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韓八刀(上)

作者:楊鈺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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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了,昨日寒風猶如冰針,今晨便驟然化為繞指柔的春水。柳條上綻出點點淺黃,使人灰暗了一冬的眼也明亮起來。

蕭子遠吃過早飯便起身去綢緞鋪。他精明強幹,去年甚至把生意打入一向被蜀錦占領的關中市場。今年岳父身體欠佳,便放心把鋪子交給他全權打理。他不負所望,生意經營得紅火朝天,在清洛城也算是有數的殷實商家了。

蕭子遠走到院子裡,見妻子立在杏樹下出神,順著她眼神望去,見月洞門外的池塘邊,一群毛茸茸的鴨雛兒正在大鴨帶領下一搖一擺向剛破冰的水面進發,便從身後溫柔地抱住她肩頭,笑道:「蟬兒,天還冷,別站在風地裡著涼了。」

碧蟬側過頭來,也不做聲,只是愛嬌地在他面頰上蹭了兩下,又把臉埋進他懷裡。蕭子遠微笑著擁緊妻子,也不顧或有婢女瞧見。成親三年,兩人仍如新婚一般親愛眷戀。親戚朋友無不誇獎這真是前世修來的好姻緣。

這姻緣果似前世修來的。

那年是秋老爺子赴長沙府辦貨。當日長沙出了個天香繡坊,選料特精,所用絲線都先用皂莢液蒸煮,再裹起來揩拭,防止絨絲起毛,繡品光澤柔美細如蛛絲,又善用深淺灰及黑白色,直如水墨畫般素雅。秋老爺子慧眼獨具,天香繡坊甫一面世,便販了一大批貨回鄉,一時搶手非常,有錢都買不到。這次他再攜重金前去購貨,過江時卻遇到水匪。秋老爺子常出門的人,自是雇了保鏢護衛,可那些人平日耀武揚威吹得如何如何,一經動手,略一見血便嚇得作鳥獸散,秋老爺子錢財被搶又浸了江水,人雖救了起來,也吃了好大驚嚇,在客棧生起病來。他年歲大了,羈旅寒涼,幸而遇到蕭子遠,否則難說不會客死異鄉。

蕭子遠正在長沙做點小本生意,與秋老爺子在同一間客店落腳。他不忿店夥蠻橫欺客,仗義將老爺子護下,又問明原委,便出了店門。三天後竟把秋老爺子的行囊盡數帶回。原來他曾在少林寺俗家習武,練得一身好本事,追到水匪窩中,單身勝了對方五個頭領,懾得匪徒將錢財完璧奉還。

蕭子遠猶不放心,幫老爺子辦好貨物,又護送回鄉。一筆筆貨物都是他經手,辦得一絲不苟,自己一文不取。老爺子見他誠實仗義,人也生得清俊,早起了好感,問明他家中父母早逝,單身一人,更生了收作女婿的心。他膝下唯有一女碧蟬,與蕭子遠竟然一見傾心。相隔千里萬里的兩個人,冥冥中似有一條紅線牽到一起,可不是天註定的好姻緣。

碧蟬偎依在他懷裡,喃喃道:「子遠,我好想去見我爹。」

蕭子遠笑道:「爹爹便在後堂,方才不還見過麼。」

「不。我說的是我親爹。」

蕭子遠愕然,見碧蟬神情鄭重,不似玩笑,便道:「怎麼從未聽你說起過。」

碧蟬嘆道:「我這輩子也只見過他數次而已。」她神情惘然,纖指拈起他腰間絲絛:「我本姓韓……這只玉蟬便是親爹給我的,成親時我送給了你。親爹和我爹,不,我義父,是自幼的好友,在我出世後不久,爹便將我託付給義父,自己隱居深山。義父待我視同己出,我又嫁了你……」她微微低頭,一抹嬌美紅暈掠過臉頰:「我爹曾說,只要我一世平安喜樂,他心願足矣,不必再相見也不必再提起。可是,這幾日我左思右想,還是想讓爹見見你……」

她仰頭望他,嘴角噙笑。經營緞鋪、日日應酬的生活並沒讓這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人發福,柔和晨光灑下,愈顯得他眉目清朗,沉穩英發。她想,爹見了這樣一個人,應該會歡喜安心罷。

蕭子遠輕輕撫摸她頭髮:「可憐的孩子。你很想念他吧。」

碧蟬點頭:「他雖把我託付給義父,我知他是疼我的。若不是有極大傷心事,也不會隱居深山。」

蕭子遠略一沉吟:「去一趟得多少時間?我安排一下鋪子裡的生意,打點行裝,陪你去就是。」

碧蟬喜形於色:「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邊路途難行,一去一回大概得兩個月才成。」

