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三)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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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格格不入

捡了半截豆子,我的肚子呱呱叫起来,从早晨出来,一直没见着吃物儿呢。

“花大夫”眼睛不好使,耳朵挺尖,悄悄对我说:“饿了吧,我那里还有半拉窝头,你要吃,跟伟哥报告一声。”

“算了,吃不下。”

“捏死!聊什么聊?快干!”大个儿过来踢了我们俩一人一脚。大夫连眼皮也没敢抬,我气愤地刚一回头,大个儿立刻吼道:“看你妈什么看?不服?”

  旁边捡豆子的一个大方脸趁火打劫,歪着嘴说:“这逼的整个一生瓜蛋子,不练不熟啊。”

  “晚上给逼的上上课,好好排练排练。”大个儿也愤愤地说。

  大夫赶紧催促我捡豆子。我一边把手怏怏地伸向豆子,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不就一小地痞么?在外面跟我耍试试!”想着,心里打鼓,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排练”我。

  大家都不说话了,大个儿开始坐在豆子包上抽烟,不时吆喝一声,督促别人快干。

  阳光从头顶的铁网子漏进来,照在别人身上。我和大夫被安排在背阴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听着鸡啄米似的劳动声,我心里很压抑,迷惘着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否是真实的。怎么到这里了呢?像在做梦。

  里面喊打水了,土豆立刻蹿了进去。

  出来时给大个儿端了一小盆水,大个儿骂道:“操你妈的又没放糖?”

  “我的糖没了。”土豆有些慌乱地解释。

  大个儿喊:“哎哎,谁还有白糖?”

  大夫马上转头答应,被大个儿吆喝一声,跑进去拿了半袋白砂糖出来,大个儿说:“放我这吧。”

  大夫应承着,很快蹲回来接着捡豆子了。我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特没意思。

  忙来忙去,终于忙来了第一顿晚餐。伟哥在里面敲了几下铺板,大个儿喊道:“塞去
吧!”大伙立刻蜂拥向门口,大夫也赶紧跟上去,一边招呼我吃饭。

  我光杆一个,连饭盆也没有,迷惘地在队伍最后一个排着,大夫回头说:“先跟我一盆儿吃吧。”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开始觉得他不错了。一个人判断是非的标准总习惯以自我好恶为参照。

  临窗的桌子上,码了一片黄灿灿的窝头,旁边的大塑料盆里冒着半死不活的热气,估计是菜吧。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不点正给大家分饭。伟哥和大个儿已经坐在铺上,就着快餐盒在吃米饭炒菜,一股淡淡的油性味飘过来,让我嘴里的口水不自觉滋生出来,咽了口唾沫,肚子立刻抽水马桶般咆哮起来。

  我有些不平地想:妈的,凭什么他们吃小灶?

  “哎,接着!”一愣神的工夫,小不点已经抓起桌上最后两个窝头摔过来,我下意识抓住了一个,硬邦邦的,像接了个石块儿。另一个落空了,在地上腾腾蹦着滚去,眼镜大夫立刻冲过去帮我逮住。

  眼镜刚一直腰,大方脸的拳头就到了,“扑”地打在眼角:“就显你机灵?”

  “给逼的再配副眼镜!”伟哥吩咐。

  大夫摸着青起来的眼角,急说:“谢谢伟哥,已经配好了。”

  大家笑起来,大个儿表扬道:“眼镜最近也有进步啦。”

  我跟眼镜蹲在墙边,看一眼他的饭盆,几片冬瓜正懒散地飘在半盆清汤里,我把目光转到手里的窝头,那窝头像个石雕的桃子。我运了口气,勇敢地咬下去,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到嘴里却感觉艰涩,咀嚼半晌,皱眉下咽,嗓子眼立刻抗议地向上顶撞,我险些呕出来,眼睛被牵扯得也出了泪花。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记得小时候,在老家里能吃饱玉米饽饽已经不错,人真是叫好日子给惯坏了。

  眼镜安慰我:“吃几天就习惯了,饿急了就好吃了。”说着把菜盆递过来:“拿汤往下顺顺吧。”

  我有些感激地接过来,喝了口汤,险些又吐出来:“,这不是刷锅水嘛!”

