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锦瑟(3)

作者:宋唯唯
font print 人气: 464
【字号】    
   标签: tags: , ,

还有母女在床头睡下时,朱锦摸着母亲的脚,一个一个揉过她的脚趾;给她打散开的头发编辫子,试戴她的耳环、手镯,几样简单的银饰,带给小姑娘丰足的快乐。母女絮叨着夜话。“你小时候是怎样的?长得像不像我?”朱锦这样问。

“你怎么老是不讲话呢?”朱锦不满意母亲的微笑不语。

“讲话好吃力的。”母亲微笑着说出半句有哲理的话。

“讲话怎么会要力气呢?我就好喜欢讲话。”朱锦深为不满,“那你原来和我爸爸讲话吗?”

夜晚的母亲在枕上讲起父亲来,夜晚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她和他似乎也不多话的,他骑车带她去看戏、看电影,月光照耀,又明又亮,路边的花田在月光下漫漫绵延。父亲喜欢说笑话,不过,他这个人,其实傲气、眼界高,常常是背后瞧不起人家的,他这些心气,都慢慢地影响了妻子。他们夫妻做人,以万事不求人为准则,这些,朱锦听不大懂。然而,领略得到其中一种艰险的气息。没有安全感⋯⋯这世界哪个地方都风寒雨急。

他的手也巧,家里的家具,都是他动手伐木、裁木头做成的。朱锦环顾卧室里的木头衣柜、平展的长桌、搁着雪花膏的小小化妆台,登时恍然大悟:“难怪你是个裁缝!”——裁衣料和裁木头,可不是师出同门吗?

父亲留给朱锦的印象,是儿时被他抱在怀里,牵在手上感觉到他下颌的胡须,包住小手的他的大手掌,温热,清洁的皮肤,他衣服上的香皂气、烟草气,踏进家门时呼唤她的声音。他的脸,是照片里的脸,那样恍惚地,在往事,风中,阳光里,不那么清晰,然而,确凿无疑地存在过⋯⋯

母亲单调而沉闷的话语,在夜最深处,却多起来。朱锦睡着了,耳朵里仿佛有一个人高一脚低一脚、远一声近一声地告诉她:他死得这么早,其实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被人活活气死的⋯⋯那个单位的头,一直和颜悦色地压着他,不给他转成正式职工,不给他安排家属。他一直挑大梁,干很重的活,有了难题人家都找他,活活累死了,死之前打报告上去,要解决身份问题,组织上还要他“再锻炼锻炼,观察观察”。死了留下这孤儿寡母,一点抚恤金都不曾有。“因为不是正式职工。没有级别。医药费的债也不管,我累死累活还了好几年。你乡下的祖父母,拣了几件好家什,拿回去分给兄弟了。”母亲的声音里带了恨,朱锦感觉到悲伤紧迫地逼来,她发出两声呜咽,随即,被更深沉的睡眠湮灭。

朱锦上学也一直在这小城里,早晨才出门,母亲择了菜烧早饭时,她就回家了。吃早饭,还在院子里踢毽子,扫扫地。隔壁家,巷弄里,会有同龄的小伙伴,他们成群结队地经过朱锦家门前,看见她,就嚷嚷着叫她的名字,朱锦呢,就混迹于他们中间,一道去上学。他们有时候也会惹哭她,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朱锦爸爸是不是死了?”

“怎么会死呢?那朱锦就没有爸爸了。”
“死了就是躺在棺材里,棺材埋在土里,不透气了。”

朱锦深为窒息地哭起来,一路哭回家。下次,孩子们再从门前经过,招呼她,她妈妈就会追出来,大声地叫唤她,呵斥她,还当众打她,不让她跟着去。她跳着脚,当街哇啦哇啦地大哭,被母亲扯回去。沿街的人们闲闲地看这三娘教子的情景,不知为何憋着一抹笑。

打过这两回,她被训练得远离了那些小伙伴、小淘气包,独自一个人来去,她小声地唱着歌,独自走在临水的小径上。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书好念,早早晚晚地往家跑,中午回来吃一顿午饭,上学三个钟头。日头一偏西,她就又背着一只小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