蕭子遠輕拍她手背,不再多說,快步而去。

接下來兩日他安排好鋪子裡的事務,馬車行李也準備妥當,只待明日趕早起身。他心中兀自清點盤算有無遺漏事項,忽然一個僮僕過來遞一張紙條,說是有人囑咐送與老爺親啟。

紙上寥寥數字:「城西九里鋪。琅。」

蕭子遠折起紙條放進懷中,不動聲色地吩咐下人:「記得去大湧祥買胭脂膏子備著,夫人只用玫瑰花汁的那種。」又似想起什麼:「告訴夫人我有事要晚點回家。」

他走進店堂裡屋,自隱密處取出一件布條包好的長條物事,往九里鋪而去。

早有一人在等他。那人年紀與他相仿,身材瘦削,目光銳利,褐衫芒鞋,風塵僕僕,似長途跋涉而來。

那人走上一步:「衛曄,你好。」

蕭子遠道:「這裡沒有衛曄。」

褐衫青年星目如電,上下打量他一圈:「我不管你叫衛曄還是蕭子遠,也不管你為何失蹤五年杳無音訊卻在這莫名其妙做了綢緞商,現在你跟我回去。阿雁患了肺癆絕症,我這次出門時大夫說她只有三月之命,你趕緊跟我回去見她!」

空氣刹那死寂。

初春的樹林還沒長出葉子,灰白微黃的枝子向四面伸展,根根尖硬。順著延綿的樹林,蕭子遠茫然望向遠方。天空淺藍,明淨遼遠。

風吹過林梢,卷起一縷沙塵。小小塵渦在地上打轉,又一點、一點落回原處,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蕭子遠的目光慢慢從遠方收回,表情一點、一點恢復正常,像是面具重新戴回臉上。

他平平地道:「這裡沒有衛曄。」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對方意料。褐衫青年的臉漲得通紅:「想不到你是這等狼心狗肺之人!棄了結髮妻子另娶別人!我還當你總有隱情……算我秦琅瞎了眼!只可憐阿雁……」他哽住了,說不下去,反手抽出腰間長劍。劍身狹長鋒利,別無裝飾,劍柄上密密纏著細麻繩,看上去樸素實用。

蕭子遠打開手中包袱,露出一把刀來。刀是精鋼打就,稱手鋒利,並非什麼神兵利器。可是握刀在手,精明能幹和藹圓通的綢緞鋪少東家彷彿從空氣中蒸發,蕭子遠變了一個人。

變成當年獨上青城山連敗當世三大高手的無名少年刀客。

他眼神熾熱,周身散發凜烈狂傲之氣。刀鋒緩緩劃出一道弧線。平靜,舒緩。但那份靜是海嘯來前的洋面,無盡張力下有驚人能量,只要些微觸發,便會引來滅頂海濤。

秦琅劍身明如秋水,穩若磐石,只是,眼神終究忍不住微微一顫。

霸氣一發即斂。蕭子遠垂頭道:「走吧。你不是我的對手。」

「鏘」的一聲,秦琅長劍歸鞘。他疾步上前一把揪住蕭子遠的衣領,大聲道:「你這混球,刀法練到這等境地,世間誰是你的敵手?你還要什麼?還要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拋下阿雁??」他雙目血紅,直欲噴出火來。

蕭子遠不語,只是重新把刀一層層包好,轉身而去。

唰地一聲,秦琅身影也沒入林中。

蕭子遠嘆了口氣。若說秦琅就此放棄,那是絕無可能,這人個性他再清楚不過。只是,這個機會他等了多年,絕不能錯失。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擋。即使是……阿雁。

一夜無事。秦琅並沒有來。

次日清早,蕭子遠與碧蟬辭別秋老爺子夫婦,踏上行程。蕭子遠本是騎馬,行了半日,經不住碧蟬撒嬌,便與她同坐到馬車內,說些閒話。碧蟬見他袍子下擺弄髒了些,便抱怨他不仔細。漸漸二人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十指交纏,含笑相視。

真真是前世修來的好姻緣。車後婢僕又在竊竊議論。

這姻緣可不是前生修來的。秋家是普通商人,從不與江湖打交道,他不知費了多大心力,又有重重巧合,才打聽到秋家與那人有關。那年為了接近秋老爺子,他殫精竭慮設下那個局。引匪、救人都十分順利,只是碧蟬對自己一見傾心,他卻未曾料到。但轉念一想覺得更好,便順理成章地入了洞房,做了秋氏綢緞鋪的少東家。至於阿雁……蕭子遠的雙眼瞇起,露出冷厲光芒。自從他留書離家,便決意置之腦後了。他畢生追求的,不過掌中那把刀而已。他為刀道而生。除此之外,一切皆可放棄。(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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