  方脸儿回头说:“你哪那么多鸡巴毛病?不吃给我!”说话间,我手里的窝头已经被他劈手夺去,张口就咬,一边还得意地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不屑。

  我把菜盆很快地往眼镜手里一跤,气愤地跟他探讨:“你太过分了吧?”

  话没说完,方脸儿的饭盆就冲我头上砸来,被我起手拦飞,我们俩一起站起来的工夫,大个儿和另两个家伙也蹦了起来:“烩了瞎逼!”

  眼镜急忙拉住我的一只胳膊,我不服气地甩脱他的工夫,脸上先挨了方脸儿一拳,牙床子都麻木了,几乎同时,大个儿等几个人也蹿到近前,无话,上来就打。我这才意识到战场何等狭小,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只好一边招架,一边忙乱中拉紧一个瘦小的,扭住胳膊压在身下,那小子吱哇喊叫的时候,我只觉得背后排山倒海般被打击着,疼痛着、麻木着,没有反抗的空间,我只能条件反射般化痛苦为力量,让身下的瘦小家伙更凄厉地喊叫起来。

  突然,背后的动静没有了,只剩下那小子还在尖叫。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声音已经咆哮过来:“住手!要你妈疯!?”

  是管教。

  我立刻松开了那个可恨的倒霉蛋,一起身,马上又不自觉地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了下墙,我的腿和腰似乎都断了,大面积疼着,反而说不出伤在哪里了。脑袋还在轰响,眼前也有些模糊,敢情眼镜掉了,我顾不得许多,先垂头扫描一下,很快就看见我的眼镜小心翼翼躲在墙角,赶紧抓起来戴上,镜子腿被打弯了,镜片完好无损,不愧是树脂的,一分钱一分货。

  看清了,趴在窗口的管教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瞪着眼喝问道:“刚来的吧?刚来就打人?没吃过电棒吧?”

  我咬着牙挺起身子,地上那家伙还在挣扎,赖皮狗似的在那里哎呦,自己诊断说“活不了了”。

  我扫一眼屋里,刚才生龙活虎的几个家伙都人模狗样盘腿坐好了,幸灾乐祸地望着我。眼镜缩在边上,一脸不安。

  伟哥凑到窗口,讨好地叫了声什么大爷,接着汇报导:“这个叫麦麦,中午刚进来,还知识份子呢,这不,为了一窝头跟瘦猴掐起来了。”

  老管教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骂道:“切,你就是麦麦啊,正要给地调号儿呢,你倒先折腾起来了。包庇啊?挺干净的案子,怎么人这么操蛋?”说完,扭头走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

  瘦猴也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铺上,揉着胳膊骂道:“操!大爷拿电棒去了,吐噜死你逼的!“

  伟哥回头恶狠狠地说:“操你妈的!炸我的号儿是吗?晚上见!”

  “排练!”大个儿气势汹汹地怂恿。

  我无辜地说:“伟哥,这事你都看见了,根本不怨我……”大个儿立刻又蹦了起来,指着我的脸叫道:“还嘴?等晚上消停了就让你懂道理啦!新买的牲口不上套,新娶的媳妇不让操,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在外面,耳闻过这里面有里面的规矩,凡是“乍刺儿”的犯人,都有杀威棒做见面礼,顺顺毛,镇住你,要你以后听牢头摆布。稍有反抗,用被子裹住脑袋,一群人围上来暴打,让你喊不出声,看不清谁打的,也不容易留下外伤。我隐约有些虚弱起来,不知道这里会怎样“排练”我。同时我有些后悔,惹他们干啥?光棍还不吃眼前亏呢。

  伟哥又抄起扑克来,一边往铺上摊一边说:“大个儿你歇会儿,晚上再说,操,戴个眼镜还牛逼?穿上马甲我也不怕你呀!”大家哈哈起来。

  大个儿边坐下去边不屑地冲我说:“哎,拖鞋,拖鞋先给我脱了,告诉你,在这里不老实,一点儿阳光你也甭想见!”

