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彩行家】天鹅湖--大天鹅的故乡
一九九四年一整年,我和张静忙着计划“青藏文教基金会”的琐碎杂务,主要是想为青藏高原--世界屋脊在人类的心灵里留下完整而深刻的印象。’92年我有幸成功地考查了长江源唐右拉山系格拉丹冬雪山下的姜古迪如冰川,冰川之水汇为沱沱河,即长江之正源。’93年“长江风光邮票”在万难中发行。为中国邮政史上第一套江河源的邮票,也为我个人创作方向定下一个新的目标。
两千年来,活跃在这一高地的民族包括乌孙、匈奴、大胝、羌、党等族,他们发展成所谓的“西域”文化,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这块高原上的自然景观、稀有生物,更是我未来主要的创作方向。当我由伦敦收集到四、五张两、三百年以上的古地图中看到现在的青海湖在元朝至清朝时竟然称作“颗颗瑙儿”(KoKoNor1288-1911):有时这些古地名与当今地名的对照,让我发现更多有趣的事实。例如唐朝时沱沱河下游(长江第二段,金沙江上游)之通天河称做牛河,或许由于自古该地即野犛牛成群而得此名……。
几年以来,除了台湾本土稀有鸟类、动物、景观的描绘外,我一直在找寻一个更高、更远、更广的主题:它要具有环境变迁的记录功能,又能唤起群众(包括国际人士)对它的关注,又能兼具艺术性。因此,94年我个人的作画计划即与基金会筹划中的“青海湖区的鸟类”一致,希望不但借着绘画为环保尽一份心力,也能在探险之际,开发出新的生物艺术风格。
大天鹅,正是青海湖夏季的娇客。洁白的羽毛,喙部黑色而局部艳黄,是非常入画的鸟类。至少在两百年前,欧洲已有画家画过它的插图(生物画),画里的池沼、苔原,不止一次打动我。真想有机会在草原上画下它的倩影。然而青海湖太大了,或许有六分之一的台湾大,在此繁殖的大天鹅(少数为冬天的留鸟)很难靠近猎取镜头。因此我决定于’94年6月初亲自率一小组人员到大天鹅的主要繁殖地──新疆巴音布鲁克,实地观察它们的繁殖情况,现场拍摄、写生,记录它们的行为。
‘94年5月底,我由台北经广州到西宁,基金会西宁总管老孙(孙建军)在机场接我,同来的还有我们驻此的摄影师周志军,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所长杜继曾博士等。在西宁停留3天,处理基金会与生物所之合作事宜,一个接一个的会议,颇烦人的。
6月2日,终于出发了,远离城市,奔向高原。开的是新买的北京吉普(HoRoTee),蓝黑的发亮车身,清凉有劲,正像大伙的心情写照,我们穿过祁连山,直奔张掖。由于天鹅巢中的幼天鹅已接近孵化出壳,因此一路晓行(6:00)夜宿(23:00),经过酒泉、嘉峪关、敦煌、哈密、鄯善、吐鲁番,一行三人( 老孙、小周、杨) ,于6月4日到达新疆省会乌鲁木齐,住进科学院招待所,当晚即与新疆鸟类学家马鸣计划未来的行程。
6月5日花了一天时间,采购主副食品,一行四人于6月6日上午出发西行。窗外是天山脚下的农村景致,突然坐在右侧前座的我发现一束蓝光掠过,蓝胸佛法僧!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停车,架角架,卧倒,爬行……满身泥土,小周拍得三幅佳作。一个小时后,车刚过乌鲁木齐南郊,抵永丰渠,我探首车外,看到像印第安酋长头饰般的花纹一闪逝,有状况!停车,取望远镜,镜中远去的身形是戴胜。虽然很普遍,但即有可能依据它飞来的方向删除,找到巢,而此时,正是育雏时节。果然,跨过一道水渠,身高一米八五的小周,发现一棵胡杨树洞里的鸟巢,伸手探入,竟有79cm深,五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成了我们今天的主角。下午越过圣里达板(山口)时,漫天风雪,好极了,我正缺雪豹的背景。哈!多丰盛的一天。
雪豹 杨恩生 水彩1994
下午8:00,天仍亮着,我们到达巴崙台。路极难走,一路颠颇,220公里路程,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好在不时有“发现”有“成果”,老孙一路骂这“鸟”路,一边闪躲土路上的大小石子、坑洞。车子不时要走“便道”,不过,一点也不方便。当初,马鸣提到巴崙台,我们全以为是“剥轮胎”尤其老孙,吓得脸都变色了,那还得了,这岂不要剥了他“小老婆”一层皮。待安排好住宿(一人8元人民币1床) ,回身一看,黑车成了白车,水箱也松动了,电池有点问题……,伪劣产品(车),一级道路。
