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晨晨爸爸向鸭母汇报:菜籽都放倒了,吃了饭要赶紧找人工来帮忙,将菜籽运上田来,免得晚了露水一重菜籽就湿了。鸭母呢,点头称好,继而向丈夫控诉了千千,清晨当街抢钱。夫妻正说话,千千回来了,一群小丫头在门口扬着手,bye-bye又bye-bye地,要不是爸爸上前邀请她们都来家吃饭,她们还要继续矫情下去,其实不过隔半小时,就又要见面的。千千珍惜地在小手袋里掏了好久,掏出那块苕粑粑,油汪汪地放进爸爸的饭碗里,说是自己专门留给可怜的爸爸吃的。爸爸一高兴就好说话,又慷慨地赏了千千5角钱。冷的苕粑粑吃了会伤胃的,鸭母又在灶膛里燃了一把火,锅里洒点香油,呼呼地将苕粑粑煎热了。等到满屋子跑满苕粑粑的香味儿,千千却眼馋了,她眼看着它被爸爸一双树枝一样的大筷子夹着,胡子嘴巴一张一合的,既自豪又担心,紧着问道:“爸爸,我的苕粑粑好吃吧?”
爸爸笑呵呵地点点头,大嘴巴里嚼得津津有味。千千的眼睛圆滴滴地转,踮起脚来,扒着饭桌,双手扶着爸爸的碗,眉头都皱了起来,她说:“爸爸,苕粑粑是最好吃的,对吧?早上的不好吃,中午的才好吃。”
爸爸这才听懂女儿的意思。孩子们总是这样的,自己手里的不香,馋来的才是好的。中午的苕粑粑用香油煎一煎,再加上又放在爸爸的碗里,三口两口眼看就没有了的,越发显得希罕。由于爸爸的大意,很晚才领会千千的意思,此时的苕粑粑已经缺得只剩一个月牙儿了,到底还是被千千吃光了。鸭母捧着一个碗,筷子搁在大腿上,依在灶门口的门框上,望着这伶俐的女孩儿,神思走得远远的。爸爸也默默看着千千,他虽没有抬头,却早感觉到了鸭母的心思。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些举动,多么像晨晨啊……
晨晨是他们的儿子,4岁的那一年,六月里一个酷烈的夏日,一个人偷偷下荷花池游水,菱藕缠住了两只脚,被水鬼拖下去,淹死了。那个夏天,鸭母的家里出了好多事情,先是鸭棚里的鸭突然在一天黄昏时全都死在河滩边了,扁扁的嘴巴僵硬僵硬,两脚朝天,白花花的躺满一片河滩。鸭母夫妻二人,蹲在河滩上抱头痛哭。鸭母不顾婆婆的阻拦,跑上街头将全镇的每条街,每个角落都“掘”遍了,家家户户的祖坟都被她掘地三尺,人们被掘得乘凉时连门都不敢开,镇上静悄悄的,狗都不敢叫一声。
这一年,晨晨撒在天井里的花籽全都开了花,红艳艳的鸡冠花,紫色的夜来香,嫩黄的芭蕉,金色的玫瑰,妖冶得反常。六月里鸭母去县城走亲戚,在县政府门口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弃婴看热闹,女婴在人堆里哭得已是奄奄一息了。这是一个刚出生还没有吃奶的婴儿,她睡在一个花襁褓里,躺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眼看就要死了。这时候,鸭母迈着重重的脚步,大力推开人群挤进来,女婴突然不哭了,因为她听见了那厚实的、温暖的脚步声,那是她空灵的心田里感觉到安全的脚步,从宿命中一步一步踏过来。女婴这蓦然的安静,一个被遗弃了的婴儿躺在水泥地上的沉默不哭,反而倒将鸭母逼得满心酸楚,她蹲下身,打开襁褓,女婴那双纯蓝色忧郁的眼眸瞬间捉住她的眼睛,她们对视着,婴儿突然张开她花朵一样柔软的小嘴巴,冲着鸭母一笑…….
鸭母将孩子抱回了家。第二日,晨晨趁着家里人来人往的乱子,溜出门去玩,一个人淹死在荷花池里。他浮在午后白亮无声的阳光下的水塘里,小小的鼓鼓的肚皮朝着天…..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花开了,鸭子死了;拣了一个弃婴,自己的儿子死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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