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的罪人 (11)

家破人亡记
陈家骅
font print 人气: 2
【字号】    
   标签: tags:

工人拿了一大笔迁散费,心满意足,嘻笑颜开,再不管什么罢工不罢工了。我把他们的罢工,用大笔高价买下了。不过,我依然弄不清祸殃的症结所在,谁在捉弄我?难道他知道我去乡间的目的,不敢明目张胆地阻止,就暗暗搞我一下,让我吃些辣椒,使我清醒清醒,从此止步;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猜想,可能是这样,除此之外,实在缺乏想象力;我没有仇人对头。不过这一件事除了吕兄,任人不暸解细底,和吕兄相知已久,他不是两面、双心人,不致出尔反尔,他不会那么下流!难道大学生中有异心份子?从中捣乱,想想也未必,大学生比较纯洁,不会两面三刀,暗箭伤人。难道真有人在玩弄调虎离山计,阳一套,阴一套,使我和吕兄不知不觉坠入其中,上当受骗,他大收渔人之利!

一时又不见茅君,他到那里去了?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真以为我弃厂而去了吗!他怎么会钻牛角尖?他不可能、也没脸回浙西去,多半溜回浙东老家去了;啊,啊,他想在我处住一阵,竟这样慌慌张张地走了,我有点内疚。工人每人拿了一笔迁散费皆大欢喜,把罢工抛到九霄云外,而我一直有挨了电棒砸头的疾痛,终日昏昏沈沈瘫卧床褥,被割去了五脏六肺似的再也起不来了。这次祸闯大了,能怨谁呢?我没有仇人对立者,也就找不到暗害者的目标!自已的钱掏光了不说,连亲友的钱也赔光了,怎么向他们交代?以后又怎么办?我宛似跌入了无底深渊,是进入社会以来最痛苦、最黑暗的岁月,我难受得要死。
彷佛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日夜煎熬,痛苦莫名之际,百万共军过了长江,很快占领了南京和杭州。没有炮声、枪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支共军恰恰在我住所前的那条大道经过,黑压压的不知其数,走了一整天不见走尽,不知尾巴在那里。没有两军对峙的局面,没有围城的隐忧,没有吃光猫鼠的恐怖!这种种祸殃,是极权的无法无天的毛,几年后所制造的惨绝人寰的大灾难,大人祸!

表侄小祥来找我,他们一家已从宁波搬来杭州。他想插入一个中学攻读,要我写封介绍信。我认识新上任的教育局郭局长,我说:可以一试。问他打算插入那类或那个中学?他说:我家附近的一个中学,很方便,茅校长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只要你写封介绍信,可以免试插入任何班级。我目瞪口呆,以为听错了,真是冤家路窄吗?老谢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几天前又和我谈到,茅君冒出来了,升了官。我还是不甚相信,自以为太暸解他了。于是我追问小祥:谁?校长谁?小祥重说了一遍。我听真切了。原来他真有使命而来,老谢先后所说都是事实,只是我被蒙骗了,轻信了。怪不得平地一声雷,做了校长,是杭州很有影响的一个中学的校长。这无异是更沉重的又一电棒,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的天灵盖!什么都清楚了,都明白了,什么来投靠我,是个天大的花招,不过奉命而来。怪不得装做狗熊可怜虫,狡猾的躲在工人宿舍,又自告奋勇的要求担任内经理,造谣惑众,企图以罢工作为雷管炸药,引起杭州的大骚乱。以后又避而不见,之所以荣任校长,因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正如传言所说!

差点命丧黄泉的惨祸是自招的,我有眼无珠,对这个不齿之徒,竟以朋友尊之。懊悔没有听从袁先生的忠告。早已看穿了他,和他绝交了,为什又和他交往。吕兄未必知情,他肯定是被蒙骗了。不可能一个扮作黑无常,一个扮做白无常,使我倾家荡产,险险乎生命不保。

我再次瘫下去了。

1997秋,金山湾。

聂绀弩带了些人马从北京来到上海,想去江苏和山东调查水浒的历史和传闻,要我担任秘书。对水浒一窍不通,也一无所知,自知不能胜任,和聂谈了情况。聂居然说:[你不懂,谁懂?大家都是外行,一做两做不就入门了。何况我才来上海,人生地疏,那有人事权]?我无法接受这个任务,还想和聂继续周旋。可是仅仅几天,找不到他了,他己撤回去了。不久,另组了一批由北京以陈白尘为主的人员直接去了山东和江苏。我庸人自扰,白白慌张耽忧了一阵。听到这个资讯,心头的担怯丢到太平洋去了。

