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的罪人 (11)

家破人亡記
陳家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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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拿了一大筆遷散費,心滿意足,嘻笑顔開,再不管什么罷工不罷工了。我把他們的罷工,用大筆高價買下了。不過,我依然弄不清禍殃的癥結所在,誰在捉弄我?難道他知道我去鄉間的目的,不敢明目張膽地阻止,就暗暗搞我一下,讓我吃些辣椒,使我清醒清醒,從此止步;這是個合情合理的猜想,可能是這樣,除此之外,實在缺乏想象力;我沒有仇人對頭。不過這一件事除了呂兄,任人不暸解細底,和呂兄相知已久,他不是兩面、雙心人,不致出爾反爾,他不會那么下流!難道大學生中有異心份子?從中搗亂,想想也未必,大學生比較純潔,不會兩面三刀,暗箭傷人。難道真有人在玩弄調虎離山計,陽一套,陰一套,使我和呂兄不知不覺墜入其中,上當受騙,他大收漁人之利!

一時又不見茅君,他到那裏去了?他的膽子比老鼠還小,真以爲我棄廠而去了嗎!他怎么會鑽牛角尖?他不可能、也沒臉回浙西去,多半溜回浙東老家去了;啊,啊,他想在我處住一陣,竟這樣慌慌張張地走了,我有點內疚。工人每人拿了一筆遷散費皆大歡喜,把罷工拋到九霄雲外,而我一直有挨了電棒砸頭的疾痛,終日昏昏沈沈癱臥床褥,被割去了五臟六肺似的再也起不來了。這次禍闖大了,能怨誰呢?我沒有仇人對立者,也就找不到暗害者的目標!自已的錢掏光了不說,連親友的錢也賠光了,怎么向他們交代?以後又怎么辦?我宛似跌入了無底深淵,是進入社會以來最痛苦、最黑暗的歲月,我難受得要死。
彷佛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日夜煎熬,痛苦莫名之際,百萬共軍過了長江,很快佔領了南京和杭州。沒有炮聲、槍聲,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支共軍恰恰在我住所前的那條大道經過,黑壓壓的不知其數,走了一整天不見走盡,不知尾巴在那裏。沒有兩軍對峙的局面,沒有圍城的隱憂,沒有吃光貓鼠的恐怖!這種種禍殃,是極權的無法無天的毛,幾年後所製造的慘絕人寰的大災難,大人禍!

表侄小祥來找我,他們一家已從寧波搬來杭州。他想插入一個中學攻讀,要我寫封介紹信。我認識新上任的教育局郭局長,我說:可以一試。問他打算插入那類或那個中學?他說:我家附近的一個中學,很方便,茅校長說,他是你的好朋友,只要你寫封介紹信,可以免試插入任何班級。我目瞪口呆,以爲聽錯了,真是冤家路窄嗎?老謝不愧爲消息靈通人士,幾天前又和我談到,茅君冒出來了,升了官。我還是不甚相信,自以爲太暸解他了。於是我追問小祥:誰?校長誰?小祥重說了一遍。我聽真切了。原來他真有使命而來,老謝先後所說都是事實,只是我被矇騙了,輕信了。怪不得平地一聲雷,做了校長,是杭州很有影響的一個中學的校長。這無異是更沈重的又一電棒,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我的天靈蓋!什么都清楚了,都明白了,什么來投靠我,是個天大的花招,不過奉命而來。怪不得裝做狗熊可憐蟲,狡猾的躲在工人宿舍,又自告奮勇的要求擔任內經理,造謠惑衆,企圖以罷工作爲雷管炸藥,引起杭州的大騷亂。以後又避而不見,之所以榮任校長,因爲他立下了汗馬功勞!正如傳言所說!

