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同:再来个30年

李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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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要老的,再过几年,我就七十岁了,奇怪的是:我仍希望我能再活三十年,如果我真的能再活三十年,我仍要压迫我的研究生和我一齐做学问,我相信我们能设计出更好的线路,发展出更好的分散式系统,也能设计出新的算法。

我在民国六十四年回国的,屈指算来,已经是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内,我扮演唯一的角色是老师。很多人同样的工作做了三十年,会感到厌烦,我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不仅没有,而且越做越起劲,我常希望上苍能再给我三十年的时间,好让我再做三十年的老师。

我最近常接受访问,几乎每次访问,都会被问到一个问题:“李教授,你有没有发觉现在的学生,跟过去的比起来,是大不如前了?”我知道访问者的心意,他希望我将我的学生大骂一顿,说他们全是一批只会玩的小子,成天不用功,课也不上,而我当年年轻时,充满了理想和抱负,热爱追求真理,也成天想报效国家,因此我们这些老头子,当年都是热血青年,当然也用功得不得了。和今日的懒散青年相比,简直不可比也。

而我每次的回答都令他们大为失望,因为我总是说我现在的学生和当年的我并无显着的差异,我过去的确比较用功,可是这不是因为我在追求真理,我希望我的成绩好,是因为我当时在准备出国留学,总不能功课成绩太差也。我那时也比较不会玩,这不是因为我不好玩,而是当时我只有一辆老爷脚踏车,在市内骑骑还可以,骑远了,保证会出毛病的。现在的学生好像都有机车,当然到了周末,就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很多教授说现在的学生不用功,这点我最不能同意,我的学生应该算是太用功了。今年暑假,我本来想好好地休息一下的,但我的学生却要求我教他们符号逻辑,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我是这方面的伟大专家也,所以别的教授纷纷到夏威夷去度假之时,我却在埔里上课,好在埔里的夏天不太热,我教符号逻辑的教室是一楼的教室,窗外有大树成荫,学生除了听我口沫横飞的讲课以外,还可以听到窗外的鸟声,我要是学生,听到我的精彩讲课,一定会觉得如沐春风也。

至于我呢?我已好久没有教符号逻辑了。令我感到非常高兴的是:我对符号逻辑因此有了一种更深的认识。三十年前,我对符号逻辑已有了些了解,今年夏天,我重作冯妇,发现我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解释符号逻辑,我真该感谢我的学生。

每年暑假,都会有新的硕士向我们报到,我本人不太管这些新到的学生,可是他们的学长会替他们安排研究室的位置,以及领取电脑,除此之外,这些可怜的新生立刻要开始念算法,而且每周都有一次考试,考题由一位有虐待狂的研二学生出,每一位新生都要乖乖地被学长考,大概也敢怒不敢言也。可是,这种作法,的确有用。我们的新生经过暑假以后,就可以开始看论文了,这些论文,都是相当难的。

除了虐待新生以外,我的学生还有一个优良的传统,那就是每个周末,同学们都要轮流上台去报告他们所看过的论文,只要稍有不慎,资深的学长们就会要求他们重来一次。虽然这些同学被学长们找麻烦,一定气得半死,但是我的学生的确是受过严格磨练的。这种严格磨练,对他们的学业极有帮助。

学生必须用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的学生即使在周末,也都留在研究室里,很少回家的。如果外出回家,我也会追踪到他,因为他们在报到的那一天,就给了我他们的手机号码,有一位有幸灾乐祸心理的学长,将他们的号码输入了我的手机,不仅如此,他们的研究资料也都放在网页上,如果我在家里对他们的研究不满意,哪怕在天涯海角,也可以立刻上网去修改程式。有一次,我的一位宝贝学生在垦丁游玩,被我追踪到了以后,花了好几个小时泡在网咖里改程式,他后来再也不去垦丁了,怕引起惨痛的回忆也。

我有时会出去演讲,每次都央求一位同学开车,一来是因为我懒得找路,二来是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很疲倦了,要再开车会吃不消。每次快回到暨大的时候,那位学生就会用手机通知校内同学,说我们快到了。为什么如此做呢?因为我前门才离开,学生就从后门溜去篮球场打球去了,早一点通风报信,使这些小子来得及洗个澡,等我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在书桌之前做用功状。

学电脑的学生,当然都有电脑,学生们使用电脑,应该是做研究的,可是他们常常在电脑上玩电动游戏,没有料到我正好进来,他正玩得起劲,已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当然不知后方来了个指导教授。我有一次发现那个小子玩的游戏中,有一个角色叫做李家同,在武功那一栏里,填了个“差”。我事后把他骂了一顿,那位同学向我解释,其实只要假以时日,李家同的武功就会好起来了。我弄不清楚他的说法对不对,但我从此痛恨电玩,认为应该加以禁止,以免像我这种老师,在游戏中个个都是武功奇差也。