  我无所谓地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底的寒意立刻袭上来,伟哥撩一下眼皮:“哎,新来的,擦地。”然后得意地一转头,跟大个儿笑道:“咱先不动他,熬着他,新来的就得干活,干不好再收拾他,名正言顺,嘿嘿。”

  旁边几个人也得意地笑起来,都笑眯眯看着我,似乎跟我都是前世冤家。

  我向厕所那边看去,土豆立刻说:“里边有床单子,一块砖一块砖地擦啊,留一个污点也不成!”

  方脸儿笑道:“对,土豆你给他当教练。”

  我向厕所走去,把湿漉漉的床单拿到手里,土豆活跃地指挥着我蹲到地板一角,我开始擦地,心里充满不屑。地板本来很干净,所以不用费力。大个儿在旁边骂道:“土豆我操你妈,你看他那叫擦地么?画王八符哪?!”

  土豆立刻踹了我一脚:“咳咳,傻逼干过活没有?滚一边看着!”

  我心里带火地站起来,看着那个小毛孩子蹲下去,生龙活虎地操练起抹布。土豆冲我说:“看了吗?没有脏东西也得用力,不是要你擦地,是要你做动作哪!”

  土豆话音未落,伟哥手里的一把牌就飞到他脸上:“作死啦你?!什么叫做动作?擦地就是擦地,不怕干净,你他妈是不是还没擦够?”

  土豆一边忙不迭地捡牌,起身赔笑地给伟哥送上去,顺势又吃了一个嘴巴,伟哥骂道:“看你就他妈没前途!”土豆气愤地转身冲我咆哮:“操你妈的,快擦!”

  我压抑着抽他的冲动,重新蹲下去,刚抓起抹布,前面的铁门就响了起来,刚才那个老管教喊:“麦麦,收拾东西!调号!”

  我松手放了床单,反身抱起铺盖,对眼镜大夫说了声“保重了”,等着老管教过来开里面的门。大方脸懊丧地骂了一句:“小逼倒跑得利落。”伟哥冷笑道:“这操行的,到哪个屋也活不过今天。”

  我弄不清为什么要调号,听刚才管教那意思,好像跟打架无关,而且再调号。也不知接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我看着老教哗啦一声把门打开,有些忐忑而茫然地嘀咕着。

  “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身后传来粗旷的歌声,送我上路。

  (5)人挪活

  往东走,“门牌”号码越来越小,几乎每扇门后都传来嘈乱的人语,间

  或有一两声蛮横的吆喝或漫骂。最后我被叫停在倒数第二间的铁门前。

  “少年号”?一看牌子上的字,我有些蒙。

  老管教把门打开:“加个人!别欺负他啊。”

  后来我发现,管教们每送一个人进来,说的都是这句,就像饭馆门口的迎宾

  小姐:“欢迎光临,先生您几位?”

  开门往里走的时候,我心里打鼓,并且暗下决心:坚决和恶势力斗争到底!一边又祷告;千万别给我斗争的机会啊。

  老管教把我扔下就走了。

  “新来的,过来!”铺里头,卖春女一般,正斜靠着一个嫩小子,年纪轻轻,脸色苍白,眼睛又冷又傲地盯着我。我应声向他走去。

  “蹲!”他点一下铺前的空地。我知道这是规矩,很顺溜地蹲了。

  “低头,看你妈什么看?”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脸,那张奶气十足的脸,显得倨傲,蛮横。也许当时我的眼里闪出了挑战的神色,也许是我的反应不够敏捷,那小子立刻咆哮起来:“傻逼还不服气是吗?!”

  我感觉到人堆里蹿起两个人,冲我杀来。我下意识抵挡了一下,对方的打击落了空,但我还是被一下子拥退几步,整个人已经靠在墙上。

  冲过来的是两个敦实汉子,一个门牙没了一颗,嘴里隧道般黑着一块,破门坎子似的,特扎眼;另一个没来得及细看,但那双冒着坏水的细眯眼还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细眯眼摩拳擦掌,凶巴巴地冲我逼过来:“呵,还还手?!”

