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十四)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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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7月18日讯】(9)武二郎

在我进来之前,从来不愿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多的小偷、强盗和流氓、无赖,有这么多的肮脏、龌龊和卑鄙、下流,有这样赤裸的恃强凌弱,有这样坦然的麻木不仁;有这样集中的痛苦和绝望……

直面丑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当时还不能预见,这种可怕的感觉尚且仅仅是一小小又小小的开端。

随着对环境的熟悉和适应,羁押生活的无聊开始显露无遗。和默片时代里卓别林表演的拧螺丝工人一样,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是无比枯燥地重复着,固定的狭小的空间,一天24小时,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面孔,刻板的科目,吃饭,劳动,盘板“学习”,吃饭,睡觉,值班,睡觉,醒来后接着吃饭……开始下一轮重复,周而复始,连那些人的野蛮、乖戾或者软弱都是一样,似乎一群精益求精的演员,在一遍遍对着镜头重拍,永远找不到满意的效果,没有导演,没有喊“停”的人。

枯燥,烦闷,压抑。对自由的渴望,因为过于强烈而转向委靡,似乎挣扎得太厉害了,精神已经渐渐疲软下去,将来的事情很少能让大家兴奋了,每个人要面对的是当下的现实,当下的生存和生存的烦恼、生存的枯燥、烦闷与压抑。

时间愈久,这样的感觉愈强烈。

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发现自己的怜悯心和正气正在被粗糙地打磨着,知识份子的形象也不他妈照顾了,时不时骂街,跟谁的妈妈姥姥都亲,连缸子和阿英这样的狗烂儿都有些不适应我的进步,说听我讲脏话还他妈挺别扭,我说头一回搁里都别扭,缸子就大笑着说麦麦你真的变了。

“跟你们这帮流氓五讲四美,我净剩下挨操啦。”我愤愤不平地争辩。

缸子说:“其实流氓特爱跟知识份子交朋友,显得自己有水平不是?”

我说我就不给你那个显摆的机会,我偏不当知识份子了。

缸子警告我说到劳改队里你要耍流氓那一套包准吃亏,你半路出家,从骨子里没有流氓的狠劲毒劲,遇见真流氓就傻了。

我马上引用了从这里新学来的一句话回敬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不这样互相开开涮,更不知道一天天怎么混了。

于是常盼着能有一些新鲜的刺激,使麻木下去的细胞活跃起来。最简单的改变就是抓来新人,给大家带进外面的消息,或者变成我们一个新的娱乐物件。

——毫无疑问,“武二郎”的加盟暂时填补了这个空白。

武二郎进来时就挂着脚镣。

送犯儿的管教把我叫到旁边嘱咐:“死人案儿,看紧点,别让他溜边儿睡。”

我赶紧跟缸子他们碰了一下,缸子说死人案在看守所里是大事,一天24小时得派人盯着。

我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暗中布置,要大家晚上值班时提高警惕,既要配合政府防止杀人犯自绝于人民,更要提防他抱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的错误思想伤及无辜,就算屋里不少人都该死也轮不上他过瘾。

我警告说谁的班上出了事谁兜着!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出了事我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觉得当官有当官的不爽了。

卢管知道情况后,专门进来跟杀人的聊了一会儿。

于是知道那个挺魁梧的家伙叫武当,家就在离县城很近的村里。武当神情昂扬,告诉卢管他捅的是他的一个乡亲,自首的。

卢管赶紧吹捧他:“我就喜欢这样的,敢作敢当!自首好啊,能轻判好多呢,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那麽多,事情已经出了,想也没用,看你这气色也是红脸汉子,扛得起事的人。有什么困难就跟麦麦说。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村里来了一拖拉机的人,联名保你呢。”

武当眼里闪出一线光。

卢管给武当打足了麻醉剂,临走时又单独嘱咐了我几句,基本思想还是要绷紧神经,不能百密一疏。

晚上我们把武当叫到前铺来,跟他一通瞎聊,提外面的这个那个,缸子居然跟武当攀上了亲,一竿子打不着两竿子扎瞎眼的转轴亲。缸子管武当叫“二哥”。我们也就顺着叫。

二哥的情绪非常好,似乎已经忘了脚上挂着的累赘。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力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脸儿一亲,缸子就放开问了:“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你们说,我都有些嫌牙碜。”武当猛吸一口烟,继续说:“我捅的是我嫂子一相好的。在当块儿也是一恶霸,我算为民除害,我就这么跟警察说的。”

阿英跟捧道:“二哥你整个就是一武二郎啊!”