我知道学生一定要英文好,否则将来竞争力一定不够,但我又认为我不能空讲,所以我每周念一段英文文章给学生听,录音以后的文章放在网站上,学生除了要看英文文章以外,批改时也可以录音批改的过程,所以学生可以事后清清楚楚地看到批改,也听到批改的解释,以及我的叹息声。所有的学生所犯的错,我都记录下来,向同学们解释。

这还不够,我还要求全体同学每周向我报告一次他们所学的英文生字,至少十个生字,有些同学每周所学到的生字,有三十个之多,这些生字都键入一个Excel档案,我每周周末都会去看看他们增加了什么样的生字。

信不信由你,学生毕业以后,依然要写中翻英,依然要交英文生字,有些同学会偷懒,我会打电话去骂。我在静宜大学作校长的时候,有一个小子在校长室工读,到现在仍然没有逃脱我的魔掌,每一次的中翻英从不缺席,可是他稍微有点混,每一周一定只有十个生字,不多也不少,哪有这么巧。这个小子在一个伟大的日商公司工作,公司会招待他们出国旅游,出国以前他也赶快地把中翻英做好,而且打电话告诉我:“老师,功课做完了,可以出去玩了。”他有一个好朋友,有一天打电话向我问好,也被我抓到做翻译,交生字,这个学生最认真,生字最多,翻译也做得非常好。

我一直严格地要求学生,学生也因此怕我。有一位非常调皮的学生,有一天晚上在宿舍看电视,一不小心,看到了一个我接受采访的节目,他当场吓得一身冷汗,因为他不太用功,常被我骂,这一周他又未做习题,作贼心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了我,犹如看到了鬼一般。

我的学生毕业以后,依然如此,在电视上看到我,或者是在书店里看到了我的“肖像”,都会心跳加速,他们过去都生活在随时可能被骂的情况之中,现在已经毕业了,看到我的影子,仍然以为我会骂他们。

我常常想,好的大学,一定是长幼有序的,我过去在清华时,就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每次上课,学长坐在一边,学弟妹坐在另外一边,学弟妹绝对不会跑去和学长们坐在一起。连吃饭时都是如此,坐在我旁边的永远都是博士班的学生,才进来的硕一学生,连话都不敢多讲。其实这是很自然的事,那些学长们回答问题时,永远精准而正确,学弟们有时根本不知问的是什么东西。

我真正全副精神教书,也是最近的事,过去一直担任行政职务,成天为争取经费而伤脑筋。现在无官一身轻,终于享受到纯教书的乐趣。我不做校长,就没有司机,幸好有一位电机系教授与我同行,一路上我向他学了不少通讯的课,后来暨大通讯所所长也参加共同开车,两位通讯专家本来以为我程度太差,常常讲些行话来唬我。没有想到我虽已快是七十老翁,学起来却快得很,他们只好倾囊相授。对我来讲,听他们授课,真是一大福气也。

教了通讯,我后来还教类比线路,这就更难了,好在我的同事们都肯教我,电机系有一位傻小子,叫做赖育瑄者,被我缠住了不放。赖育瑄成天被我打电话去骚扰,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发现我有一个学生,已经在美国,我仍会写信去闹他。赖育瑄是个很认命的人,他常说:“逃也逃不掉的,我即使逃到美国去,李教授也会找到我的。”

教新的课程,使我会有宝刀未老的感觉,每个人到了六十岁,就会担心自己已经不行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到目前为止看来,我好像还能吸收新的知识。我们做老师的人,平时最大的快乐当然是和年轻人胡扯,除此之外,一直吸收新知识才是我们的一大乐事,每一周,我都会听学生研读论文的心得,通常这永远是我个人最快乐的时刻。听到一个新的观念,那种幸福的感觉是很难想像的。

我除了教研究生以外,还教了一些小学生和国中生,这些比较不幸的孩子,多半都表现得很好,好几位都已经大学毕业,可是也有几位使我牵肠挂肚,每天为他们担忧,因为他们都没有念高中,只有国中毕业,能找到什么工作呢?我常常希望有朝一日,我做了政府大官,一定要设立一个机构,专门帮助中辍生,使他们长大以后,能够多一点竞争力。

可惜,我不是大官,因此只好眼看我的学生变成了中辍生,虽然我仍愿意教他们英文和数学,却常常找不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对于我教过的研究生,我期望他们在事业上非常地成功,但对于这批中辍生,我唯一的希望是他们没有变坏,只要他们没有变坏,我就心满意足了。

人总要老的,再过几年,我就七十岁了,奇怪的是:我仍希望我能再活三十年,如果我真的能再活三十年,我仍要压迫我的研究生和我一齐做学问,我相信我们能设计出更好的线路,发展出更好的分散式系统,也能设计出新的算法。我更希望我的学生不要成为中辍生,即使他们中辍了,也不要变坏,而且愿意让我这个老头子继续地教他们英文和数学。

我最遗憾的事是我在这过去的这三十年内,一直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那些研究生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前途非常光明,他们的下一代也是如此。可是我教的另一批不幸的孩子呢?我就完全没有把握了。@(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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