工作不如原来的无目标、无计划和突然性了。唐弢先生告诉我:月刊准备出版,现在开始做筹备工作。他说,人员正在物色,还未最后决定,我俩先做起来。因这之故,原来的房间归研究室所有,编辑部搬到对过的大房间去了,正副主编的写字台也搬来了,放在临窗的一面。唐先生为副主编,雪峰先生担任主编。我统揽了一切琐碎,百事俱管,无法决定的事务,才找正副主编,当然以唐先生为主。而他正忙于写发刊词,订立创刊规划和四面八方的接触。任职的文物处工作他也没了结,不能天天来坐镇。唐先生告诫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刊物最主要的是搞好和作家的关系,做好约稿工作,什么工作都可放一放,索稿工作是刊物第一位的命根子,始终要牢牢抓在手里紧紧不放。他盛赞刘北泛和黄裳的编辑方法,要我向他俩学习。

一天夏衍来编辑部,他要求沙里淘金,发掘好作品和发掘新人。从此把抓稿件工作放在心坎。没有作品,没有好作品,刊物是办不好也办不下去的,这就改变了我守株待兔,改好文章就了事的粗糙的大路编辑的想法。从此追随唐先生,在抓稿件方面出了些力。

月刊出版的新闻和广告刊登后,引来几家报社的记者,情况己在新闻和征稿广告中说清了,再没有什么可说。这是一个急急越海而去,一个忙忙渡江而来,紧张混乱了一段时期后,上海地区第一个打算出版的文艺月刊, 引起大家的重视和刮目相看,是意料中的,文艺界中来来去去的人士不少,让我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那天漫画家张乐平找上门来,他是所物色的刊物的美术方面的负责人,不坐班,相约有事互相联络。他想和唐弢见个面,研究工作的方方面面。这天唐氏恰恰去文物处,到晚不见回返,我俩谈了半天,十分融洽。几天后,我应邀去了五原路他府上。夫人吴雏莺是浙江绍兴人,和我是大同乡,她十分高兴,一时叫来了几个儿女,排成一队,要他们一一向我鞠躬,叫我舅舅,使我很不好意思。又一天,五四时代的老作家魏金枝先生找上来了,他是编委兼刊物的特约记者,聊了半天。他也不坐班。刊物定明年创刊,他来暸解一些情况。他是浙江嵊县人。口音方言很重。嵊县和我家乡余姚邻近,可说又碰到了老乡。海阔天空无所不谈,魏老智识十分渊博。满口引用成语,妙趣横生。约我晚上到他家里去一趟,万一有什么情况,不必大兜圈子。魏老刚走,陈学昭来了。她去北京开会,路过上海,来看雪峰和唐弢,自然都没有见着。知道魏老才走,她埋怨自巳为什不早点上门呢?我告诉她,晚上我要去魏先生家里,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去。她说:来不及,没时间了,一回旅社,就要去北火车站。他们是集体行动的,她不能脱队。

刊物才打出招牌,引来不少同路人,唐弢坐镇着时,义无容辞由他接待,他外出他去,廖化充先锋,逼上梁山,我做主角,有时应付为难,颇为尴尬。和唐先生数次谈及。他认为能谈的谈之,不暸解不熟悉的不一定要回答,可以约定日子让对方再来。他笑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回到住所,我的高足己候在门口。近一两个月来,忙乱得手足无措,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很高兴她的到来,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给重重地拉住了,一同进了门。我说:[你失踪了一个月]。

她回说,[是一个半月。忙得喘不过气,明天开始可以自己主宰时间,天天会来看你,讨厌吗]?

我重重地回捏着她的手,表示:[这还用问吗]?
她说,[去玩行吗?明天是星期天]。
当然可以,我正求之不得。约定明天去浦东钓鱼。鱼具买来半年了,还没派过用处。虽说已近暮秋,天气还暖和,鱼会上钩的。
[有鱼最好,我们志在游玩谈天,钓不到也不妨]。
[难得有个空闲,今晚我们一起去吃些东西好不好]。我邀请她。
她笑笑:[今天不了,我是提早吃了出 门的]。
[那么明天]?
[明天的时间要化在钓鱼上,带点面包可以了。如果钓到鱼,我会做糖醋鱼,味道好极了]。
我说:[都可以,只要你认为合适,只要你高兴]!

