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書獻給 走向未來紀元的人們

《靜水流深》(12) 第三部 三進拘留所 3

第三章 眾生皆有佛性
曾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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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

這次進拘留所,我被分到「東一筒三所」。當牢房的鐵門在我身後關上,我一眼就看到王儉那張紅紅的、胖胖的、總是像彌勒佛一樣笑咪咪的臉。原來她是中國新年前在公園煉功被抓的,警察向她盤問過我的事,她一直想托人傳信要我小心。

牢房連我在內共有八個法輪功學員,其余十來個人大部分是賣淫進來的。八個學員中有四個是除夕夜去天安門煉功被抓,一個是到天安門打橫幅被抓,一個是早上去買菜,路過煉功點,趕上警察抓煉功人一起被抓進來,還有一名四川來的老太太,從火車站出來,還沒找到天安門就被抓了。

王儉正與幾個人吃飯,像我們第一次在派出所見到時一樣,她熱情地招呼我一起吃飯。我端起飯碗,立刻就成了她們之中一員。

在牢房裡,法輪功學員吃、用都在一起,不分彼此,沒人去理會那條為減少在押人員爭吃爭喝甚至大打出手而訂的「不許混吃混喝」的監規。尤其是我剛到那些天,總被弄去審問,經常錯過吃飯時間,其他學員每天都細心替我留飯菜,我天天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走的時候都不知道一人一天定量是三個饅頭。

被拘留的法輪功學員堅持練功。(明慧網)

  這種事對法輪功學員很平常,但比起牢房其他人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爭吵或打鬧,就稀奇得很了。尤其很多因賣淫進來的女孩,被抓時常連衣服都沒穿周全,身上當然不會有錢。進了拘留所,沒錢的日子很不好過,甚至來例假都沒有衛生棉用。「公用錢」和「公用物品」都掌握在頭板手裡,頭板高興才給你。

有的在北京根本沒親人,有的有親人卻不聞不問,還有的是自己沒臉告訴家人坐牢,只有咬牙苦捱。

而法輪功學員互相就是親人,那種融洽讓其他人羨慕。監獄裡許多犯人就是從這點開始對法輪功生出好感、仰慕,最終也想煉的。

天涯淪落人

東三所的頭板段麗麗就是一例。她是三十多歲的回族人,因涉嫌販毒進監,我進去時她已經待了幾個月,接觸過不少法輪功學員。

按拘留所規矩,法輪功學員不能坐在一起,也不能睡在一起,甚至不許互相說話。但段麗麗除了白天不讓我們一起坐板,以免被警察看見,其余時間我們怎麼聊她也不管,晚上還安排所有法輪功學員睡在一起。她說,「她們一起說說話也沒礙著誰。不讓她們在一起,她們隔著八丈遠還是想說話,何必呢?有她們在,號裡還少打架呢!」當權者哪怕有她一半的見識,事情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境地。

不過,剛開始她雖然不干涉我們說話,但也不怎麼跟我們說話,好象要拿一拿頭板的架子。其他人她也看不上,整天一人心事重重。半個多月後,有一天她突然對我們說,我的事也只有跟你們說了……。

她在家是老大,從小家庭責任感很強。為了成全父母希望她找一個同是回族人的心願,嫁了一個她不愛的,生下一個兒子。不知什麼時候起她丈夫開始吸毒,她想孩子都那麼大了,總不能跟他離婚吧,可憐他犯癮的痛苦,又經常幫他買毒品。

她承包一個飯館,生意不錯,她丈夫的姐姐總想從她那兒訛錢不成,對她懷恨在心,向警察告發她買毒品,又買通警察加重她的罪,意欲以販毒罪置她於死地,好趁機吞沒她的財產……。