那些叽叽喳喳的、爱扎堆的、不停嗑瓜子的小姑娘,她们站在一起,撇着嘴角,专注地看着她走过,蓦然地怪笑起来,赶上她穿着好衣衫或者别的惹人触目的,她们会大着嗓门叫“没爹的孩子。”“孤人。”还彼此自问自答:“你要不要和孤鬼玩?”“我才不要呢。”

她不和她们搭腔,那些彼此注目里的好奇,也渐渐对垒成结实的难以命名的恨意。无论走在哪里,那种受注视的压迫感、隐隐的威胁感,在她的身后,狗一样地咻咻吐着猩红的长舌,随时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回到那个家,浓密的树荫遮蔽着破旧的老屋瓦,母亲在缝纫机前埋头缝衣服,一下午也不曾直起腰来。她去舀水、淘米,去后头园子里割一把小菜,这些日常的小事消弭了她心里的懊恼和恐惧,只留下薄薄的一层不安全感,弥满在她的日常。她常常做梦,在梦里大雪漫天,她和母亲行走在雪地里,要离家去逃难⋯⋯@#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李婧铖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只见石桥那边恍然走着一个红衣女人,眼睛黑漆漆的,长长的头发披垂着。两只瘦伶伶的手从飘荡的衣袖里垂出来,不是走路,是在飘。
  • 孔思涵转开视线望着门口,忍不住瞟上一眼,脸板着,却隐了一丝羞涩的笑意,他真心觉得她们是好看的,又作怪又好看......
  • 太阳懒懒地等着这两个小女孩在河滩边采完了菊花,才打起精神来,蓦地一跃,升上了天空。
  • 她心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恐慌,整整一天,手脚都在课桌底下打抖。
  • 她如一个宁馨的小小天使,生着一双澄明的大眼睛,落入滞重的苦难无边的人世间。
  • 朱锦是裁缝店家的女儿。小时候的记忆里,家中就只得她和母亲。和镇老街上,她的家是狭窄的一座小楼,窄窄的一扇院门,推开来,庭院里似乎仅仅种得下一棵树,浓密的树荫,遮蔽着敝旧碎裂的黑屋瓦,墙头趴着的南瓜藤垂下青叶来,抓住打个秋千,就荡得上屋顶。窗棂和树之间,绷直了一根晾衣绳,晾晒着寡素的日子。门檐下码着煤球、木柴爿,几口圆肚大陶罐存储着酱腌陈菜。风吹着树叶,终年地飘满庭院,朱锦娘用一只小板凳搁在洗衣盆前洗衣裳,朱锦趴在一只高脚凳前写作业,在紧闭的院门背后,孤寡妇孺,相依为命。
  • 又有做媒不成的姚大娘,本是好意,为了说合姻缘,特意拿了一块上好的绸缎衣料,上裁缝店做了一件过冬的棉袄,说合不成,姚大娘气了一个月,待天冷时,棉袄送到她手上,她专门花了一下午,前来挑刺、寻不是。
  • 洗手间里,我在洗脸池前磨磨蹭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镜子里,一个戴黑墨镜的在向我微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明,这儿没监控。”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他摘下了墨镜——My God!是他!
  • 在医院见到了杜红,也看到了她那位一直昏睡的将成为植物人的男朋友,我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个刚毕业的法律研究生,不谙世道,跟预审死磕,结果被一手遮天的小预审整得被律师所解聘、男朋友被打成重伤。我塞给她一万元——杯水车薪,在这昂贵的医院里支撑不了几天。这钱还是我向母亲借的,我目前在国内的现金,为还人情债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 徐队一愣:“说点儿‘人话’你听不懂啦?非得让我说‘黑话’是不是?方明,收拾东西!”我终于听到了这句久久企盼的“自由令”——坐牢四个月,我就听不懂“人话”了?非得用“地狱的语言”翻译一下!我已经成了标准化的大陆囚徒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