她注目着我:[我都高兴]!她甜美的语言,带给我异乎寻常的愉快。

于是商定,这几个星期天,去钓鱼钓蟹,去博物馆、动物园,逛公园和大公司。四五个星期天的活动,按排得满满的。她是个干脆和爽直的女孩,大约觉得事情已经谈妥,说着:[再见,再见],匆匆走了,还没脱掉干脆的学生腔。

天公不作美,次日淅沥淅沥下起雨来,檐沿己有滴滴声;而她冒雨而来。我正在吃大饼油条,便分而食之,她毫不介意。我叹息:[钓不成鱼了]。

她说,[做落汤鸡没有意思,也犯不着。浦东的路不但泥泞,又是寸步难行的小小阡陌,不方便,跌跤是免不了的。]我还未及回答她所说的苦况,她建议说:[今天去博物馆,下星期去浦东吧]。自然我无异议地同意了。说走就走,在我吃惊、讶异和惭愧中,她迅速处理了食桌上的残迹。在门口,我找妥了一辆三轮车,忽地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她是否愿意?实在搭便车是很普通的常事,心中似乎有什么鬼在作怪。可能崔说的老师耶?表妹耶!在提醒我和起著作用吧。决定打算再找一辆。一人一辆,不管撞见谁,都可堵住不管是好意或恶意的闲话,或是有意和无意的讽刺或幽默!崔不会是恶意的,相处巳久,比较暸解,但不得不防防有些人的口舌。可是附近那有车子?我正在在自己提出的问题中兜圈子,为自已向自已提出的问题而困扰,进退为难举步不定时,她催促了:老师你先上车。既然她不在乎两人挤在一起,毫无办法,无话可说,我就勇敢地坐上去了,脸孔当然有点微红和微热;还未坐定,她也钻进来了。我第一次和人并坐一辆车,且是一个结识不久的姑娘。当时是喜是忧?觉得应该如此还是觉得有点孟浪或有愧于心,几十年后的今日,巳经想不起来,但过程非常清楚,毫不模糊。和当年一一1944年,盟军雷霆万钧地在诺曼地登陆,开辟第二战埸,胜利在握的欢欣欲狂中,我不自量力地写了[谁先到柏林]?对军事形势进行推测,发表在后方出版的宁波日报上。当时在人人振奋,举国欢腾中,还无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大问题,恰恰给我抓住了,写了紧凑的论述,提出了我的预见。但今天,也已想不起所说的具体细节。只记得这篇又用了未明这一笔名,才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想冒出头来的潜意识,昭然若揭!

博物馆丰富多彩,大开眼界,分分秒秒都是在不意的喜悦和惊奇中过去。是在她一味让着真好,真好中渡过的。天已放晴,在愉炔和轻松的情绪中,这一次我带她上了国际饭店。她啧啧不及,可见她没见过世面,才提出开开洋荤的要求。而一见价目如此昂贵,她吓坏了。做学生的她,阻止我坐下来,尽在大楼里转来转去。在窗口欣赏大上海的市容和细小的人群,比麻雀还小的在半空飞舞着的鸽群;她久久地倚在窗口,出神地注目在窗外飞奔的彩云。足足玩了一小时,当她喊着累了、饿了要回去时,我带她到了火车座,已为我们准备了三菜一汤和一大盘点心。她暗暗问我:可以退吗?她为我花钱感到可惜。我说:可以,退到我俩的肠胃里去。她笑得前俯后仰!这一次,我送她到她家门口。她问:[进去吗]?

我说,[不了,下次吧]!
[母亲和祖母早要请你来玩,只是我不便向你启齿]。
我说,[这次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有什么不好启齿的?]
投稿是和她的首次合作,非凡顺利;钓鱼是第二次合作了,只是天公不作美,几个星期天都一直下雨,去不了浦东。天终于晴朗,遂了我俩的心愿。鱼十分贪嘴,钓了好多好多,我大献了身手。她也拉起了好几条,灿烂笑容始终挂在她的脸上,开心极了。我告诉她,晚快边鱼最容易上钩,我们迟点回去好不好,一定会钓得更多。蹲着的她站了起来。
[不],她急急说:[今天要早点回去,我早想烧醋溜鱼给你品尝,看看我的手艺,可有楼外楼的滋味?至少和天外天可以媲美]!