差點命喪黃泉的慘禍是自招的,我有眼無珠,對這個不齒之徒,竟以朋友尊之。懊悔沒有聽從袁先生的忠告。早已看穿了他,和他絕交了,爲什又和他交往。呂兄未必知情,他肯定是被矇騙了。不可能一個扮作黑無常,一個扮做白無常,使我傾家蕩產,險險乎生命不保。

我再次癱下去了。

1997秋,金山灣。

聶紺弩帶了些人馬從北京來到上海,想去江蘇和山東調查水滸的歷史和傳聞,要我擔任秘書。對水滸一竅不通,也一無所知,自知不能勝任,和聶談了情況。聶居然說:[你不懂,誰懂?大家都是外行,一做兩做不就入門了。何況我纔來上海,人生地疏,那有人事權]?我無法接受這個任務,還想和聶繼續周旋。可是僅僅幾天,找不到他了,他己撤回去了。不久,另組了一批由北京以陳白塵爲主的人員直接去了山東和江蘇。我庸人自擾,白白慌張耽憂了一陣。聽到這個資訊,心頭的擔怯丟到太平洋去了。

工作不如原來的無目標、無計劃和突然性了。唐弢先生告訴我:月刊準備出版,現在開始做籌備工作。他說,人員正在物色,還未最後決定,我倆先做起來。因這之故,原來的房間歸研究室所有,編輯部搬到對過的大房間去了,正副主編的寫字臺也搬來了,放在臨窗的一面。唐先生爲副主編,雪峰先生擔任主編。我統攬了一切瑣碎,百事俱管,無法決定的事務,才找正副主編,當然以唐先生爲主。而他正忙於寫發刊詞,訂立創刊規劃和四面八方的接觸。任職的文物處工作他也沒了結,不能天天來坐鎮。唐先生告誡我: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一個刊物最主要的是搞好和作家的關係,做好約稿工作,什么工作都可放一放,索稿工作是刊物第一位的命根子,始終要牢牢抓在手裏緊緊不放。他盛讚劉北泛和黃裳的編輯方法,要我向他倆學習。

一天夏衍來編輯部,他要求沙裏淘金,發掘好作品和發掘新人。從此把抓稿件工作放在心坎。沒有作品,沒有好作品,刊物是辦不好也辦不下去的,這就改變了我守株待兔,改好文章就了事的粗糙的大路編輯的想法。從此追隨唐先生,在抓稿件方面出了些力。

月刊出版的新聞和廣告刊登後,引來幾家報社的記者,情況己在新聞和徵稿廣告中說清了,再沒有什么可說。這是一個急急越海而去,一個忙忙渡江而來,緊張混亂了一段時期後,上海地區第一個打算出版的文藝月刊, 引起大家的重視和刮目相看,是意料中的,文藝界中來來去去的人士不少,讓我結交了不少新朋友。

那天漫畫家張樂平找上門來,他是所物色的刊物的美術方面的負責人,不坐班,相約有事互相聯絡。他想和唐弢見個面,研究工作的方方面面。這天唐氏恰恰去文物處,到晚不見回返,我倆談了半天,十分融洽。幾天後,我應邀去了五原路他府上。夫人吳雛鶯是浙江紹興人,和我是大同鄉,她十分高興,一時叫來了幾個兒女,排成一隊,要他們一一向我鞠躬,叫我舅舅,使我很不好意思。又一天,五四時代的老作家魏金枝先生找上來了,他是編委兼刊物的特約記者,聊了半天。他也不坐班。刊物定明年創刊,他來暸解一些情況。他是浙江嵊縣人。口音方言很重。嵊縣和我家鄉余姚鄰近,可說又碰到了老鄉。海闊天空無所不談,魏老智識十分淵博。滿口引用成語,妙趣橫生。約我晚上到他家裏去一趟,萬一有什么情況,不必大兜圈子。魏老剛走,陳學昭來了。她去北京開會,路過上海,來看雪峰和唐弢,自然都沒有見著。知道魏老才走,她埋怨自巳爲什不早點上門呢?我告訴她,晚上我要去魏先生家裏,方便的話,可以一起去。她說:來不及,沒時間了,一回旅社,就要去北火車站。他們是集體行動的,她不能脫隊。

