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年羹堯是雍正皇帝奪權後能夠穩定大局的關鍵人物。他以平定青海的戰功,支持了雍正皇帝坐穩了寶座。可是他功高震主,對陰險、嫉忌的皇帝來說又是一塊尾大不掉的心病,便借機整治他。一次,他在奏折裡把『朝乾夕惕』寫成了『夕惕朝乾』……」
「這不一樣嗎?」李麟插嘴。
「可在雍正皇帝眼裡卻是大不敬!」
「不懂!」李麟搖頭。
雲英不得不做出教授姿態:「這四個字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用於『頌聖』⎯⎯就是歌頌皇帝的,那就意味著不能有絲毫差錯。明白嗎?」
「明白一點了,改了頌辭就意味著不把皇上當成聖人。」
「差不多!」雲英點頭。
「太苛刻了!這麼說……這個雍正是個苛薄、陰損的皇帝?」
「書上怎麼說?」她問。
「按書裡描寫的……雍正是廢寢忘食……勤於公務……也有戰功,是個好皇帝。」
「『文字獄』在書裡是怎麼說的?」
「什麼?」李麟還不明白:「文字獄?」
「就是查嗣庭、謝濟世、陸生楠以及呂留良事件。」
「好像是……說他們反對『新政』……?」
「『文字獄』不提,這不僅是歪曲歷史,簡直是重編歷史了!」她有些氣憤。
「可是書裡說:雍正皇帝時國庫充實。從康熙皇帝時的七百萬兩到了五仟萬兩。」李麟似乎還有點不平。
「那就是說,只要橫徵暴斂就是好皇帝?」雲英直斥李麟彷彿他就是作者。
「本想看書是為了增加點知識,得到點學問。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彎彎道道兒。」李麟感慨地說。
「用歷史人物的嘴,說出現代人的話⎯⎯把歷史人物有意識的現代化;賦予他當時不曾有的地位。隱惡揚善,顛倒是非,在我們國家文學藝術界是家常便飯。當年江青『四人幫』不就用這一手把中國搞了個天翻地覆?」
「這樣說,這本書是有政治目的的了?」李麟問。
「我是就作品的作用而言,不是說作者的動機。有這樣的描寫說明我們國家又要出一個聖人了!」
「有意思!怪不得人家說『文學是時代的晴雨表』!」
「也是政治動向的溫度計!」她補充道:「小月蕙不是唱過一首她們家鄉的歌嗎:『渠江曲,渠江清,渠江出了個………』她沒唱下去。
「又一個《東方紅》下一句該是:『改革開放的大救星』了!」
二人同時大笑。
「我發現你的文化程度不低!」雲英忽然誇獎起來。
「這不是諷刺吧?」李麟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你什麼教育程度?」她認真地問。
「高中畢業,大學沒考上……」
「為什麼?」
「『政審』不過關唄!」他說漏了嘴。
「那你怎麼能參軍?」果然她發現了破綻。
「……那……我是走了『後門』……托人改了家庭成分……」李麟支吾地說。
「你要是早托人改成分豈不就上成大學了?」
李麟垂下了頭。
魏雲英還以為他是為沒上大學而引起煩惱,觸動了他的傷心之處。於是馬上改變話題:「好了,好了,不談這些了!你打電話給我要說什麼,總不會是考我的歷史知識吧?」
為了及時傳遞消息,防備突然情況,李麟買了一台手提電話。又為了防止雲英家電話被竊聽,他與她約定一個暗號:電話接通之後不說話,只用手指在話筒上輕彈三下,她就知道對方是張文隆。再上街打公用電話或親自來訪。
「怎麼是我來考你?」李麟冤屈地說:「是您自己高談闊論,評古論今。」
雲英發覺自己未免有些過分。剛才類似埋怨的話實際更符合於情人之間的撒嬌,而眼下的張文隆不過是患難之交而已。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得意忘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好,……不必追究責任!」她玩笑地遮過尷尬:「什麼事?請講!」
「昨天……」李麟說著臉色嚴肅起來:「月蕙對我談起一個消息……」
其實,消息是祁冠三告訴他的,說是月蕙是為了和舅舅拉開「距離」。
「說什麼?」雲英問。
「昨天,一位退了休的市委祕書長找祁伯伯看病,同時聊起天來。月蕙伺候茶水的時候聽到一句話……」
「什麼?你怎麼老說半截話!」雲英埋怨地。
「他提到說:有一個叫做『國際人權組織』的要到汴州來!」
「唔?!」雲英面色也凝重起來。
李麟卻沒了下文。他在等待雲英的反應。
「怎麼就這一句話?」她奇怪。
「可不?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請你這大知識分子來參謀,參謀!」
所以用這種玩笑式的口吻,目的是把嚴重的情勢說得輕鬆些,以使她經過考慮得出自己的結論。
「那位祕書長在什麼情況下講的這句話?」
「月蕙說……」李麟回憶著:「這個大官當時興高采烈地說:『本市已經被新闢為對外開放城市。中央最近決定給汴州市一項外事任務,要接待一個國際人權組織代表團』……」
「國際人權組織?」
她想起蕭義雄曾向她提到過,可以利用外賓來訪把黃永祥被囚的消息傳遞到國外去,以求得國際聲援。現在這是不是一次機會呢?