我回说,[那就走吧,加工至少要化一个小时呢]!
回到住处我俩争着洗鱼。她说,[这是女人的事,没听说男人上厨房的]。
我说,[你是客人,怎么可以让你操劳,还要用刀]!

她笑得好响亮:[还客人呢?已经来了不知多少次,门槛早给我踏烂了。且妈妈煎鱼,那一次不是由我动手杀洗的]!我心里一转,好个仔细的姑娘,来了几次都心里有谱。我只好打退堂鼓,恭手相让。她选了两条中等的。我问:[怎么不挑最大的]?

[这两条是最理想的,不大不小,肥瘦适中,如果挑最大的那条,盆子里放不下,头尾都露在外面,有什么好]?她不但仔细,还会计算,我真佩服她了。看看她的双手沾染着血迹和鱼鳞,觉得不做些事也不好,我说:[我多数吃食堂,铁锅好久没用了,让我先来洗一下]。

[这倒马马虎虎]!
鲫鱼一下油锅,满室生香,吱吱喳喳似是什么简单的乐器在伴奏。本来静静的小室,今天生动活泼好玩极了。煎了醋溜鱼,做了番茄炒蛋,油爆虾,炒了青菜,蒸了茄子,咸菜炒了肉丝。她还想烧个汤;我一看小台子上满是菜,便说无处可放。她才歇手,动手做饭。
[去买些牛奶面包,饭不必做了]。我说。
她说,[牛奶面包要配西菜,今天是典型的国产,要用大米饭]。说得很有道理,一锤定音,让她去劳累出力吧,我不再插手,也插不上。
比饭店那几次还开心,也滋味。那里是开始一道吃喝,不习惯,还有些矜持。今天可不同了,两条鲫鱼和虾一扫光不在话下,番茄炒蛋也碗底向天,连青菜只剩下了了无几。一向吃惯食堂大锅菜的我,滋味缺缺,今天完全是小灶,又火候到家,咸淡适中,鲜美无可比拟。她说:
[似乎很合你的口味]?
我说,[可口极了。]
她笑问:[比几次饭店如何]?
[不是各有千秋的问题,两条醋溜鱼全把他们压倒了]!

一开心,她的双眼睁得特别大:[奶奶妈妈时常称赞我,说我做的糖醋鱼,大饭店都赶不上,名不虚传吧]!说着,她抢着做清洁工作去了。我怎么可以继续闲着,争着和她一起洗碗抹台子。天黑下来了,她要走了,我要她把鱼全部带走。我那有时间烧煮啊!钓上来时已受了重伤,二三天不处理,不全都呜呼哀哉。

她说:[死鱼还能做出什么醋溜鱼?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同意带走。又补充说:[家里人多,不二三天一扫光了。而醋溜鱼又是母亲的招牌拿手菜,可使全家大享口腹]。她答应统统带走,我十分喜悦。把鱼全部洗了洗,留了一点儿水,拎起来轻便多了。当然由我送她去。我找了一辆三轮车,两人巳坐过好多好多次,现在顺当多了。她先坐上了,见我靠近,一手把我拉了上去。俗语不是说:一切开头难,再做就不难吗。这话是不是大有道理!

但我还是没有踏进她家大门,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还没脱离老师和表妹的范畴,贸贸然进了门,害大家措手不及,都会尴尬。当奶奶和母亲赶出来找我时,我已走远。两老扑了一个空,连我的背影都没见着,于是议论开了。

奶奶说,[家乡人就是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点也不油滑]!

母亲说:[老二有点眼力,找了一个读书人,有学问又诚实,我好欢喜,不是因为才四十岁,要做丈母娘了,可是我还没见到过他呢,长短阔窄一无所知]。以后通过她的嘴,把全家 对我的评论,一一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出奇地欣喜。两位老人家既然如此喜欢我、厚爱我,而对她,我也越来越喜爱,似乎应该拣个大家较空的日子见见面,以慰渴望之情。她也欢迎我的决定,觉得相处的时间不短了,理应如此。遂要她选定了一个大家方便相宜的日子,由她来接我,让我带点礼品去拜访老人家。她笑笑说:[父亲失踪近年,家中六个人,五个是大女人,男性只是个十二岁不懂事的小弟,你一进门,天然成了家里的主宰当家人,不要怕忙怕烦怕哆嗦呀]!

