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湿润的空气中,挟带着几丝凉意。
洪州府的灵事参军(官职名)成幼文,处理完一天的公务,难得清闲一下,就顺手拿起一本诗书,坐在窗下慢慢读起来。
他的住宅靠着大街,从临街的窗口,可以直视街上的风景。成幼文就坐在这窗下读书,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
大街上行人不多。积水到处是,哗哗地往低洼处流着。土路被雨水一泡,稀松发软,人走上去,泥泞一片。只有街边的一条石板小路,可以落脚,这时候,有一个老妇,正在石板小路上,一步一颤地挪动着脚步。
小路隐隐约约通向远处。雨刚停,人们还蜷缩在家中不出来。儿家店铺生意冷清,店小二们在清理店前的道路。有一个卖鞋的小男孩,被他们赶得无路可走,拖着一双破草鞋,在泥水里走着。寻找一个摆摊的地方很不容易,成幼文注意到,他已经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
小孩衣衫破烂,个头不高,很瘦。成幼文猜想他可能没有家,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在这条街上,像这样的孩子还有好几个,只是今天这个小孩的可怜相,引起了成幼文的注意。
小孩边走,边扯着嗓子喊:“卖鞋,卖鞋喽!他的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开,听起来很响亮,但没有几个人注意,更没有人过去买他的鞋。
这时,传来了“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成幼文抬眼望去,有人骑着马上街了。细看,那人还很年轻,穿戴华丽,骑在马上,昂首挺胸。成幼文认识他,是本城一家大户的公子,平时游手好闲,结交一帮浮浪子弟,常在街上欺负穷人,调戏良家妇女,干尽了坏事。他是洪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个大恶少。
这个恶少,本来不紧不慢地骑马走着,可是,他看到迎面走来一个提篮叫卖鞋子的小孩,却猛然打马,故意的向小孩那边冲去。小孩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奔马惊倒,泥水溅了一身,叫卖的鞋子也全部跌落在淤泥里,甩得东一只、西一只。
恶少在马上乐得哈哈大笑,又调转马头,斜着眼看那小孩。小孩没有伤着,挣扎着爬起来,哭着要恶少赔他的鞋子。恶少恶狠狠地叱责道:“小兔崽子,找死啊!谁让你挡了你大爷的道,活该!”
小孩仍旧不依,哭闹着说:“你瞎说,你瞎说!我好好走着,被你的马撞倒,鞋子都被弄脏了。我家里没有吃的,只等卖鞋的钱,买米下锅。你赔我,赔我!”
他们两个人就在当街吵闹着,引来不少人围观。大家都同情那孩子,憎恨恶少霸道、不讲道理,但都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敢出面主持公道。
身为灵事参军的成幼文,也怕那恶少,看到这一切,心中只是愤愤不平,并不走过去。他在窗前站着,冷眼旁观,看事情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正吵闹着,有一个过路的书生,看不下去,他可怜那孩子,主动要来替恶少赔小孩的钱。这样似乎可以息事宁人。
飞扬跋扈的恶少,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站出来,还要替他赔钱,心中十分恼火,怒冲冲地责问书生:“小孩向我求钱,你来管什么闲事?快走,快走!”
这个文弱书生还要讲理;恶少根本不听,竟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王八,也不打听打听你大爷我是谁,竟敢管我的事,我看你是没事找事。”
这一番骂太难听了,书生不禁怒形于色,但没有发作,便塞给小孩一些钱,愤然离去。
成幼文对书生的侠义行为,很是钦佩,见书生要走,连忙派人去请他到府里来。书生来到,成幼文以礼相待,说了很多好话。二人就在屋里一边吃酒,一边交谈,居然一见如故,十分投机。
当晚,成幼文留书生住宿,两人又在一起聊天。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但书生没告诉成幼文身世,只说自己性喜周游,这次是途经洪州,路见不平,他要拔刀相助。
半夜,两人还没睡。成幼文有事到内室去,就在此时,书生却不见了。外面的门户,都是关闭的。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成幼文有点奇怪。
不一会儿,书生又出现在成幼文面前。成幼文独坐床上,正在发愣,看见书生进了屋,门都没响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书生对成幼文说:“白天那个坏小子实在可恶,我不能容忍,已把他的头砍了!”
成幼文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想不到一个文弱书生,竟在一会儿的工夫,竟把名闻洪州的恶少杀了,想那恶少也是练武之人,居然稀里糊涂地丢了脑袋。
书生见成幼文面色苍白,表情惊惶,也不说什么,就把头扔到地上,让成幼文看。成幼文不忍看那血淋淋的人脑袋,皱着眉头说:“那小于确实可恶,冒犯了君子,但也不至于把他杀了。再说,砍人的脑袋,流血在地,岂不要牵连别人?”
书生淡然一笑,安慰成幼文说:“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说着就从衣服内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一些药末,撒在恶少的脑袋上,然后抓起一把头发,擦了几下。
成幼文战战兢兢,看着书生的动作。只见那头颅,经书生一擦,慢慢地发软,融化,很快就化为一滩水了。成幼文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书生又对他说:“这下儿,你不用担心了。我结交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哪能牵连你?只是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这时,成幼文完全明白了,这位文鸡书生,原来是个奇侠!他也为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位侠义之士而高兴,便说:“大侠太客气了。我是平庸之人,与大侠见一面已是造化,哪敢让大侠报答什么!”
书生又略微沉思一阵,对成幼文说:“承蒙夸奖。只是若不报答,我于心不安。要不,我把这手化头术,教给你吧?”
成幼文忙说:“我天生愚钝胆小,也不是世外高人。如此神术,实在不敢领教。”说着,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书生也不勉强,对成幼文说:“那好,我日后再行报答。今晚我得离开洪州,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朝成幼文作揖告别,转身而去。
成幼文没有来得及说句挽留的话,就不见了书生的身影。家里的几重门,都关着,锁着,也不知道:他是施展什么功夫出去的!
正是:
红尘虽多邪恶境,
却也不乏仗义人!
路见不平抽刀助,
立斩歹徒快民心。
朗朗白日高天照,
不允欺善压幼龄。
除尽毒夫净环宇,
此系天理最公平!
(出自明代冯梦龙《太平广记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