「……不知是聯合國屬下,還是其他什麼國際組織?」她思考著說
「有什麼不同嗎?」李麟問。
「如果是聯合國屬下的『人權組織』⎯⎯他們是一直關注中國人權狀況的。但卻不會被當局容忍來中國自由訪問,即使被迫同意了也一定戒備森嚴,不許老百姓靠近!」
「那會不會是有些外國人愛管閒事,出於不同的目的,想要來中國實地考察一番,判斷一下究竟而成立一個組織呢?」李麟憑著常識猜想著。
「那就是所謂的『民間組織』了,頂著一塊『人權』招牌為自己製造聲譽。這倒並非沒有可能。但是,能被咱們國家批准而又被隆重接待的就絕不會是公正、客觀的,最多是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呼應者而已。用他們外國人的嘴,說出當局想要說的話!」
雲英這番話只不過是就常識範圍對國外來華組織做的一般性分析,還沒來得及就如何利用的問題進行考慮。但聽到李麟耳朵裡卻是覺得她太悲觀,無所作為,與他的希望大相逕庭,因此心頭不免有所壓抑。
其實雲英分析得不錯。自「六四」引發的中國人權危機招致國際輿論的關注,在聯合國,差不多每年都有提案譴責中國人權狀況。儘管在中國政、經雙重壓力下得不到通過,但「人權紀錄」卻在全世界被打入「另冊」了。
為了擺脫這種被動的局面,中國方面採取一系列措施:一方面在意識形態領域內立論:「吃飯是最大的人權」,希望在根本性立場上否定普遍的人權概念;另一方面從政治角度上堅持「主權高於人權」來穩定己方的態勢。不想這兩項先天不足的論點反而證明了:中國已把漠視(敵視)人權提到了國策的目標。
長袖善舞的幕僚們於是提出了另一種解套措施:以傳統的「國際統一戰線」手法,遠交近誘。其中一項就是廣邀「國際人士」實地現身來中國訪問,以他們的「真實印象」來堵塞國際輿論的借口。這樣做固然對外國人影響不大,因為這些「友好人士」往往不是某種意識形態的偏執者,便是聲名及權勢都日趨沒落的政客、官僚。但對中國老百姓來說卻是具有極大影響力,因為這是「外賓」的「定評」!
一項以「國際人權觀察團」為名義的邀約訪問,即將在中國展開。被邀約的人大約顧忌到自己的聲名及主人方面的「過分熱情」吧,他們提出要有「自主,不受干擾」的「環境」。為了充分體現這一點,該團團長拿起一份中國地圖隨手一指。於是,觀察對象就落到地處中原的本省,本市。……
「您是說,不管是哪種老外……」李麟試探著反駁:「都不能寄予希望?」
「一般來說是這樣……」雲英仍沒覺查對方的意向:「對老百姓來說,他們來不來中國訪問有什麼關係,還不是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我看起碼對您來說就會有很大的影響!」李麟突然嚴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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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