我笑笑逗她:[不是言之过早了吗!不是赶鸡上树,逼人上梁山吗]!

她毫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有些事是客观促成的,好运来了,要推也推不开]。她是个十九虚岁还未出校门的学生,有些胸有成竹的说法,简直是个大姑娘了,想想近年来的际遇,我佩服她所说的好运来了,想推也推不开的十分正确的哲理性见解!

才进办公室,唐先生气喘嘘嘘地推门进来。他还不到四十岁,巳经发福;他患有糖尿病,身体比巴金,雪峰,陈白尘差多了。甫坐定,他告诉我,[有人推荐了几位大学应届毕业生。我看了材料,觉得复旦两位不错,要面谈一下]。后来他决定选用翟。问我:[听到过他的情况吗]?自然没有。

他说,[文物处决定不去了。人员没落实,发行机构没有谈妥,重头文章又没有眉目,请陈毅书写的刊名也未到手],他感到有点焦躁。

我告诉他:[来稿几几乎全是小说散文和诗歌,简直没有理论文字];

唐先生说,[这是个大问题]!

我又告诉他,来来去去的人更多了。昨前三天就来了熊佛西,方令孺,顾仲彜,传雷和沈尹默诸先生,巴金先生也来坐了一回,都是来协会开会,顺便绕过来看看。唐先生兴奋地:[大家关心就好,不要忘了向他们约稿,他们都是专家]。又说,[远水救不得近火,看情况,元旦是出版不成了]。

[元旦恐怕不行,印刷厂还没敲定,还有],不待我说出版社的事,[这样吧],唐先生接着说,[干脆定二月出版,我和雪峰商量一下,条件还不成熟]。

他的消息颇为灵通,忽地仰起头问:[女朋友怎样]?我曾经想把情况告诉他,考虑到为时过早,不知她父母的心意,正处于想说和未说的境地。既然先生关心,便直言相告。我说:[有一个问题横在面前,想升大学,无力负担,不升学,又怎么办?正进退两难]。

[她不是很会写文章么?据说出手很快]。

我说:[只是在学步阶段]。

他又问:[几岁了]?不待我回答,他说,[升学要看条件和情况,要找事做,上海妇联的罗菡子正要人;菡子很热心,可以介绍到她那里去]。

彷佛天赐良机,真是好运来了,要推也推不开;太巧太好了。我谢声不绝。他二话没说,马上写了介绍信,指定到宣传处去。他问:[名字没有写错吧]?

[没错]。我想,情况可能是四位元老兄告诉他的,除了他们,谁能知道呢!且知名知姓,这么详细。心里怀着对唐先生的感谢,真想把介绍信马上交给她,让她明天就去找菡子,希望借着唐先生的东风,一拍即合。

由于不是星期天,她没有来,等呀盼呀,好象火烤一般,几个晚上都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没见她身影,周末照例有电影或戏剧票子,但在下雨,就不去了,泡了杯浓茶,想熬夜写点东西。这时她进来了,说是陪你去看电影。不及随手关门,我拥住了她。当想到这不好吧,已脱不了身。被她紧紧拥住了;她说,[好想你,雨也不怕了,你看衣服都淋湿了]。我急急把唐先生的信交给她时,乐得她大喊[谢谢唐先生]不己!她认为她的同学肯定没有这种机会和幸运。除非升学,要找一个欢喜和合意的工作难于上青天!又说:[妇联!比理想的还要理想]!

我们没去看电影,她要把喜讯迅速去告诉奶奶和母亲,解除她们面临的烦恼。我说:[我送你回去]。

她说:[应该如此]。坐上车后,我埋怨她:
[你五天没来了]。

[雨这么大,冒雨来看你,不给大姊小妹说疯了么]。车到家了,雨还在不住下着,她不让我下车,要我原车回去。

她说,[风雨中进门,不给她俩刮老面皮才怪]!我还没回过神来,她把大门扣上了。当然我没有感到被吃闭门羹的遗憾,只感到她对我的尊敬和爱护。思想上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我要车子直驶国泰影院,看电影去。天气预报,明后连续暴雨,晚上肯定下雨,她不会来,抽空再写吧!