“我大哥没好多年了,稀里糊涂就病死了。我早就怀疑这里有藏手。”武当越说越象武二郎了。

我说二哥你在外面干什么的?

“做生意。”武当诚恳地回答。

“做什么生意啊?”我看他形象上好像跟生意人有些距离。

“也没什么大买卖,就是骑车驮菜,转村卖卖。”

我好悬没笑出来。

武当却陷进绵长的回忆里:“我不容易啊,我妈在我两岁那时开始守寡,在村里总受欺负,那阵儿还是生产队呢,一家子基本上没吃过饱饭。我16岁就跟人上新疆开矿去了,伊梨昭苏县,阿克牙子牧场那片有个加曼台锰矿,那阵还没有归矿物局,就是私人的。”

“二哥你还见过大世面呢。”可能听到武当熟练地说出一串陌生的象外国地名似的单词,阿英显得很崇拜。

武当自豪地说:“我在那里放炮,干得好啊,矿长待咱不薄,后来我娶了咱老家的媳妇,就把她也接过去,可她死活受不了那个地方,水土人情都不服,又赶上矿里出事故,我就带着家回来了。回来快10年了。操的,不回来也没有这个事儿!”

我发现武当很健谈。

缸子说你这个事是怎么犯的?

武当神采飞扬地讲道:我捅那个李大秋啊,在我们那就是一地痞,混横不讲理,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坏事算做绝了,没人敢惹。人家大法不犯,小错不断,派出所拿他也没法儿,加上守家在地的,带大壳帽那些人也轻易不愿招惹他。我嫂子也不争气,楞跟他扯上闲事了,在咱农村这事寒碜呀,我老娘气得差点瘫了,我侄子也他妈没血性,就知道跟我念叨,撺掇我管管他妈,我一小叔子,怎么跟嫂子说那个事?你熬不住了走个道儿也没人拦着呀,现在跟我妈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爹死娘嫁人很正常嘛。

正常,我们都说。

前俩月吧,我跟李大秋在街里碰见了,我就警告他少往我嫂子那跑。那傻逼说是你嫂子犯骚勾搭我!我说再让我看见,我就宰了你狗操的。他说还真看不透你!我们说呛了,当时就动手了,那傻逼手黑,拿一板砖开我脑袋上了,现在还有一疤瘌呢。

我们在武当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后脑勺上铜钱大的一个痕迹。

“从那天起,我就憋着劲呢。”武当恨恨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阿英首肯道。

“今儿上午让我逮着机会了!”武当解气地说:“我侄子给我打电话说李大秋又上他们家去了,我说你甭管了!然后揣把剔骨刀就奔我嫂子家了,一看李大秋还有俩乡亲正跟我嫂子来麻将,我说李大秋你马上给我滚蛋,李大秋比我壮,当时没把我搁眼里,连屁股也没动,说你个手下败将跟我牛逼烘烘干什么,我上去就把桌子给掀了,麻将哗啦一散,李大秋上来就给我一眼儿炮,我躲开了,扑过去把他给按底下了,那两个来牌的往起一拉我,操!李大秋借机翻起来,从后面把我搂上了,一只手抓到我卵子,叫着非把我废了不可,我真红眼了,一挣肩膀,腾出一只手来,刀子可就抽出来了,扑扑从裆底下就往后面捅了两下,那傻逼当时就叫妈了,我扎他大腿根儿了,血往外蹿,跟水龙头似的,我不解气,照逼肚子上来一脚就走了。出门一想,这事完不了呀,跟打一乌眼青不一样,就奔我三叔家了,我三叔是村长。我告诉三叔说我捅人了,给报案吧。

“你这顶天算故意伤害,怎么打上故意杀了?是不是打的杀人未遂呀?你自己弄糊涂了吧。“缸子分析道。

“哪呀,我一直以为那傻逼死不了,我也没想真弄死他呀,扎大腿两刀能死人?进刑警队时候,我还跟警察说呢,我说我就是想为民除害。后来警察跟我说李大秋死了,你这是故意杀人,我当时就蒙了。”