她進來已好幾個月,案子還毫無眉目。販毒罪一般都判很重,她的兒子剛滿十一歲,跟著一個吸毒的父親,叫她如何放心。

說到這,她的淚撲簌簌直掉,邊抹淚邊對吳萍說:「吳老師,你是好心人,你出去後能不能讓我兒子去找你,讓他跟著你學好、跟著你煉法輪功?」

牢房裡最小的女孩才十六歲,外號「小胖」,白天被安排跟我一起坐板。

小胖來自江西,十四歲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很快找了情婦,情婦和她女兒霸占小胖母親留給她的房間。她看不慣她們,天天吵架,父女倆搞得像仇人。她早早就跟男友同居,想早日結婚離開家庭,無奈父親不同意婚事。她一氣之下將懷了七個多月的雙胞胎打掉,跟人來北京,在一家「發廊」操起皮肉生意。她反叛心理很重,性格倔強,死也不肯向誰低頭,誰碰她一下就跟誰干架,眉頭成天都皺著。

有一次她問我:「為什麼你們法輪功碰我一下我不煩,也不想跟你們吵,別人一碰我,我就想跟她干架呢?」

她這問題倒把我給問住了。我想了想才回答:「因為你覺得我們都是好人。」

慢慢地,我告訴她做人要與人為善,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與喜愛,以及其他一些做人的道理,她聽進去不少,後來還要我教她背法輪功的《洪吟》。我從第一首<苦其心志>開始教她,邊教邊講詩的含義。第三首<覺者>是這樣的:

「常人不知我,
我在玄中坐;
利欲中無我,
百年後獨我。」

這首詩包含好多道理,我盡量用她聽得懂的話講解,但她到底理解多少,我一點也沒譜。她很小就沒好好上學,連小學都沒畢業。

有一天,她抱怨:「在這個鬼地方天天吃『白菜游泳』,以後我一輩子不吃白菜了!出去後第一件事就要大吃一頓!」剛說完,她又頹然:「看來我還不行,我還在惦記著吃,『利欲中』還『有』我,我還修得不好。」

她這話一出,所有煉法輪功的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看來真像釋迦牟尼說的,眾生皆有佛性,不能小看誰。

到她背會《洪吟》第五首詩,我發現她成天緊皺著的雙眉不知不覺舒展了,脾氣好多了,模樣也變漂亮了。每當我看著她認真嘟著嘴,努力去背這些詩時,都會想起以前淨土法門的修煉,說修煉了一輩子的人在臨死時,不但不害怕死,嘴裡還念著佛,生出歡喜的心,那佛能不來接他嗎?同樣道理,看到她那麼努力背著《洪吟》,我心中充滿快慰。

贊歎歡喜

四川姑娘唐遙跟小胖一樣是賣淫罪進來的,她來自貧窮農村,想出賣身體多賺些錢,好把父母接到北京來享受。整個社會都要人們快速致富,普遍「笑貧不笑娼」,很多外地來打工的年輕女孩不覺得賣淫有何不妥。唐遙也是這樣。

有一天她受「提」回來,興奮得滿臉通紅,說提審答應她只要交兩千五百元罰金,就放了她。她剛好還有兩千多元,寫信請朋友去取。警察幫她將信寄出去,本來被拘留的人在案子判決前,是不能與外界通信的。

朋友很快就將錢送來,交給提審;她天天盼著出去,坐臥不寧,可有幾人一直看著她冷笑。

十五天的行政拘留期終於過去,可是一點也沒要放唐遙走的跡象。一天、兩天、三天……她熱切的希望一點一點地冷卻、僵死……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坐在板上掩面而泣。這時冷笑的人才告訴她,提審這樣騙人騙得多了,你居然信他,不是傻冒一個?

過幾天她又被提走了,回來時坐在板上放聲大哭。提審果然騙了她,兩千多元讓她傾家蕩產,而她照樣被判了半年婦教(注1) 。提審還拿她取笑:「你出台多少錢一次呀,出去後我去找你,給不給點優惠……」

唐遙哭了好久,我在心裡暗歎,她在這樣的時候受到這樣的欺騙,難道不會對這個社會心懷仇恨?又怎能指望她變成好人?