刊物才打出招牌,引來不少同路人,唐弢坐鎮著時,義無容辭由他接待,他外出他去,廖化充先鋒,逼上梁山,我做主角,有時應付爲難,頗爲尷尬。和唐先生數次談及。他認爲能談的談之,不暸解不熟悉的不一定要回答,可以約定日子讓對方再來。他笑笑: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回到住所,我的高足己候在門口。近一兩個月來,忙亂得手足無措,把她忘得一干二凈。很高興她的到來,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給重重地拉住了,一同進了門。我說:[妳失蹤了一個月]。

她回說,[是一個半月。忙得喘不過氣,明天開始可以自己主宰時間,天天會來看你,討厭嗎]?

我重重地回捏著她的手,表示:[這還用問嗎]?
她說,[去玩行嗎?明天是星期天]。
當然可以,我正求之不得。約定明天去浦東釣魚。魚具買來半年了,還沒派過用處。雖說已近暮秋,天氣還暖和,魚會上鈎的。
[有魚最好,我們志在遊玩談天,釣不到也不妨]。
[難得有個空閒,今晚我們一起去吃些東西好不好]。我邀請她。
她笑笑:[今天不了,我是提早吃了出 門的]。
[那么明天]?
[明天的時間要化在釣魚上,帶點麵包可以了。如果釣到魚,我會做糖醋魚,味道好極了]。
我說:[都可以,只要妳認爲合適,只要妳高興]!

她注目著我:[我都高興]!她甜美的語言,帶給我異乎尋常的愉快。

於是商定,這幾個星期天,去釣魚釣蟹,去博物館、動物園,逛公園和大公司。四五個星期天的活動,按排得滿滿的。她是個乾脆和爽直的女孩,大約覺得事情已經談妥,說著:[再見,再見],匆匆走了,還沒脫掉乾脆的學生腔。

天公不作美,次日淅瀝淅瀝下起雨來,簷沿己有滴滴聲;而她冒雨而來。我正在吃大餅油條,便分而食之,她毫不介意。我歎息:[釣不成魚了]。

她說,[做落湯雞沒有意思,也犯不著。浦東的路不但泥濘,又是寸步難行的小小阡陌,不方便,跌跤是免不了的。]我還未及回答她所說的苦況,她建議說:[今天去博物館,下星期去浦東吧]。自然我無異議地同意了。說走就走,在我吃驚、訝異和慚愧中,她迅速處理了食桌上的殘迹。在門口,我找妥了一輛三輪車,忽地覺得兩個人坐在一起,她是否願意?實在搭便車是很普通的常事,心中似乎有什么鬼在作怪。可能崔說的老師耶?表妹耶!在提醒我和起著作用吧。決定打算再找一輛。一人一輛,不管撞見誰,都可堵住不管是好意或惡意的閒話,或是有意和無意的諷刺或幽默!崔不會是惡意的,相處巳久,比較暸解,但不得不防防有些人的口舌。可是附近那有車子?我正在在自己提出的問題中兜圈子,爲自已向自已提出的問題而困擾,進退爲難舉步不定時,她催促了:老師你先上車。既然她不在乎兩人擠在一起,毫無辦法,無話可說,我就勇敢地坐上去了,臉孔當然有點微紅和微熱;還未坐定,她也鑽進來了。我第一次和人並坐一輛車,且是一個結識不久的姑娘。當時是喜是憂?覺得應該如此還是覺得有點孟浪或有愧於心,幾十年後的今日,巳經想不起來,但過程非常清楚,毫不模糊。和當年一一1944年,盟軍雷霆萬鈞地在諾曼地登陸,開闢第二戰埸,勝利在握的歡欣欲狂中,我不自量力地寫了[誰先到柏林]?對軍事形勢進行推測,發表在後方出版的寧波日報上。當時在人人振奮,舉國歡騰中,還無人注意到這樣一個大問題,恰恰給我抓住了,寫了緊湊的論述,提出了我的預見。但今天,也已想不起所說的具體細節。只記得這篇又用了未明這一筆名,才二十出頭的小青年,想冒出頭來的潛意識,昭然若揭!

