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明 張溥:五人墓碑記

張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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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31日訊】五人者,蓋當蓼(音:瞭)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 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音:腳),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音:資)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音:提計)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音:赤)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則譟而相逐,中丞匿於溷(音:混)藩所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周文元,即今之儡然在墓者也。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音:力)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脰(音:豆)而函之,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嗟夫!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鉤黨之捕,遍於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髮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

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贈諡美顯,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名於大提之上。凡四方之士,無有不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音:有)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之悲哉?故予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重於社稷也。賢士大夫者,冏(音:窘)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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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五人:即文中所稱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周文元五人,皆蘇州之平民。
蓼洲周公:周順昌,字景文,號蓼洲,為魏忠賢所陷害,下獄死。
激於義而死:初宦官魏忠賢亂政,給事中魏大中劾之,被逮。過蘇州,周公與之飲酒三日,以季女許嫁其孫,忠賢聞之,甚怒。江蘇巡撫毛一鷺,魏黨也,誣周公有怨言,密報忠賢,遣官旗來捕,吳人不服,憤起擊官旗,官旗抱報頭鼠竄。毛一鷺匿廁中得免。後忠賢發兵來蘇,五人毅然出認,於是只誅五人,而吳人得免。
當道:位居要位。指掌握政權的人。
魏閹廢祠:魏閹,即魏忠賢,明熹宗之宦官,故稱閹。時擅朝專政,生祠遍天下。懷宗立,貶於鳳陽,自縊死。廢祠,在虎邱山塘,即其地為五人墓所。
旌:表彰。
皦皦:潔白明淨的樣子。
丁卯:明熹宗天啟七年,西元一六二七年。
吾社:指復社。時張溥與同里張采等,共結此社,以繼東林聲氣。
聲義:聲明大義。
斂:募集。
貲:財貨。
緹騎:紅衣馬隊,本為漢代執金吾的侍從,後世用以通稱逮捕罪犯的官吏。
抶:擊打。
中丞:職官名。漢代御史大夫的屬官,掌蘭臺圖籍祕書,受公卿奏事,舉劾案章。明初設都察院,其中副都御史職位相當於御史中丞。明、清常以副都御史或僉都御史出任巡撫,清代各省巡撫亦例兼右都御史,因此,明清的巡撫亦稱為中丞。
大中丞撫吳者:指當時蘇州巡撫毛一鷺。大中丞,官名,以御史中明法律者任之。明中丞之官,以副、僉都御史任巡撫之職。
溷藩:廁所。
儡然:相連繫的樣子。
詈:辱罵。
脰:頸項﹑脖子。此指人頭。
函:用匣封藏。
編伍:指平民。古以五家十家相互連保,謂之什伍。編伍,謂編入戶口冊之平民。
假詔:詐稱皇帝之之詔令
鉤黨:相牽引為同黨。
株治:謂株連多人入罪。
逡巡:徘徊不前。
投繯:自縊。
剪髮:落髮為僧。
贈諡:謂贈予死者之美號,以彰其德。
土封:加封其墓。
大提:地名。在今江蘇省虎邱山塘。
戶牖:間窗。
冏卿:官名,即太僕寺卿。
吳公:吳默,吳縣人。
太史文起文公:太史,官名。明代修史之翰林稱之。文起,文震孟之字,吳縣人。
孟長姚公:姚孟希,長洲人。

【作者簡介】

張溥(西元1602~1641年),字天如,號西銘。江蘇太倉人。明崇禎進士,選庶吉士,文學家。自幼發奮讀書,明史上記有他「七錄七焚」的佳話。與同鄉張采齊名,合稱「婁東二張」。兩人相互砥礪,崇尚節氣,切磋文理,立志改革世風日下的文壇。天啟四年(1624年),二人在蘇州創建復社。天啟六年,撰寫《五人墓碑記》,痛斥閹黨。崇禎元年(1628年),與張采一起,在太倉發起了驅逐閹黨骨幹顧秉謙的鬥爭,所撰散文,膾炙人口,因此,「二張名重天下」。

張溥在文學方面,推崇前、後七子的理論,主張復古,反對公安、竟陵兩派逃避現實,只寫湖光山色、細聞瑣事或追求所謂”幽深孤峭”的風格。但他在提倡興復古學的同時,又以”務為有用”相號召,與前、後七子單純追求形式、模擬古人有所區別。

張溥散文風格質樸,慷慨激昂,明快爽放,直抒胸臆,著有《七錄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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