有天起床後,她對我講:「曾姐,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將屎拉了一褲子,好惡心。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她的臉,誠懇地告訴她,你做那個夢,是因為你以前的生活的確是骯髒的,以後不應再這樣,然後我跟她說那種生活會帶來的害處。

在牢房裡,她一直是最受欺負的,家裡又沒人送錢來,沒人瞧得起她。只有法輪功學員以善心待她,這使得我們在她心中就像沙漠的綠洲一樣寶貴。我看得出來我的話在她心裡深深扎下了根,因為她由中相信我所說的一切:一個寧願坐牢也不願說假話的人,是絕不會騙人的,這就是她單純的邏輯。

後來她告訴我她們村裡也有人煉法輪功,她准備出去後回家找他們學。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牢房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法輪功心生仰慕。連因搶劫進來最愛欺負人的陳圓,吳萍說願意收她做干女兒養活她,也不希望她再去打劫,她就對吳萍說:「吳老師,我這人從小走黑道,從不會對誰心軟,也不會對誰說個謝字,但是我知道誰好誰壞,我──謝謝您。」

也不知何時起,我發現其他的犯人間也開始像我們一樣搶著干活,有什麼問題也會「向內找」,學會原諒別人;要走之前也把自己穿過的囚服洗了,好讓後來的人穿干淨的;有人缺東西時也能主動將自己的東西送給別人;晚上值班我們煉功時還替我們站崗放哨打掩護……所有的人相親相愛,融合得像一家人。

一個星期天下午,沒有坐板,大家三三兩兩坐在板上聊天,我心中一動,說:「我給你們打一套手印吧」。說完我盤腿坐好,將第五套功法「神通加持法」的手印打了一遍給她們看。剛打完,就有人要求:「再打一遍!」我又閉眼打了一遍,只聽坐在對面的唐遙歎道:「真好看!也不知是因你人長得美還是動作美,反正真好看!」

贊歎歡喜(悉尼晨鋒報)

  我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女孩們專注地望著我。她們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聖潔的光輝,和一種她們自己沒有察覺的靈魂升騰的深深喜悅,仿佛她們不再是置身世間監獄被人瞧不起的賣淫女,而是佛國世界純潔的眾生,聽到美妙的佛法而贊歎歡喜……。

老板偏不信邪

那次進拘留所正趕上人民代表大會,所以中國新年期間被抓的法輪功學員都被超期關押到人代會開完,才陸續被放出去。

我是同牢房九個法輪功學員中倒數第二個被「取保候審」放出去的,先生是我的保人。放我時,馬英告訴我,一年內,我再出現任何問題,就連我的保人一起拘捕。

這次還是牛軍開車來接。到了派出所訓話,看我絲毫沒有「悔改」之意,牛軍咬牙道:「你就這麼折騰吧!你不讓我安生,我也不讓你安生!我要搞得你愛人沒法過、孩子沒法過、父母沒法過、公公婆婆沒法過!我要叫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他每說一個「沒法過」,我的心就像被刀刺一般地痛,跟他比起來,拘留所裡最狠的犯人都變成了「小巫」。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上班。正副總經理看我回來,都非常高興,專門抽空跟我談心。在這方面,我跟許多其他修煉法輪功的人有些不同的「待遇」。

鎮壓後,很多法輪功學員被開除黨籍或工職,而我所在的公司不是國營企業,沒有黨支部,我們幾個黨員的黨組織關系,寄放在一個股東單位的黨支部,我們除了每年勉強派名代表交一次黨費,每次接到參加什麼黨組織生活的通知,都是明推暗阻,心裡直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入黨。幾年下來,我們從沒有人去開過支部會,後來也不再有人通知我們,所以我煉法輪功的事黨根本不知道。

這種基層黨組織陷於癱瘓的情況,非常普遍。事實上,全球其他的共產主義政權陸續垮台後,中國共產黨雖然號稱還有多少千萬黨員,真正還信仰共產主義的可說寥寥無幾。如果說我在80年代入黨時,尚以為自己的加入能為共產黨注入新血、能對國家人民有所幫助的話,到了90年代,入黨對很多人來說只是往上爬的手段,還有許多人是被動員,不得不入黨的。