  坐在铺上的小子也站了起来:“炼熟丫养的!”我紧张地做好一拼的准备。

  豁牙子却摆了一下手:“先审了再说吧。”然后看我一眼:“哥们,甭管什么道儿来的,头三脸别走基了。”然后冲细眯眼撇了一下嘴,俩人抬脚上铺了。我不明白“走基”是什么玩意。

  “操,你们俩嘛意思?”小白脸不甘心地嘀咕着,似乎对他们没有马上把我砸趴下很不满。他失望地重新坐下来,冲我晃晃脑袋:“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精神有些紧张地预备着抗击突袭,早听说这里面混账,果然。屋里的地板砖好像刚擦过不久,还有些阴凉,不过我感到脚底下倒是挺爽。

  “知道自己什么面儿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小子傲慢地笑一下:“头回进来吧。”

  “是。”

  “懂规矩吗,操,以后慢慢教你……嘛案儿啊?”

  “包庇。”

  “包庇谁呀?”

  “施展。”

  “施展?”白小子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直了直:“你跟施展嘛关系?”

  我想这是决定他下一步态度的关键,不知他跟施展是敌是友呢。我豁出去了,冷冷地说:“施展是我铁哥们。”

  白小子立刻喜上眉梢,笑出一脑门活跃的褶子:“行了。”

  “缸子,阿英,你们听见了嘛——跟施展是铁哥们儿。”白小子指着我笑道。

  “那不就行了嘛。”豁牙子说:“以后咱就是哥们,塌实住了,这号儿里咱哥几个说了算。我叫雷刚,九街的,叫我缸子就行。”

  “我叫罗伯英,阿英。”细眯眼笑嘻嘻地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姜小娄,姜庄的。”白小子说。

  我突然有种咸鱼翻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我躲过一劫。我赶紧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你们都认识施展啊?”

  缸子一边掏烟,一边招呼:“来哥们儿,坐下说坐下说。”

  我懊恼地给自己找面子:“倒霉,烟叫刑警队给扣了。这里还让抽烟?”

  缸子边给我一棵“恒大”边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这里面卖烟,黑着哪,看这个了嘛,在外面就一块来钱儿,到这里,翻了一跟头,你就当‘红梅’抽吧,嘿嘿。”

  我们一起坐下来,缸子说:“施展原来跟我们都在一号,就是旁边那物,咱这是二号,以前是少年号,因为几个小逼孩儿炸号儿,就把他们给拆开了,别的号也跟着倒霉,都打散了重组,我们就跟施展分开了。没看门口还挂着少年号的牌子嘛,没来得及换呢。”

  姜小娄说:“施展可能在15号。”我说我刚才分13号了。

  “所以把你调过来嘛,离的太近了,怕你们串供。”阿英提示我。

  “哦?这里还串得了供?”

  阿英嬉笑道:“没有咱办不了的事,都神通着哪!”

  姜小娄乐呵呵地说:“施展是我师傅,在号里教我炼功,天天倍儿早就起来……你会不会功夫啊,麦麦?”姜小娄放下那股无赖劲,更像个孩子了。

  我笑道:“三角猫,我很多年不玩了,废了,一日只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嘛。”

  大家又互相吹捧了一阵儿,我开始抽空数了数,屋里一共14个脑瓜,13个都挤在6米来长的条子铺上,显得有些拥挤和郁闷了。墙角还蹲着一个瓦刀脸的,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捡豆子,姜小娄顺着我的目光笑道:“这是强奸,傻逼的白天干不完定量,天天熬鹰。”

  我又下意识看一眼坐在最里铺上的一个人,这小子看上去挺魁梧,面相还算憨厚,没有流氓脸谱的霸气。我从进来,就没听他说一句话,不过那个位置,根据我刚才的经验,应该是号长的吧。

  缸子看我瞅那个人,就笑道:“忘了介绍了,这是肖遥,咱的安全员,政府给派的。”

  很快我就知道,“安全员”是对号长的“官方”叫法,安全员都是由“政府”安排的。我现在被关押的号儿里,安全员是临县的,交通肇事逃逸。

  姜小娄拉着我继续聊天,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里面的形势。靠前铺的一段地方,看来是肖遥、姜小娄等人的专区,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在南半部呆着。我的铺盖卷像个分水岭,北部是“人头区”,南部是“鸟屁区”。人头区的面积和鸟屁区的相当,铺盖之间都留着宽松的空隙,南半部的邻里关系就非常紧凑了,被罗像一根长藕紧密连着。

