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巢是雷电的巢窝;是暴风雨永不遗弃的旧居

梦巢随笔 (24):花朵和风雨骚乱的五月

黄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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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蔷薇花和白色的喇叭花涌起花潮的五月。

墙上的花越开越多,一蓬篷花翻出了墙外。这么多的花筑成一道花墙围绕着梦巢,几乎看不到原来的围墙了;而水泥围墙墙头上的水泥图案已经完全被花朵遮没。

世界上因为有了花,而你又置身于花朵环绕的世界,人才会深深体会到花朵的美丽和如花的生命的美丽。

这么多的花有时我们也去摘几朵插在房间里,但看到别人大把大把地攀折又觉得很痛心。

黄昏的时候在花径散步。我们从这边快走近那边拱门的时候,半湿的路上发现一只螃蟹,秋潇雨兰说是从河里爬上来的。我把它抓了起来,秋潇雨兰坚决反对,她生怕我放进大玻璃鱼缸里,夹住她的小乌龟。看她那样子,好像小乌龟已经被螃蟹的两只前爪夹住,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使人感到小乌龟似乎受到了伤害似的。但我喜欢这只小螃蟹,坚持抓回来。一路上秋潇雨兰孩子气地撒娇咕哝,我不要这只小螃蟹和我的小乌龟在一起。但我没有把它们分开。现在我们的大玻璃鱼缸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湖,许多水生动物如虾子啦、小螺丝啦、大蚌壳啦、小乌龟啦,现在又加上这只小螃蟹,共同杂居在一起。表面上看,它们似乎和睦相处,似乎生活得很和谐;其实,小小的一片水中,也在进行着一场自然淘汰和生存竞争。第二天,我发现水中许多小螺丝壳,原来不仅是小乌龟吃它们,大一点的螺丝也吃小螺丝;甚至病弱无力的大一点的螺丝也要被别的螺丝毫不留情地吃掉,真是名符其实的弱肉强食。

夏天的时候,我们的房间里总是很空旷很安静。天气越来越热,你祗有在河中才能找到我和秋潇雨兰的踪影。即使我们游泳回来,房间里也仍然很安静。我们爱穿着游泳裤和游泳衣站在房间里,或站在阳台走廊上水淋淋地晒太阳。房子里寂静无声,脚下水泥地板上一片湿印。常常有鸟儿飞入房间中。现在我们才知道,露天沙发上或椅子上莫名其妙有些白色的斑点,原来是一些来串门拜访我们的鸟儿留下的鸟粪。有时候我们浑身滴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朝下面碧清的河面上眺望,看水面上粼粼的少女,看彩色的救生圈,看一圈圈荡开的波纹和水底清澈如洗的天空和白云。那些游泳者带来的橡皮筏和橡皮船仿佛被天蓝水空中的白云托起。其实这种眺望的眼光是随意的、散漫的,也许什么也没有在意,什么也没有看见,而听觉却十分灵敏。听见房间里有鸟叫。就像它们清晨在晓雾和湿叶笼罩的阳台上叫一样。我们透过绿色的窗纱朝房间里看,一只大鸟在房间里飞来飞去。门开着,它却不飞出来。然后干脆停在土陶大花瓶里的枯枝上,仿佛一件活生生的工艺品。

傍黑,天气越来越热。随时都可能下一场暴雨。梦巢中的蚊子多、蛛网也多。特别是下雨之前,密密麻麻的蚊子爬满了窗纱,拼命地想朝屋子里的灯光飞。这么多的蚊子简直吓死人,第二天你可以在窗台上、走廊上用撮箕满满地扫小半撮箕.但是这里的蚊子并不叮咬人,它们祗是如云片一样黑压压悬垂在走廊的某一上空,或者爬满雪白的墙壁。一只大如蝴蝶的飞蛾飞进房间,整整折腾了我们一个晚上,我和秋潇雨兰各拿一只羽毛球拍,怎么也击不中它。如果天气太暴热,蚊子特多的时候,你甚至会感到它们会碰到你的脸上、钻进你的脖子里,我们祗好关了灯,默坐在黑暗中。听屋外的山籁、零碎的野鸭子叫和持续不断的虫鸣。蛛网也是多得不得了,祗一会儿把门也封了。清晨你起来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一头罩在蛛网中。