由於我們公司幾乎是私營的,沒有黨支部,公司的領導便是股東,他們沒有打算聽黨的。我們公司從事的金融行業,最大的風險就是從業人員的道德風險。從改革開放到千禧年,中國證券市場和資本運作,都是全新的事,法律法規的制定遠遠落後於實行,總是發現問題再去補窟窿。賺到錢的暗自慶幸,沒賺到的更努力去尋找新的機會……。

新興金融市場有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幾元一股的「垃圾股」戴上「重組」、「高科技」帽子後,股價像坐火箭一樣飆升到一百多元。極度膨脹的投機心理和快速致富的貪欲,使市場風險劇烈動蕩,防不勝防。

在這充滿誘惑和法律漏洞的地方,個人品行就極其重要,我承擔許多公司領導不放心交給別人的事。有時上億元規模的資金安全,全押在我一個人身上。

因為這些原因,加上私人關系良好,兩位經理不但毫無因我坐了一個月牢影響工作而埋怨我,反而還與我探討在目前情況下法輪功應該怎麼做。其中一位說,據他看共產黨也就還有三五年的壽命,何必跟它較勁呢?不如一起把公司經營好,走經濟救國之路。

捨盡

我恢復工作,同時也與這次坐牢認識的功友有了密切聯系。我與幾個功友攜手起草過給聯合國人權會議的呼吁信,發起簽名連署,也一同商議過向拘留所質詢,請他們針對拘留所使用電針折磨法輪功學員的事件做出解釋。我們前一天剛用電話商議,第二天派出所就來傳喚,審問我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我們的電話顯然受到監聽。

王儉的女兒小梅,這時已被關在專門關押重大案犯的北京市公安局七處兩個月了,她剛從七處傳話來,讓王儉替她請律師。

幾經周折,王儉終於找到一家願意接這案的律師事務所。因為我父母、妹妹都是搞法律的,王儉約我一起去見律師,我當然義不容辭。

那天是四月三日,我們約了十點鐘見面。

我要和王儉去見律師的事並沒告訴公婆,但我這次從拘留出來後,他們的警惕心空前地高,隨時隨地放了一只眼睛在我身上,似乎從空氣中都能嗅出我的動向。當我准備出門時,婆婆陰沉著臉堵著門,問我出去干什麼。

我忘了是怎麼說的,可能只說有事要出去;我也記不清婆婆什麼時候站在屋子中間破口大罵,她罵完法輪功又罵我父母,還說她活了六十多歲也活夠了,要去四川找我父母拚命。她一直認為是父母親讓我煉功的,追本溯源,當然得找他們拚命。

我從沒見過婆婆這樣,就算上次她躺在門前不讓我出門,也沒罵髒話。

我難過得不知所措,邊哭邊盲目收拾東西准備出門,不知怎樣才能阻止她罵人。

看到我真要出去,婆婆急紅了眼,堵著門叫:「你今天要出去,就與我的兒子離婚!」

我一口氣堵在心裡,又不由有些好笑說:「離不離婚是我跟我丈夫之間的事,難道讓我跟您離婚?」

婆婆已經完全昏了頭,立刻接口道,:「對!我今天就跟你去法院辦離婚!」

我非常清楚婆婆只是以此要挾我,並非真想讓我們離婚。恰恰相反,她太想維護這個家了。但我必須向她表明:我不接受要挾。如果我接受這樣的要挾,那從此別說是出去做什麼了,只怕連在家偷偷煉功都得放棄。再說王儉還在等我,我豈能食言不去?