缸子说:“你那是捅大动脉上了……你那口供没录好,应该从开始就咬定是想扎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能打个伤害致死就好多了。”

“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死球儿。”一涉及实质问题,武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了,神情有些恍惚。

我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给缸子丢个眼神说:“没大事儿,一个自首,一个联名取保,都帮你大忙了。”

缸子马上说:“就是就是,弄好了也就弄个十来年,现在减刑又容易,最多十年就出来,象你这样,出来四十几岁,正当年呢,什么事也不耽误。”

肖遥说:“主要是为村里除了一害,出来以后大家也都会高看你。”

武当直了直脊梁,强颜道:“哥们儿扛得起,判多少扛多少,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换的。”

缸子说:“就是嘛,想开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

晚上好歹安顿武当睡下,心里一块石头算暂时落地。

(10)心有戚戚

以后我们就管武当喊二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叫他武二郎。

我叫他武二郎时,就说其实你嫂子按说比金莲还命苦,追求点个人幸福也可以理解,现在女性早就觉醒了,我有意把“性”字加了几个分贝。武当说那也得找西门庆,不能找蒋门神啊,我说那有什么区别?武当说至少西门庆还文质彬彬,蒋门神整个一地痞嘛。

阿英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嫂子是不是本身就有些骚呀?

武当说那我不能说,毕竟她还是我们老武家人。

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缸子显得热情不高,心不在焉。他最近有点烦。

缸子终于盼来了起诉书,一看就有些上火,脑门子筋都蹦出来了:“操,怎么给我加了一条持刀入室啦!”

阿英凑过去看了看起诉,满腹狐疑地望着缸子:“我说你小逼是不是瞒着我们,细节都没跟我们交代?还是警察叔叔眼贼!”

缸子急扯白脸地辩称:“不跟你们逗,我脑袋真大了,这一变动,就得多判他妈一倍。”缸子扳不倒骑兔子,怎么也呆不稳当了。

我赶紧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缸子一脸无辜地说,小卖部那个傻逼不是打110了么,缸子不是不懂法的人,知道这事不出什么都不算,出来就套上“抢劫”款,认倒楣,谁让他当时脑子里没有绷紧那根弦呢。缸子说我一直就没觉得冤,咱这就叫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上次有一哥们儿跟人家打架,把对方干尿了,那人跑了以后,那哥们儿一看地上掉了几十块钱,你说搁谁谁不捡起来装兜儿?没想那孙子敢情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一来,他正没事儿人一样在那吃羊肉串呢,抓分局一吓唬,把捡钱的事说了,得,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咱服气,该你倒楣就得认。可我这事也他妈太离谱啦!缸子抖着白纸黑字的起诉书喊。

我说那刀子不会是警察给你变出来的吧。

阿英胡说道:“他们破的案子越大,奖金越多,所以给你可劲往大处撩呗!”

缸子说那倒不全是,刀子是我的,可我根本没掏出来,在腰里别着,整天别着呀,我对社会没有安全感还犯法?我从傻逼那里拿完钱,就请刚出来的哥们儿喝酒去了,警察从饭店把我掏走的,一搜,刀子出来了,当时还问了,我说那刀根本就没掏出来,也从来没想掏它,用的着嘛!

阿英说肯定是小卖部的那傻逼诬赖你的。

那警察也得跟我核实一下吧!从来没有人再问过我刀子的事,我以为落个没收就完事了呢,操她妈的,也太不挨边儿啦!

我安慰他说,要真象你说的那样,到法庭上还有一拼,不一定就打上持刀。

缸子说你不知道,我就在下边能耐,一到法庭上情绪就容易激动,茶壶里煮饺子,光心里有数,倒不出来呀,又没有律师给把关,到时候肯定跟他们急,再打上我一个态度恶劣,那不土地爷掏耳朵净剩她妈崴泥了?

一提到律师,缸子牢骚大了:“老百姓你就不能犯法,连律师都请不起还犯什么法?”

