北五里店人)当炊事员,这个采矿队归基建队领导。
我的任务是协助队长杨国荣同志做具体的管理工作,其内容大致是:带领和监督劳教人员的劳动,参加劳教人员的班会、学习讨论会以及大小批斗会。劳改营的特点是,劳教分子除劳动外,每天晚上学习开会,评比检查等,时间安排得紧紧的,每天24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劳动、学习、开会,严格控制个人的活动空间。落雨天也要在工棚里学习,或开斗争会,批斗那些抗拒改造的人。我的任务是执笔作记录,整理材料等,此外还编写生产报表,往返跑基建队联系情况等。该队除了队长杨国荣是位民警外,只有我一人是就业职工,劳教分子们都喊我“王职工”,在劳改营中,这是劳改分子就业后的一种特有的称呼。
此时的二娥山区,正是寒风刺骨,雨雪交加严冬季节。白天,我带领着大家冒着风雪严寒,在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中挖矿石;晚上,工棚外山风吹得吱吱的响,棚内点着一盏昏暗的菜油灯,在遍地铺满了稻草的地铺上,劳教分子们围坐着开斗争会、或学习会、生活检讨会。棚内的一个阴暗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尿桶,人员不时去屙尿,满屋的尿臭气味,混合著乌烟瘴气的纸烟味,直往人的呼吸器官里灌。这种“疲劳轰炸”的学习,每天晚上要搞到十点钟,然后,人挤人地倒在草堆里便睡。棚外寒风凛冽,热被窝里的虱子、臭虫、跳蚤从四面八方袭来,也无人去理它,劳教分子像猪圈里的猪一样,你挤我,我挤你地在地铺上睡得死死的,第二天黎明,哨子一响,马上从地铺上爬起来,迅速吃了早饭又上山了。生活就这样机械地重复着。我和他们不同的享受是与当炊事员的田清明一起,睡在厨房里。
劳教分子根据各人的表现好坏,分等级吃粮食定量,矿工每月38斤至40斤,这在今天的城市里是个惊人的数字,但劳改营里矿工每天苦干12小时以上,体力消耗极大。除了饭以外,人体需要的其他营养维生素基本上没有,在清水煮菜汤中很难见到点油花,人每天都处在半饥饿状态中。古人曰:“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半夜里厨房里的食物被偷的事件时有发生。后来杨队长和我及另外几个劳教积极分子商量,半夜轮流起来抓贼,捉到后,五花大绑捆起来开斗争会,用劳教分子“以毒攻毒”的手段,下跪、打嘴巴,直到本人苦苦哀求不再偷吃,并写下保证书为止。
有一天夜里,杨队长捉到的小偷竟然是对小偷恨之入骨,斗争小偷最积极的劳教积极分子陈正权(“右派”,成都人,原是干部)。那时候,每个人都有“人人恨小偷,人人想当小偷”的矛盾心理,恨小偷吃了的饭要从大家的粮食定量中扣除,但当小偷可以冒险吃顿饱饭。
耐火砖瓦队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劳教分子张少洪夜里给炉子上送夜班饭时,背着30个馒头,20多罐米饭和菜逃跑了。后来听说他躲在一个山洞里,吃了几天饱饭。因为四面八方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汪洋大海,他无处藏身又跑回来了。他被五花大绳绑在树上,各队派出劳教分子代表参加斗争大会。
我们没有固定的住处,随着矿源而转移,那里有矿石就转到那里去,像游牧民族似的。尽管生活艰苦,但我比1959年在火烧埂采矿四队时要好得多了,因为我是个职工,有一定的自由度,除了杨队长外,在这个小天地里,我是个“二号人物”,虽然我也吃不上饱饭,但我的劳动强度低,消耗也低,许多劳教分子都很羡慕我。
采矿队给我留下难忘的记忆是队长杨国荣同志,杨队长30岁左右,文化程度不高,为人性格直爽,有实干精神,作风虽严厉,但心地善良,能和大家同甘同苦。他对劳教分子既严厉又宽厚。他常对我说:“劳教分子也是爹娘生的,首先要把他们当人看待,对他们管教要严,生活要关心”。“首先要把他们当人看待”这句话很让我感动,在那个残酷的“阶级斗争”的年代,能听到这句把人性放在首位的话真是可贵可亲。我调回重庆后的1975年新年,当我得知他回重庆探亲时,我还专门到他家看望他,他家住在化龙桥土湾重庆棉纺厂的家属宿舍。这是后话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