我拿出筆,飛快寫下離婚協議書,剛寫完「我自願與某某某離婚」一句,公公在一旁念叨:「離婚她才不怕呢,她有錢!」

以前家裡的存折都是我保管,先生不願操這種心,但這時我早已將一切都移交給先生,處理好「後事」。公公不知情,所以擔心我將家裡的錢拐跑。聽到這,我心一痛,二話沒說,接下去寫:「家裡的一切財產均可放棄。」

我飛快簽完名,帶著決斷的表情將離婚書遞給婆婆。

她沒料到我會這樣。我從小個性就特別軟弱,煉法輪功以前,誰瞪一眼我都難受半天,誰吐口唾沫都能將我淹死,一天到晚都很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時常覺得很累、很苦,可是又改不了這天生的性格。

學法輪功後,《轉法輪》一句話卻讓我徹底解脫出來:「真、善、忍是衡量好壞人的唯一標准」:「作為一個人,能夠順應宇宙真、善、忍這個特性,那才是個好人;背離這個特性而行的人,那是真正的壞人。在單位裡,在社會上,有的人可能說你壞,你可不一定真壞;有的人說你好,你並不一定真好。作為一個修煉者,同化於這個特性,你就是一個得道者,就這麼簡單的理。」

我在心中認同這個理,相信這個理,此後只在乎自己有沒有做到「真、善、忍」,不再在意任何人對我的看法。背了三十年的思想包袱突然一下甩掉了,心中的輕松和解脫無以倫比。

然而,在恢復自信心的同時,我在許多方面卻變得比以前更好講話。以前我看到公公將一塊很難看的抹布很不合諧地放在精美的家具台面時,我都會很難過,總想將它拿開。我拿一次公公放一次,他圖方便,我圖美觀,這中間就有了矛盾,所謂生活的磕磕絆絆,就是這麼來的。

煉功心胸開闊後,這些事慢慢我都不再計較,也漸漸放棄家裡幾乎所有事情的「決定權」,一切都聽先生和兩老,我沒覺得損失什麼,其他人更皆大歡喜。

所以,當一向柔順聽話的我突然變得如此堅決、不可掌控時,婆婆完全亂了方寸,不知怎麼辦,也不伸手接我手裡的離婚協議書。

我伸著手等了兩分鐘,然後將離婚書放到桌上,請她讓開讓我出去。

婆婆慌得六神無主,語無倫次大叫:「喊保安!喊保安!」公公用他高大的身軀堵住門,想出更絕的主意:「打110報警!打110報警!」

我沉著地說:「你們可以喊保安,也可以打110報警。但我現在是自由的人,就算警察來了,他也無權不許我出門。你們看得了我一天,看不了我一輩子。請你們讓路,我要出去。」

聽了這番話,公公似乎恢復理智,也許他看到我平靜的話語中不可改變的意志。我知道,我的勇氣來自我的信念,因為堅信我要去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公公側身讓開他堵的門,婆婆一人擋不住,我從她身邊穿了過去。我出了門,她還不甘心地追出來,嘴裡仍叫著:「喊保安!喊保安!」

這時我們全家都已搬到新居,這是北京市最高檔的住宅區之一,二十四小時都有保安執勤。我轉過身,對失去理智的婆婆說:「您最好別喊,我們剛搬來,這兒還沒人知道我煉法輪功,您一喊,他們就都知道了。」

婆婆一愣,立刻住口,呆在原地。

我頭也不回走出小區。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不知怎麼卻想起《紅樓夢》裡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李洪志先生的一句話,以前沒特別留意,現在也浮現腦海。李先生回憶從前他上班的單位,食堂效益不好,大伙上班只好自己帶飯時,曾說,我這人走哪兒手裡不願拿東西。這句平時沒在意的話,讓我豁然開朗:「原來這就是『世間的捨盡』(注2) 。」

白花錢請律師

我坐公共汽車准時到達律師事務所,王儉和她丈夫已等在那裡。

這家律師事務所在北京市收費之高數一數二,一般只接大公司的經濟類案子,因為小梅表哥是他們的老客戶,礙於情面才願意聽聽小梅的情況。

其實1999年秋天,當我想去旁聽原法輪大法研究會成員的案子,並為他們作證「4.25」是我自己要去,不是他們煽動時,父親就說這是徒勞無益的。綿陽市司法局曾召集市裡所有律師,傳達關於為法輪功學員辯護的文件,主要內容有三:

1、被關押的法輪功學員不同於一般刑事犯,因此雖然一般的刑事犯可以由律師出面保釋,但法輪功學員一律不得保釋;