博物館豐富多彩,大開眼界,分分秒秒都是在不意的喜悅和驚奇中過去。是在她一味讓著真好,真好中渡過的。天已放晴,在愉炔和輕鬆的情緒中,這一次我帶她上了國際飯店。她嘖嘖不及,可見她沒見過世面,才提出開開洋葷的要求。而一見價目如此昂貴,她嚇壞了。做學生的她,阻止我坐下來,盡在大樓裏轉來轉去。在窗口欣賞大上海的市容和細小的人群,比麻雀還小的在半空飛舞著的鴿群;她久久地倚在窗口,出神地注目在窗外飛奔的彩雲。足足玩了一小時,當她喊著累了、餓了要回去時,我帶她到了火車座,已爲我們準備了三菜一湯和一大盤點心。她暗暗問我:可以退嗎?她爲我花錢感到可惜。我說:可以,退到我倆的腸胃裏去。她笑得前俯後仰!這一次,我送她到她家門口。她問:[進去嗎]?

我說,[不了,下次吧]!
[母親和祖母早要請你來玩,只是我不便向你啓齒]。
我說,[這次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有什么不好啓齒的?]
投稿是和她的首次合作,非凡順利;釣魚是第二次合作了,只是天公不作美,幾個星期天都一直下雨,去不了浦東。天終於晴朗,遂了我倆的心願。魚十分貪嘴,釣了好多好多,我大獻了身手。她也拉起了好幾條,燦爛笑容始終挂在她的臉上,開心極了。我告訴她,晚快邊魚最容易上鈎,我們遲點回去好不好,一定會釣得更多。蹲著的她站了起來。
[不],她急急說:[今天要早點回去,我早想燒醋溜魚給你品嘗,看看我的手藝,可有樓外樓的滋味?至少和天外天可以媲美]!

我回說,[那就走吧,加工至少要化一個小時呢]!
回到住處我倆爭著洗魚。她說,[這是女人的事,沒聽說男人上廚房的]。
我說,[你是客人,怎么可以讓妳操勞,還要用刀]!

她笑得好響亮:[還客人呢?已經來了不知多少次,門檻早給我踏爛了。且媽媽煎魚,那一次不是由我動手殺洗的]!我心裏一轉,好個仔細的姑娘,來了幾次都心裏有譜。我只好打退堂鼓,恭手相讓。她選了兩條中等的。我問:[怎么不挑最大的]?

[這兩條是最理想的,不大不小,肥瘦適中,如果挑最大的那條,盆子裏放不下,頭尾都露在外面,有什么好]?她不但仔細,還會計算,我真佩服她了。看看她的雙手沾染著血迹和魚鱗,覺得不做些事也不好,我說:[我多數吃食堂,鐵鍋好久沒用了,讓我先來洗一下]。

[這倒馬馬虎虎]!
鯽魚一下油鍋,滿室生香,吱吱喳喳似是什么簡單的樂器在伴奏。本來靜靜的小室,今天生動活潑好玩極了。煎了醋溜魚,做了番茄炒蛋,油爆蝦,炒了青菜,蒸了茄子,鹹菜炒了肉絲。她還想燒個湯;我一看小臺子上滿是菜,便說無處可放。她才歇手,動手做飯。
[去買些牛奶麵包,飯不必做了]。我說。
她說,[牛奶麵包要配西菜,今天是典型的國產,要用大米飯]。說得很有道理,一錘定音,讓她去勞累出力吧,我不再插手,也插不上。
比飯店那幾次還開心,也滋味。那裏是開始一道吃喝,不習慣,還有些矜持。今天可不同了,兩條鯽魚和蝦一掃光不在話下,番茄炒蛋也碗底向天,連青菜只剩下了了無幾。一向吃慣食堂大鍋菜的我,滋味缺缺,今天完全是小竈,又火候到家,咸淡適中,鮮美無可比擬。她說:
[似乎很合你的口味]?
我說,[可口極了。]
她笑問:[比幾次飯店如何]?
[不是各有千秋的問題,兩條醋溜魚全把他們壓倒了]!

