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正
三、汉字记录语言又超越于语言
文字产生的主要目的是记录语言。但表音文字记录的是语言的音,所以与语言又处于一种平行关系。而汉字是以形表意,以意御音,较语言存在着相对的独立性,所以在一定层面上又超越于语言。具体体现在:
(一)超时空性
语言的即时性特点,使其在传播上存有严重的共时性与历时性局限。而汉字的表意性特点,较好地解决语言的这种局限,使不同地区的人能够凭借汉字,跨方言、语种进行交流。中国有五十多个民族、八十多种方言,互相口语不通,但对于同一“意”,人们都可以用同一文字(汉字)表达出来;亚洲汉字圈国家之间,虽然语种不同,人们却可以凭借汉字进行沟通。
这就像表意的阿拉伯数字0123456789(实际是古印度发明的)一样,可以跨越一切语言障碍在全世界通行,虽然读音各不相同,但却表达同一人们能够共同理解的意义。
而表音文字(以英语为例)因为是表音的,不但不能够跨越不同语言障碍,就是在使用同一语种的不同人群中,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分化,出现了法式英语、西班牙式英语、北美黑人式英语、新加坡英语、华人英语、日式英语等,已经产生了沟通交流障碍。
汉字因为造字之初即经过系统设计,精密构建,所以具有高度的合理性与稳定性,能够历经四、五千年的历史沧桑,一脉相承地流传至今,让有汉语背景的人,即使只受过初等教育,对两千多年前的经典古籍,都可以进行阅读。
而表音文字因为音是浮动的,义是外赋的,所以对于三百年前的资料(如英文),则非专家不能看懂。据《牛津英语辞典》的总编辑伯奇菲尔德说,自1776年美国人推翻英国的殖民统治而独立以来,这两个国家的语言文字的差别就在逐步扩大,现在已经出现交流障碍,估计再过二百年,两国人就会不能理解对方的语言了。
(二)形中微旨,言外妙意
因为汉字的构形基础表达的是宇宙中不同层级的构成要素,所以包含着丰富的资讯,利用这些资讯的不同组合,就可以抽象地表达或表达抽象的相关概念。
比如“国”,甲骨文( )以口(人口)、戈(兵器)会意,戈亦声,用以武力保卫的人口表示原始能独立生存的氏族部落之意。后发展为邦国(诸侯的封地),遂将“口”改为“囗”(ㄨㄟˊ wéi,区域,范围;表封地),并在“囗”下加“一”(表疆界),即成“或”(“国”的本字);后因“囗”、“口”难辨而诸侯国疆域渐定,遂又于其周边再加“囗”表示,即成“国”。
至此,“国家”的基本要素--土地、人口、主权(武力),一体具备。而语言,无法同时表达这样丰富的内涵。
再比如“习”,以羽(鸟类展开的双翅)、白(白天)会意,义为小鸟于白日练飞,表示反复实践;因为羽在白上,故也表示最终达到在天空自由翱翔之境。这就使“习”的意义,与目的、结果联系了起来。
所以,所有用习组成的词,就都有目的指向与结果表述。如“学习”、“演习”,目的明确,追求结果;“习以为常”与“习俗”、“习气”,则已显现结果。而语言,无法同时表达这种含蓄的关联。
又比如“无”、“没有”这类抽象的概念,汉字借用具象同音的“ ”(舞蹈)来表示,通过舞蹈动作,动则显不动则隐的特点,非常传神地表达出“无”的概念。所以汉语的“无”不是什么都不存在,而是事物隐伏、不显露的状态,所以才能“无中生有”。舞蹈动作,正是“无中生有”--不动则无,动则有。而语言,无法同时表达这样微妙的意味。
对于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可分类事物,汉字造字采用“属+种差”的逻辑结构予以表达。这是这类事物最科学、最合理、最高效的表达形式。如:
木--杉、松、柏、桂、桐、梅、桃、椴、枫、桦、杨、榛、榆、杏、李、栗、梨、棠,等。
鱼--鱿、鲅、鲍、鲐、鲑、鲤、卿、鲸、鲲、鲳、鳗、鳝、鲢、鲟、鲈、鳄、鲨,等。
而语言,不能直接、同时体现出形声字这种“属+种差”的逻辑关系。
因为汉字是以象形为基础,而系统、精密、逻辑、模块构建起的体系,所以除了记录语言外,还有对语言的补充、完善与拓展,包含着语言无法言表的意蕴。所以,一个个汉字都有许多功用,比如︰
(1)以直观显象:
如连绵起伏之山( ),曲折奔流之水( )。
(2)由联想达意:
如“妙”,玄(单丝;人眼所能分辨的最微细物)而少,少以声,微而又微,似有似无,似隐似显,极尽“玄妙、奥妙”之旨(后用表示少女曼妙之“妙”);如“法(法)”,水(表水准、公正)、廌(ㄓˋ zhì,能分辨善恶曲直的似牛的异兽)、去合体,以志公正、去恶的刑律(后省“廌”而成“法”)。
(3)观照外物:
如“青”,生(植物初生)于井边,井以声,井边小草,得水而争绿,先入眼帘(天天打水);如“情”,初见新绿而心生欣悦,所谓“触景生情”,景变而情迁。
(4)虚室生白:
如“悟”,自心明见;“慧”,扫除蒙尘而心思清明(“彗”为扫除)。
(5)志孳乳生化:
如“玆”,二玄(单丝;表微细)相合,以昭万物滋生起于微观(阴阳)结合(后作“滋”,以强调得水润以滋)之机;如“化”( ),由隐(未出世的处于元初状态的人)而显,以示生化孳藩之变(化生,化育,化蝶)。
(6)示动隐静安:
如“静”,青(井边新绿的小草)而争,争以声,小草无声萌动,外宁而内勃;如“安”,娶妻成家,游子因定。
……
(三)如画如景,景动意生
汉字是以象形为基础的表意文字,具有很大的视觉感应性,阅读的瞬间就能在大脑中产生意象关联,从而可以利用这种意象关联,产生出奇妙的组合形式,表达一些微妙的情感。如:
七律(回文诗)
红帘映月昏黄近,冉冉浓香引绿鞠。
空院小栏疏对影,悄妆残粉薄凝肤。
珑玲风髻围环玉,索络虫钗补露珠。
风冷通窗梧雨细,隔灯寒梦倚楼孤。
孤楼倚梦寒灯隔,细雨梧窗通冷风。
珠露补钗虫络索,玉环围髻风玲珑。
肤凝薄粉残妆悄,影对疏栏小院空。
鞠绿引香浓冉冉,近黄昏月映帘红。
〈虞美人〉(回文)
红帘映月昏黄近,
冉冉浓香引。
绿鞠空院小栏疏,
对影悄妆残粉薄凝肤。
珑玲风髻围环玉,
索络虫钗补。
露珠风冷通窗梧,
雨细隔灯寒梦倚楼孤。
孤楼倚梦寒灯隔,
细雨梧窗通。
冷风珠露补钗虫,
络索玉环围髻风玲珑。
肤凝薄粉残妆悄,
影对疏栏小。
院空鞠绿引香浓,
冉冉近黄昏月映帘红。
语言无法体现出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所以,汉字不仅记录语言,而且超越于语言,微趣妙旨,体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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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