2、法輪功學員大方向就錯了,因而在法庭上辯護時,不得像其他案件一樣,去摳公訴人的什麼證據充分不充分、事實確鑿不確鑿等「小問題」;

3、律師辯護狀必須上交給有關領導審批,在法庭辯護時,只能照審批過的辯護狀作書面辯護,不許說辯護狀之外的話。

為什麼我明知道請律師不過是白花錢,還要支持王儉呢?不為別的,我只希望通過這件事讓更多的人了解法輪功。再說,只要有機會,就不應放棄為我們的無辜辯護。

律師行指定一男一女兩律師接待我們。我告訴他們被關押在拘留所時聽到小梅的情況:警察在小梅租的那套房抄出十幾部手機,還有好多現金,因而他們指控小梅詐騙他人錢財,准備以經濟問題起訴她。

當時同牢房的吳萍聽到立即反駁:「他們知道什麼呀!我表哥家裡現在就有好多錢,有一個深圳大法弟子來北京上訪就帶了十萬。他去天安門之前,將他的錢和手機全部留在我表哥那裡,說反正要去坐牢也用不上了,留給後來的弟子用。什麼詐騙!」

於是我慢慢向這兩位律師講解法輪功學員之間的錢財是怎麼回事。在那種特殊環境下,大家不分彼此。我還聽說有一個長春法輪功學員將房子賣了,拎著一皮箱錢到北京,見到經濟困難的功友就拿出一疊。所以小梅那兒的錢和手機也一定是其他法輪功學員自願留下的,根本不是什麼詐騙。

聽到這,負責的女律師當即表示願意試試這案子,卻又面帶難色告訴王儉這兒收費很高,起碼要三到十萬,不知他們負不負擔得起。

我想起不久前剛領到一筆六萬元獎金,雖然剛寫了離婚書並表我想起不久前剛領到一筆六萬元獎金,雖然剛寫了離婚書並表示放棄一切財產,但這筆錢應該還可以歸我支配,於是我說費用沒問題,不夠我可以贊助。

女律師歎道:「你們煉法輪功的人境界真的這麼高?看來應該讓所有的律師都去煉法輪功,這樣就可以免費給窮人辦案了。」

接下來我又提了這案的難度,以及父親所說的那個內部文件。女律師說他們沒接到這個文件,律師完全是獨立的,哪怕小梅殺人或是買炸藥將天安門炸了,她都有權利得到辯護。

但是第二次見面,上次一直沒講話的男律師偷偷跟我說,北京市司法局做得比你父親他們那兒高明,沒有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開會,但凡接法輪功案的都要被叫去「打招呼」,他們已被打過招呼,內容還是那三條。說完他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不知後來這兩位律師到底有沒有替小梅辯護,只知在中國律師確實很難做。我母親從法院退休後本來辦了律師證,替人做代理。兩年做下來,她將律師證退了,說現在沒法辦案子。她當法官時經常是剛接案子,還沒看案卷,某某大人物寫的條子就來了;而當律師時,你不將法官喂飽可能就贏不了官司。

一封信換一年勞教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我給先生打電話,告訴他我與公婆間發生的事,在這種情況下我最好先在外面住幾天,緩和一下他們的情緒。否則再見面,我又不能如他們所希望的放棄法輪功,徒傷和氣與感情。先生感到這次的爭吵非同小可,得費些功夫才能將事情抹平,就同意我暫不回家,由他在中間調和。

當晚我住在拘留所認識的功友楊潤澤家。第二天一早,回想與公婆發生沖突的過程,我的情緒不夠平和,也沒能心平氣和向他們解釋。我能想象我走後他們一定非常難受,就這樣把我逼走沒法向兒子交代。我想我應該給他們寫封信,將爭吵的責任攬到自己頭上,減輕他們的愧疚;我還想向他們表示不管他們對我做了什麼,我都理解他們、愛他們、決不會記恨他們,我更想向他們說明,為什麼我不能放棄我的信仰,為什麼我要去做他們看來很傻、徒勞無益的事情。

我的頭腦一片空明。楊潤澤還沒醒,我輕輕下床,自行找到紙筆,行雲流水般寫下後來因此被判一年勞教的這封信:

爸爸、媽媽:您們好!