一開心,她的雙眼睜得特別大:[奶奶媽媽時常稱讚我,說我做的糖醋魚,大飯店都趕不上,名不虛傳吧]!說著,她搶著做清潔工作去了。我怎么可以繼續閑著,爭著和她一起洗碗抹臺子。天黑下來了,她要走了,我要她把魚全部帶走。我那有時間燒煮啊!釣上來時已受了重傷,二三天不處理,不全都嗚呼哀哉。

她說:[死魚還能做出什么醋溜魚?還有什么滋味可言!]同意帶走。又補充說:[家裏人多,不二三天一掃光了。而醋溜魚又是母親的招牌拿手菜,可使全家大享口腹]。她答應統統帶走,我十分喜悅。把魚全部洗了洗,留了一點兒水,拎起來輕便多了。當然由我送她去。我找了一輛三輪車,兩人巳坐過好多好多次,現在順當多了。她先坐上了,見我靠近,一手把我拉了上去。俗語不是說:一切開頭難,再做就不難嗎。這話是不是大有道理!

但我還是沒有踏進她家大門,名不正言不順,我們還沒脫離老師和表妹的範疇,貿貿然進了門,害大家措手不及,都會尷尬。當奶奶和母親趕出來找我時,我已走遠。兩老撲了一個空,連我的背影都沒見著,於是議論開了。

奶奶說,[家鄉人就是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一點也不油滑]!

母親說:[老二有點眼力,找了一個讀書人,有學問又誠實,我好歡喜,不是因爲纔四十歲,要做丈母娘了,可是我還沒見到過他呢,長短闊窄一無所知]。以後通過她的嘴,把全家 對我的評論,一一傳入了我的耳朵,我出奇地欣喜。兩位老人家既然如此喜歡我、厚愛我,而對她,我也越來越喜愛,似乎應該揀個大家較空的日子見見面,以慰渴望之情。她也歡迎我的決定,覺得相處的時間不短了,理應如此。遂要她選定了一個大家方便相宜的日子,由她來接我,讓我帶點禮品去拜訪老人家。她笑笑說:[父親失蹤近年,家中六個人,五個是大女人,男性只是個十二歲不懂事的小弟,你一進門,天然成了家裏的主宰當家人,不要怕忙怕煩怕哆嗦呀]!

我笑笑逗她:[不是言之過早了嗎!不是趕雞上樹,逼人上梁山嗎]!

她毫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有些事是客觀促成的,好運來了,要推也推不開]。她是個十九虛歲還未出校門的學生,有些胸有成竹的說法,簡直是個大姑娘了,想想近年來的際遇,我佩服她所說的好運來了,想推也推不開的十分正確的哲理性見解!

才進辦公室,唐先生氣喘噓噓地推門進來。他還不到四十歲,巳經發福;他患有糖尿病,身體比巴金,雪峰,陳白塵差多了。甫坐定,他告訴我,[有人推薦了幾位大學應屆畢業生。我看了材料,覺得復旦兩位不錯,要面談一下]。後來他決定選用翟。問我:[聽到過他的情況嗎]?自然沒有。

他說,[文物處決定不去了。人員沒落實,發行機構沒有談妥,重頭文章又沒有眉目,請陳毅書寫的刊名也未到手],他感到有點焦躁。

我告訴他:[來稿幾幾乎全是小說散文和詩歌,簡直沒有理論文字];

唐先生說,[這是個大問題]!