但是蚊子和蛛网无损于梦巢。它们在任何地方似乎都必不可少;它们在梦巢中也是不可少的一景,似乎梦巢缺少了它们反而不完整。

又是一阵突然而至的狂风暴雨。我们已经上了床,门窗都已经关好,但是雨水不知从哪里钻进来,星星点点溅在额头上。又是持续一两个小时以上的闪电和雷声。我们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真怕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去见上帝。窗外仿佛千万只滚烫的油锅炸裂,这是狂风吹动叶簇发出的声音。阳台上的紫藤和楼下几颗野樱桃树叶子并不多,竟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这时我才想起这是四周青山的树木发出的喧啸,它们平日隔我们很远,现在仿佛一下子挤拢了,把我们掷入喧声的惊涛骇浪和旋转的万丈深渊中。雷声轰隆轰隆地从屋顶上滚过,整幢石头建筑的房子都微微颤抖,你睡在床上也感觉到这种震颤,你真耽心整幢房子顷刻之间震裂倒塌。闪电的亮光仿佛破壁而入,灼热的洪波般灌满整个房间;你甚至感觉青色的电光从你身上横穿过,你的整个身子已被电光烧焦。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啊,仿佛大自然积蓄了几千年的风雨雷电顷刻爆发于一刹那!秋潇雨兰忘了自己的安危,怕雷电击中小乌龟,她冒雨出去将鱼缸里的小乌龟抓进屋里,单独放进一个铝盆中,特意为它布置一个安睡的寝宫。整夜里她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金属铝盆里的小乌龟,她耽心照亮整个房间的某道出奇不意的电光瞬间将它击毙。

天空被闪电烧成一片灼热的紫红。紫红的天空!紫红的闪电!紫红的灼热!

小乌龟却安睡在狂风暴雨中的眠床上,它丝毫也没有感受到惊心动魄的暴虐和威胁。

平静的梦巢动荡不甯的平静。

河水在上涨。听不见河水宽阔的轰鸣,但是河流在你的感觉里涨水,你会感到梦巢连同我们住的这幢楼房连同我们睡的这间床全都在暴涨的水面上飘摇。

平静的河水甚至涨水的时候也是平静的。你听不见它的暴躁的声音;也看不见它暴怒的形象。

平静的梦巢暴涨着平静。

一夜暴雨之后,河水变宽了,颜色也变了。黎明前开始沉淀的河水现在远没有恢复清亮,呈现出池水的褐色。整个宽阔平静的河湾仿佛一个巨大的池塘。河心和岸边的树木仿佛在夜里变多了,变稠了。

融解般的树丛宛如液态。这些不规则地流淌的块状仿佛马上就要化入水中。

小径上有折断的粗枝。一棵树干像一条湿淋淋的蟒蛇横在远处。一只绿油油的大雨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朝你鼓着脖子、瞪着眼睛。

花瓣落满了整个梦巢。变得稀疏的花墙到处都透光。你绕着花墙转上一圈,发现梦巢的花朵有多么焦灼、有多么骚动,经过头夜风雨暴虐的欢乐,许多花儿筋疲力尽地从枝头飘落,葬身泥土,得到永久的安息;但又有更多的数不清的花蕾正含苞欲放、急急绽开,如醉如痴地期待着新的欢乐的暴虐。

风雨和花朵骚乱的五月啊!

花是你的节奏!梦是你的节奏!雨是你的节奏!雷是你的节奏!一只螃蟹爬动你的节奏!一只蜘蛛展开你的节奏!

空旷和平静暴涨的梦巢啊!

晴光祗是短暂的眨了一下眼睛。梦巢背后的山峦上空,云层又在聚集;雷电在厚重的黑云中积蓄。又出现了狂风暴雨即将降临的预兆。我在晴光中听见了风声。接着是被风搅动的树叶的绿浪翻腾声。风和树叶声中混和着模模糊糊的尚未完全震怒的雷声。闪电祗泛出一些淡白色的影子,还没有开始展开它的可怕的威力。

梦巢是雷电的巢窝。是暴风雨永不遗弃的旧居。

我从来没有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么多的暴风雨,听过这么多的风声、树叶声、雷声、雨声。我已经非常熟悉了这些声音,但它们并没有使我冷淡和麻木。我每次都感到它们的新鲜的震慑。

梦巢拥有空中的暴风雨,也拥有大地上花朵的暴风雨。我同样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多的花。它们不断地在同暴风雨的交媾中零落丧生;又不断地在暴风雨的疯狂的肆虐和骚乱中欢欢喜喜怒放。它们像暴风雨般的喧嚣和涌动,像暴风雨般的搅动梦巢,骤然在大骚动中死去和新生。

梦巢的风雨咆哮。花朵咆哮。祗有河水永不狂怒;河水在暴风雨中暴涨着饱满的宽容和壮阔。

风涛波动汹涌。风的力量是这么强大,它凶猛地推开层云中的闪电。山峦上空的凝然不动的厚云被风吹动。风逼迫它们后退着朝淡清色的天空中漂散开去。天空又渐渐现出亮色。终于越来越亮。

梦巢在经过一阵不可自控的苦闷的痉挛之后,重又照耀着平和的晴光。秋潇雨兰把枯萎的花从瓷瓶中拿走,插上一枝叶子嫩红和嫩绿的柔和的青藤。

花朵在同暴风雨的交媾中零落;又在暴风雨疯狂的肆虐中重生。

1992.5.15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台湾台北市大安区罗斯福路3段333巷9号B1
电话:(02)23633072
传真:(02)23639735
http://www.tsbooks.com.tw
ISBN 957-8221-59-2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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