出於以下考慮,我決定暫時不回家住,希望您們諒解:

一,我的信仰是即便付出生命也不可改變的。政府在對待和處理法輪功問題的方式上,確實犯了很大的錯誤,在政府承認和改正錯誤之前,我會不懈地為此努力,這一點在我來說已是無法改變的。由於您們暫時還不能認同我的信仰和做法,我住在家裡學法,煉功,與其他功友聯系…,都會不斷地刺痛您們的心,因此我暫時離開一段,可能對雙方都好。

二,對於家庭的責任,我不是沒有考慮,也不是不願承擔。但是,我們怎樣才能真正對家庭負責呢?我想您們一定還記得,在修煉之初,我曾經怎樣執著地勸您們也修煉。您們大概不知道,那年當爸爸因膽結石在開封治療打電話回來說他所遭受的治療之苦時,我在另一房間痛心地流淚;您們大概也不知道,我曾經在夜深人靜時流著淚對您們的兒子說:你說你對家庭的責任感強,我不知你是怎麼強的,父母都這麼大歲數了,你不趕快動員他們修煉,那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你怎樣對他們負責呢?他只是說他嘴疼,一轉身就睡著了,而我卻哭了好長時間不能入睡。一個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暫的,如果他不能夠修煉,他是絕對不能擺脫生、老、病、死之苦的。不管我多麼想對你們負責,當你們遭受病痛時,我不能替代;而當你們要離開人世時,我也無法挽留,這是一個無可改變的事實,我的責任感絕對救不了任何人。

再說孩子。我進過兩次拘留所,我看到過年僅十四歲就因搶劫罪進去的女孩,也跟年僅十六歲就因賣淫罪進去的女孩在一起呆過。當她們叫我阿姨,問我這問我那時,我在她們身上看到了跟我的孩子一樣的童真。她們並不是有多麼壞,只是因為社會風氣的敗壞,沒有人告訴她們什麼是真正的好和壞,而無知地走向了犯罪啊!家庭的力量有時是很難和社會的力量抗衡的,當我們家巷口都已經開了兩家變相的妓院,而我的孩子每天都會來來回回經過多少次時,我怎樣才能保證我的孩子長大後不會學壞啊!一個沒有信仰的社會是可怕的社會,我的孩子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裡,我有許多無奈。不管你們看沒看到,相不相信,一個真正修煉法輪大法的人是發自內心地以「真、善、忍」要求自己,時時處處都在力圖做一個好人的。這樣的人多了,社會才會越變越好,我的孩子生活在這樣的社會,我這個做母親的才能感到放心。通過這麼些年的實踐和對社會的觀察,我深切地意識到:政府的教化、法律的制裁、知識的灌輸都不能改變人心,而真正的信仰卻能。

三,通過這麼長時間的修煉,我真的是以越來越高的標准在要求自己,我不是不愛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和我的親人,而是我的愛已擴大到愛所有的人。我們老師經常說,你不愛你的敵人就不能圓滿。不管我做到沒做到,我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所以我現在考慮問題的出發點不可能只站在我們小家的立場上。我們不是有句話叫「大河有水小河滿」嗎?只有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好了,我們的小家才能真正地得好。

四,我也知道許許多多人像你們一樣,認為我們即使想干什麼,也應該采取更好的方法,目前這樣的行為是無效的,是沒什麼政治頭腦的。沒有政治頭腦我絕對承認,因為我們確實不是搞政治,我們是佛法修煉。然而我們相信我們信仰的是真理,而真理一定是不滅不破的。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你們就會看到這一點。

五,我深切地理解,作為長輩,你們反對我也好,支持我也好,你們絕對沒有別的心,只有一顆心疼我們的心,愛護我們的心,想保護我們的心,不想讓我們遭罪的心,想讓我們活得更幸福的心。近三年的修煉實踐告訴我,我所信仰的一切絕對是真的,而通過修煉,我活得越來越幸福,越來越明白,即便是在拘留所的時候。這一點你們一定不要為我擔心,我真的非常幸福,因為我明白了人為什麼活著,我順應了宇宙的客觀規律,所以我才這麼幸福。