我又告訴他,來來去去的人更多了。昨前三天就來了熊佛西,方令孺,顧仲彜,傳雷和沈尹默諸先生,巴金先生也來坐了一回,都是來協會開會,順便繞過來看看。唐先生興奮地:[大家關心就好,不要忘了向他們約稿,他們都是專家]。又說,[遠水救不得近火,看情況,元旦是出版不成了]。

[元旦恐怕不行,印刷廠還沒敲定,還有],不待我說出版社的事,[這樣吧],唐先生接著說,[乾脆定二月出版,我和雪峰商量一下,條件還不成熟]。

他的消息頗爲靈通,忽地仰起頭問:[女朋友怎樣]?我曾經想把情況告訴他,考慮到爲時過早,不知她父母的心意,正處於想說和未說的境地。既然先生關心,便直言相告。我說:[有一個問題橫在面前,想升大學,無力負擔,不升學,又怎么辦?正進退兩難]。

[她不是很會寫文章么?據說出手很快]。

我說:[只是在學步階段]。

他又問:[幾歲了]?不待我回答,他說,[升學要看條件和情況,要找事做,上海婦聯的羅菡子正要人;菡子很熱心,可以介紹到她那裏去]。

彷佛天賜良機,真是好運來了,要推也推不開;太巧太好了。我謝聲不絕。他二話沒說,馬上寫了介紹信,指定到宣傳處去。他問:[名字沒有寫錯吧]?

[沒錯]。我想,情況可能是四位元老兄告訴他的,除了他們,誰能知道呢!且知名知姓,這么詳細。心裏懷著對唐先生的感謝,真想把介紹信馬上交給她,讓她明天就去找菡子,希望借著唐先生的東風,一拍即合。

由於不是星期天,她沒有來,等呀盼呀,好象火烤一般,幾個晚上都嘗到了失眠的滋味。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沒見她身影,周末照例有電影或戲劇票子,但在下雨,就不去了,泡了杯濃茶,想熬夜寫點東西。這時她進來了,說是陪你去看電影。不及隨手關門,我擁住了她。當想到這不好吧,已脫不了身。被她緊緊擁住了;她說,[好想你,雨也不怕了,你看衣服都淋濕了]。我急急把唐先生的信交給她時,樂得她大喊[謝謝唐先生]不己!她認爲她的同學肯定沒有這種機會和幸運。除非升學,要找一個歡喜和合意的工作難於上青天!又說:[婦聯!比理想的還要理想]!

我們沒去看電影,她要把喜訊迅速去告訴奶奶和母親,解除她們面臨的煩惱。我說:[我送妳回去]。

她說:[應該如此]。坐上車後,我埋怨她:
[妳五天沒來了]。

[雨這么大,冒雨來看你,不給大姊小妹說瘋了么]。車到家了,雨還在不住下著,她不讓我下車,要我原車回去。

她說,[風雨中進門,不給她倆刮老面皮才怪]!我還沒回過神來,她把大門扣上了。當然我沒有感到被吃閉門羹的遺憾,只感到她對我的尊敬和愛護。思想上什么問題都不存在了,我要車子直駛國泰影院,看電影去。天氣預報,明後連續暴雨,晚上肯定下雨,她不會來,抽空再寫吧!

一一我沈緬在往事的回憶中,頭腦十分清晰,大事小事毫不含糊,雖然少不了歡樂和趣事,但滿面淚痕。因爲她已經死去十年。她是因爲我而受苦、受難和受罪的,她爲我而死,這是不言自明,無可置疑。有人要拆散我們。要她嫁給頂頭上司副局長,不意味著:妳和他劃清界線和他離婚,妳就是才女、天使、革命幹部;反之,妳只是個資產階級知識份子,一個二等公民。似乎陷身在苦海沙海中浮沈和掙扎,突然聽到:老陳有信!

太突然了,一時想不起是誰給我寫的信。好多年了我沒收到過什么信件了。十年前,收到過她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她說,[其人將死,其言也善]。她將死了,渴望見我一次。又說: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使你含恥蒙羞,擡不起頭。我心裏有愧,我是被逼的,無可奈何,爲了孩子和家人。孩子都成長了,受到任人的稱讚。請饒恕我吧。我要把健康的孩子親手交還給你,我知道你對孩子的感情!你是比我更愛這個家庭和孩子的!但是生不逢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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