  我还注意到,除了肖遥、姜小娄和一个被叫做“牛哥”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公被”。

  “放风!”收拾停当后,姜小娄蹦起来,趿拉着鞋招呼我们几个。

  我稀里糊涂跟着往外走,我这时已经重新拥有了一双新拖鞋,缸子的。

  来到小院里,那些豆子已被重新打包。只有一个瓦刀脸还守着个脸盘,兢兢业业地在里面扒拉。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瘀青。

  缸子站在他旁边时,他的动作有些板滞起来,眼神也似乎迷离了。我想哥们肯定是紧张的。

  缸子用手指的反关节敲着他的秃头,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要收豆子了,麻利点啊,强奸。”甭问,准是犯花案进来的。瓦刀脸头也不抬地频频应是,手底下更见忙乎。

  我们坐在豆子包上抽烟。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瓦刀脸,我问姜小娄:“这天天干活?一天得捡多少?”

  “天天干,一人一包。看运气了,有的好捡有的难捡,要是赶上一包赖的,熬去吧。”

  “强奸上个礼拜就睡了三天觉,是不是呀强奸?”阿英用烟头砍着瓦刀脸的脑袋问。

  瓦刀脸不回头地嗫喏:“是,是。”

  “后来拉屎的时候坐茅坑里睡着了。”缸子笑道。瓦刀脸也嘿嘿陪着,手可没敢离开豆子片刻。

  透过8号钢丝编的天罗网,我望着头顶被分解成蜂窝状的天空,感觉很无奈,对明天,已经没有概念。

  越过刑警队的楼顶,可以望见一尊水塔的大盖帽,红色的铁围裙上立着根避雷针,一个鸟窝粗糙地搭建在避雷针和铁围裙的交叉点上,有些岌岌可危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向往一只鸟的自由是什么滋味,那样一个烂窝,也会充满魅力,对这里的人来讲。

  一支烟功夫,肖遥也走了出来,看一眼唯一的瓦刀脸,说:“收了吧,缸子。”

  “收。”蹲在豆包上的缸子跳下来,一脚把瓦刀脸踹趴下,看也不看就端起豆子倒进靠边的一个包里:“一会先验这包,别弄乱了,强奸出精品,盖帽儿用。”

  肖遥冲里面喊:“喘气的都出来。”

  一通杂乱的脚步把大家赶了出来。

  姜小娄跟我说:“该收活了,把浮头的豆子再处理一下,糊弄帽花,其实帽花接着还不是糊弄客户?”

  “以前红小豆都是出口。”我说。

  肖遥在一旁说:“现在也是。”

  “那就再接着糊弄老外呗。”缸子说。

  “缸子,你又扇动军心呢吧!”粗粗的声音来自隔壁的1号。小院的围墙有三米高,一个院里说话,声音大一点,两边的院里都能听个大概。

  姜小娄立刻蹦起来,伸着脖子喊:“大哥!”

  缸子仰望着墙头,扯开嗓子:“橙子!你又憋得难受了吧!找旮旯自己放放!”

  “过来!让我败败火!”那边喊。

  “教你个法!自己撸自己喝,去痰降火治咳嗽!”缸子叫唤着,惹来一片笑。

  那边被叫做“橙子”的叫:“我每天都弄出点来,已经攒了半缸子啦!”

  “晚上叫小娄给你送6号去!窑姐准欢迎!”后来知道缸子说的不是“窑姐”,是“姚姐”,关在6号的一个女犯。

  姜小娄骂道:“缸子你真不够揍,把我扯进去干嘛!”

  橙子喊:“把缸子当夜壶!喊,一二!”

  墙那边立刻众口一词地呼口号:“把缸子当夜壶!把缸子当夜壶!”

  我们这边不能控制地笑成一片。3号那边也乱起来,好多人叫“缸子,给我用!”“给我用!”缸子气急败坏地冲天大骂。

  突然外面传来咆哮:“作死!?闹什么闹!?”

  声音立刻沉落下去,空气里只残留着不能马上蒸发的笑声。

  外面的声音还不依不饶:“关你逼养的几个就老实啦!操你妈的,都准备好,收豆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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