六,目前我暫時不回家,正是為了能盡快地回家,像政府取締我們之前那樣好好地工作,好好地過家庭的生活。當我所信仰的大法和我所敬仰的老師在人世間遭受這樣的不白之冤時,我確實很難再像以前那樣平靜地工作、平靜地生活了;就像假如你們遭受了不白之冤,我也不會坐以待之,一定會起來去為你們說句公道話一樣。「明哲保身」也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也好,都不是我們的處世之道。我們要求自己能做到的是「無私無我、先他後我」,而當我們真做到這一點時,我們不但不會失去什麼,反而會得到許多;一切曾經為我們付出,替我們承擔痛苦的人,也會得到很多很多。這一點可能暫時不能讓你們相信,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們會了解。

七,我告訴你們這一切,只是為了我不在家期間,你們能放下對我的牽掛而生活得稍微好一些。「大恩不言謝」,你們為這個家所付出的一切,我是深深地了解的,也不想再空洞地表示感謝什麼的,只是衷心地希望你們能更好地度過眼下這一短暫的過渡時期。

曾錚
2000年4月4日

寫好信,楊潤澤也醒了。她看了我的信大聲稱好,立即說要復印給她母親和哥哥看。許多煉功人都跟我一樣,存在著不被家人理解的問題。

「空的狀態」

這一切看來似乎簡單,可是在另外空間,我感覺沖破太多太多的東西,似乎是萬鈞的鐵鏈突然被我掙斷,我藉著這股沖力瞬間沖出無窮多個天宇。老師談到宇宙結構時,曾說天體宏大到一定的范圍,就形成一個空的狀態,任何物質進入這個狀態都會自行解體。我好象就沖到這樣的一個「空的狀態」,世間所有苦厄,人間所有的綁束、大軍、刑警和監獄,都被我遠遠拋在身後,變得像塵埃一樣微不足道,自行解體;在這個「空的狀態」,前面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我維護真理的決心和勇氣,我像是挾著一股神力,不但自己勇往直前,還不由自主帶動我身邊的一切跟著我一起向前沖。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我並無特意計劃,但不知怎麼就跟許多以前認識或不認識的功友聯系上。我跑遍北京東西南北、城區郊縣,與其他學員交流心得體會。我不斷有新的感悟,思如潮湧,下筆如神,在幾天的時間裡寫出兩篇文章,一篇題為<走出來之中還有走出來>,一篇題為<「4.25」有感>,主要是談法輪功學員為什麼應該走出來維護大法。

文章剛出來幾天,還沒來得及送上明慧網,只給過一些參加交流的功友,卻已被中國政府代表在日內瓦人權會議引用來攻擊法輪功,後來上了《人民日報》和勞教所的「教材」,被抨擊「法輪功骨干分子煽動鬧事」如何如何……。

我心中裝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無畏,包裡背著一面「法正乾坤」的橫幅,手裡提著一大包法輪功的資料,走在大街,坐著公共汽車滿北京跑,心裡從沒怕過。不但不怕,還時常喜悅,覺得自己的身體很高大,很虛空。手裡的資料用完了,就直接到街上去復印,有的店主看也不看就給印了,有的店主一看是法輪功的資料不敢印,我便換一家。有一次說好和另外四人一起去一個地方,來時只剩下兩個,另兩個剛在地鐵站被抓了,三人還是按原計劃行動,心情半分也沒受影響。

在交流中漸漸有一個明確的近期目標:「4.25」周年那天要克服一切阻力上天安門打橫幅!

我們加緊時間做准備,沒想到魔爪已悄悄伸近……

(待續)
注:
1、「婦教」:專為收容賣淫女而設的「婦女教育收容所」,被判「婦教」的人參加「勞動改造」,每天干很重的活。

2、 <出家弟子的原則>,李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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