一一我沈缅在往事的回忆中,头脑十分清晰,大事小事毫不含糊,虽然少不了欢乐和趣事,但满面泪痕。因为她已经死去十年。她是因为我而受苦、受难和受罪的,她为我而死,这是不言自明,无可置疑。有人要拆散我们。要她嫁给顶头上司副局长,不意味着:你和他划清界线和他离婚,你就是才女、天使、革命干部;反之,你只是个资产阶级知识份子,一个二等公民。似乎陷身在苦海沙海中浮沈和挣扎,突然听到:老陈有信!

太突然了,一时想不起是谁给我写的信。好多年了我没收到过什么信件了。十年前,收到过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她说,[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她将死了,渴望见我一次。又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使你含耻蒙羞,擡不起头。我心里有愧,我是被逼的,无可奈何,为了孩子和家人。孩子都成长了,受到任人的称赞。请饶恕我吧。我要把健康的孩子亲手交还给你,我知道你对孩子的感情!你是比我更爱这个家庭和孩子的!但是生不逢辰!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从张大夫诊室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老院长当年种下的杏树。可是张大夫简直顾不上向窗外看,只要出诊,病号满满的。这一天,随着叫号,病人来到张大夫面前。张大夫见了病人大吃一惊:半月前奄奄一息的病人在儿子搀扶下站在了她面前!张大夫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问:“最近感觉怎样?”
  • 突然一只狼说道:“其实,狼有狼的法则,狼也有爱心,甚至会扶养人类婴孩,当然也不会攻击未成年女孩,何况女孩为了救羊,决定以身喂狼,这是感天动地的故事,那二只瘫下的羊,为救牧羊女也愿意舍身喂狼,这些自我牺牲精神,令狼群感动!其实,狼与人类本可谐和相处的⋯⋯”
  • 刘佳听到“为它卖命,能好吗?”这句话,感觉自己从牢笼里跳出来似的,大声说:不好,当然不好,我就是被这个邪党害苦了!从小到大听它的话,结果怎么样?拚命工作,刚到中年还被一脚踢开!让多生孩子,生了养不起了,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受罪!它哪个政策是为老百姓着想?瘟疫来了,全国封控,控制不住了又全面放开,拿民生当儿戏。
  • 茂利一边装菜,一边对大车司机说:这岔路口把两块地分开,东边的老地用老法子种,菜好看还好吃,我们西边的差点误入歧途,我就是听了好人言,三退了,得到神保佑了。人活着啊,走什么路,选哪边太重要了,你选正的神就保佑你,你给坏的邪的站队,就没个好。遇到岔路口,可得好好想想走哪边。
  • 老蒙在离休前是个“长”,“平稳着陆”退下后,买花草,认识了老郑。一来二去熟了,老蒙跟老郑说,现在朋友多数相互利用,称兄道弟也不见得为情谊,我们的花缘比金子珍贵。
  • 记得我整个小学阶段好像都在捡破烂,学校每学期要求每个学生必须上交多少斤废铁,还捡过废纸。家里能上交的东西都交出去了。那垃圾箱,臭水沟我们都不会放过。我们很大一片家属区的孩子都在同一间学校上学,全校的学生都要求捡废铁,到哪里去捡呢?
  • 大陆知名媒体人江雪的文章《长安十日——我的封城十日志》,记录了一些封城细节和感受。在严厉控制言论的墙内,作者只是用平和的文字表述,但仍然难掩内心愤怒的呐喊。
  • 郭晶是位社工,她以社会工作者独特的眼光,在封城后有意识地持续书写、思考、细腻的记下自己的日常生活,写出了城里人们的恐慌、惧怕、焦虑和坚强……
  • 我不解为何眼前世界如此单纯的状态无法持续永恒?清醒后人们终究会以领土、种族、宗教、国籍、语言,或生存作为借口,持续争执甚或战争……
  • 北方山区土耳其战机不时针对藏匿在伊拉克山区的库德斯坦工人党(PKK) 土耳其籍的库德族民兵进行轰炸,郊区婚宴厅里开心庆祝的亚兹迪难民们正将音量开到最大,通宵跳舞不只是庆祝婚礼——还有活着的那个当下,没有人知道,明天究竟是否会与今天一样……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