缸子进来快仨月了,家里就送了两次50块钱,生活算困难的,这点从他老婆的信里,也可以看出来。作为直接领导,我没少接济他。我懒得听他哭穷。

我说律师不也就那两下子嘛,这辩护词我给你写不得了。

缸子笑逐颜开:“嘿,以前还真没动过这个心眼儿。”

我说那是你对我的重视还不够。

我说不就把刀子的事说清楚就行了吗?不过我没打过官司,这格式什么的你清楚吧。缸子说没什么格式,就是最后陈述时我念的那个东西,我悔罪的心情一定要写上,告诉法官我要用悔恨的泪水洗刷我的一生。我笑道这都哪来的词儿,缸子说上次进去时候他就这么说的,效果还不错。我说那就给你写上,不过别跟别人说是我写的,我嫌寒碜。

武当在一旁着急地说:“麦麦你也给我写一份吧。”

我笑起来:“事儿刚到哪呀,二哥你也太急点儿了吧。”

鬼螃蟹悔意顿生,说早知道让你给写个陈述了,我那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呀。

正说着,外面突然门响,管教喊鬼螃蟹的名字呢。

“鬼螃蟹接判儿了。”缸子经验十足地推测。

果然,值班管教进来提走了鬼螃蟹,顺便告诉我们给他收拾东西。判决书都到外面去接,接了“判儿”的人马上就转到隔壁的“已决号”里,给十天的上诉期限,十天后没有上诉的,大部分就装车里拉W市监狱去了,余刑不满一年的则留在看守所服刑。

鬼螃蟹是我送走的第一个“已决犯”。

过了十分钟,鬼螃蟹红着脸回来了,很激动的样子,进门就骂道:“操她奶奶的,十年!”

老耙子从豆子堆里擡起头:“那你是打的第二款,十年起步的那款,已经最低了。”

“别操你妈啦。”鬼螃蟹给了他一句,对我说:“麦麦我走了。”我说你也没有别的东西,直接抱被子吧,我刚才给你塞被子里两盒烟,到判号儿抽去。鬼螃蟹连说谢谢。

鬼螃蟹抱了被出来,跟大伙说再见,缸子说提前给我占个位置,到劳改队狠点混,要混成人头了,后去的哥几个还能沾你的光。

鬼螃蟹嘴里铿锵地念叨:“上诉,必须上诉!”

门口的管教晃着一大串钥匙,不耐烦地催促:“你他妈利落点行不,下猪哪?”

鬼螃蟹息声,蔫蔫地出去了。

老耙子跟管教假熟,舔着脸问:“刘管,今儿判了几个?”

“干活!有你鸡巴事儿。”管教咣地把门拍上,我们幸灾乐祸地笑了。

“偷个变压器就判10年啊。”武当诧异地嘀咕,神情有些恍惚,可能心里又在思量自己的案子了。

武当的脚镣被我们缠裹得很舒服,当然是相对的舒服啦,为此我慷慨地牺牲了一条三枪秋裤,本来强奸想做点奉献,我说你那个裤子太硬,再说天也冷了,有那心意就行了。

强奸心满意足地没有坚持。

强奸表态说:“我就佩服二哥这样的好汉。”

缸子一嘁鼻子说边上凉快去。强奸讪讪地闪开了。

阿英也不厌其烦地翻开了老帐:“就你那二两肉往前凑什么?现在还有强奸的吗,花50块钱胡同里找一个多省事,满街都是卖逼的,还强奸?!”

我说行了英子,都说200遍了。

我当上领导以后,给了“鸟屁”们不少空间,虽然还不至于放纵他们海阔凭鱼跃,但整体的民主氛围还是大有改观。只是缸子和受缸子严重影响的阿英还不肯放弃自己的特权,肖遥也保留着前朝遗老的狷傲,轻易不让受惯压迫的鸟屁阶级翻身。我说缸子你们别老那麽牛,给人家喘口气。缸子说你没经验啊,“鸟屁成精,气死老鹰”,等你一不留神把他们撒野了,想搂可就搂不回来了,到时候号儿里一乱,倒楣的还不是你?

分析了一下号儿里这些人,发现还真有几个韬光养晦的不得意的主儿,比如老耙子之流,真要给他们阳光了,保不准比姜小娄还要张牙舞爪,跟“领导”的关系可就不一定象缸子阿英这样热乎了,也许会成为烫手的山芋。所以我觉得缸子的话也不算耸人听闻。

对目前的局势,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只要不出格,不太压制“人权”,就嘻嘻哈哈装糊涂,关键时刻充当一回正义化身,给大家的印象反而更加深刻,如果真自由化了,可能局面会乱,大乱大治难免伤筋动骨,恐怕是下下策。

彻底变法的理想,暂时冬眠了。

(11)希望

武当进来的转天上午,去了一趟提讯室。

走的时候,缸子我们都提醒他:“二哥,稳当住了。”

二郎回来时,脸色不错。阿英猴急着问他警察咋说的?

武当很轻松地说:“巧了,那刑警是从我们派出所调来的,一个劲跟我说李大秋那王八蛋可死了,你干的好!”

“关键是那杀猪刀,你提了没有?” 缸子对刀子耿耿于怀。

“说了,我说那刀是从我嫂子地上捡的,警察给记下了,我都签字了。”武当天真地笑着。

缸子说那就行,下面就看你嫂子和那两个玩牌的怎么说了,要是他们帮你,你还真没什么大事儿,最后打个伤害致死或者过失杀人都有可能,要认定你是带刀去的就惨了。

武当马上求我给查查《刑法》,我算命先生一样翻了翻已经卷边的《刑法》,马上惊喜地喊道:“嗨,过失杀人最高才7年……哎呀,这一条就不太妙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十年到死刑。不过,还有个量刑问题,你有优势呀二哥,第一,你是自首,第二,李大秋属于民愤极大的刁民,一拖拉机老百姓来保你绝对会对法庭形成压力,不能判你太重。”

缸子说也就十年吧,冒顶了。

“那故意杀人的罪名啥时候能给改过来?”武当继续天真地追问。

我装明白人:“怎么也得等下捕票吧,我原来就是俩罪,下票时候变成一个了,这很正常,警察不懂法,他们净瞎搞,好歹安个帽子把人弄进来就得了。人家检察院可认真。”

缸子说你这么大的事得让家里请律师,多少钱都得请,人命关天。

武当把脚镣提起来,革命前辈似的在院里溜达着,口中念念有词:“请律师,马上请律师。”

阿英窃笑着:“神叨了。”

晚饭后我马上替武二哥给家里写信,让他们请律师。在信里,我特意说乡亲们来保他,非常感谢,而且效果很好,暗示这样的活动要经常搞。

武二郎很满意我的作品,说出去以后要和我常来常往,朋友是做定了。

一会儿听到卢管在窗口叫我的名字,我探过身去,从他手里接过一封信来,是我的。

我没话找话地搭讪:“卢管您值班?”

卢管笑着说:“麦麦有没有好烟啊,给我来一棵。”

我说就是石林,恐怕还是假的。招呼声阿英,阿英立刻从窑里掏出一盒递给我,我满面含笑地塞出去,心里有些纳闷:卢管没这毛病啊,从我们身上揩油,也太损点了吧。

卢管笑着把烟扔里面桌上:“我还真要?看看信,给号里哥几个发喜烟吧。”

卢管刚一转身,我立刻迫不及待地抻出信来。

“抽烟,抽烟!”我兴奋地喊道:“我当爹啦!”

号房里一下活跃起来。阿英踊跃地上来帮我打轮发烟:“不分人头鸟屁,会不会的都得抽!”

缸子问:“男孩女孩?”

“半吨。”

缸子则一把把信抢过去:“我先耧耧。”耧耧就是看看的意思。

我扎在他旁边一块看,信是我媳妇琳婧写的。我媳妇是席殊的学生,写一手好字,早就已经把号儿里家伙们给震过了。

老耙子见缝插针地在那头喊:“恭喜啦,麦麦。”这家伙就是不浪费一个和上层交流的机会。

我说同喜同喜。回头一想:我他妈跟你同什么喜呀。

“呦,早产一个月呀。”缸子看着信说。

我说绝对跟我这事有关,等孩子出世我再进来就好了。我心里真的不安。

女儿出生的消息刺激得我很兴奋,我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我有一种特强烈的冲动,要为女儿写一首诗,在外面的时候,写诗是咱的强项。

可是脑子始终混乱,要不就是空白。我开始怀疑自己在里面关傻了。

最后仍不甘心,索性把电视里正转播的穷聊阿姨的“小燕子”插曲录了两句:

因为有了你,世界变得如此美丽。

并郑重地注明:给我最亲爱的女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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