6月7日,下午3:00到达巴音布鲁克,先在市集吃面。羊肉炒面,肉不新鲜,大伙全吃不下。只好直奔马鸣的“三号情人”艳窟,这个第三号巢,据他说是繁殖状况最稳定,也最不怕人的一对大天鹅。不过,我们熄了引擎,将车停在山丘之后,才一露脸,这对天鹅就振翅远遁了,留下巢中午个蛋。马鸣说:“不可能靠近的,去年,我在山丘上(距离60m)等了一个半小时,他们也不回来,我唯恐蛋冻坏了,只好离开。”因此久候无望,一伙人只好移到后方二里处的瞭望塔,希望能在此借住一宿、好在马鸣每年来三、四次做研究,与老藏民(管理员)熟识。我们被安排在一空屋里内度夜,四周全是堆积的工具。夜晚极冷,到零度以下,老孙、小周两人的御寒衣物不足,挤在一起,捱了一晚(我们以为新疆全境夏天极热)。伙食自理,面片、罐头、干肉……,不能说味美,但求裹腹而已,大伙胃口都不怎么好。
疣鼻天鹅 杨恩生 水彩1994
6月8日,9点,我就赶到3号巢前40m,天鹅们自然或飞或游走了。老孙留下干粮,一罐张静岳母(张静为美术材料商,青藏文教基金会主要赞助者之一,由于来西宁次数频繁,将吴琰追求到手,已于’94年7月底结婚)为我们准备的酱菜,一块薄饼(馍馍),一壶水,就是我一天的口粮。左等右等天鹅都不回来,还好太阳强烈,不愁蛋冻坏。我干脆拿出画具,画起天鹅湖全景来。无聊的一天,比耐心,真是折磨人。后来我索性躺下假寐,便帽遮住头顶,眼睛却仍可由缝隙里偷窥。下午3:00,在多次回游、试探后,母天鹅犹如皇后般施然由水中走上巢位,喙缘水珠由长镜头(560mm Leica)中清晰可见,她花了至少五分钟翻蛋,拣草后,才谨慎地卧下。我逐步由躺姿,或换坐姿、蹲姿,心跳骤然加速,快门线也止不住脉搏的抖动,一张又一张的猛拍,不停地移动视点变化焦距,一场人鹅大战就此展开。我甚至看得到它清澄透明的大眼珠,天啦!希腊罗马神话的天鹅、柴可大斯基芭蕾舞剧里的天鹅,如今竟然离我不到40m,欧洲、西伯利亚的品种不是大天鹅,就是小天鹅,或是疣鼻天鹅;管他的,当时剧作家会亲自到苔原冻原地区赏鸟?见鬼。脚麻了,却不敢动,怕惊走了天鹅。真后悔,没早一点上厕所,尿意越来越浓,浑身也由于兴奋、紧张而为汗湿透了。潜近吧!38,36,35,……30m……15m,哇!角架伸入湖水了,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了,否则将陷入沼泽了。
一阵遥远的引擎声,惊动了公天鹅,一声短啸后,他率先潜入长草中。母天鹅随后站直,慢慢踱入水中,游开前,还回头似有深意地瞄我一眼。一定是大伙回来了,果真他们趋车直达湖边。小周拍到了几种鹤、黑鹳,但天鹅数我这里情况最好,覆草、翻蛋、孵蛋、觅食、理羽等全拍到了,不过在艳阳和强风下等了6个半小时,仍值得庆贺。
6月9日,我早上九点抵达拍照点,天鹅可能已熟习而能接受我了,九点半就回巢了。这一天,我拍了20卷正片。中午1:30我们离开”天鹅湖”。下午经过雅丹地貌,像是缩小的“大峡谷”,极为好看。晚上24:00开进沙雅。
6月10日。驱车至沙雅县塔里木乡帕满水库。塔里木河就在近旁、当日下午到维吾儿族莫名家参观,当然主要是想请他带路找到“卡拉奇愣的巴郎子”(黑鹅的幼鸟)。欧洲人视白鹳为长嘴的“送子娘娘”(红喙),而中国只有只一亚种东方白鹳(黑喙)及黑鹳(红喙)。黑鹳乌黑带绿宝石反光的身躯,当然很让我心动。喝完带碱味的茶,由莫名带路,轻易地找到二个八米高的巢。巢高架于胡杨树上,里面各有三只白身黄嘴的幼鸟,看大小可能有两公斤重。马鸣试着爬树,但巢太大了,有两米直径,不易爬入。后来,还是请了一位维族青年,替我们用麻袋由巢中取下幼鸟,拍照、称重。成鸟一直未返,而幼鸟也一直未进食。因此,我们于20:00离开拍照的胡杨林。
黑鹳 杨恩生 水彩1994
但当我们想渡过塔里木河的引水道时,来时原本旱的河床,此时居然水深过膝。小周下水为老孙开路,看来一切没问题,水并不深。不过车子却在上岸前2m处陷住了,怎么也无法开出泥沼。河水越涨越深,我们只好把相机、角架、睡袋……全扔上河床,不过一架相机却由于来不即取出,而在吉普车底洗了个泥水澡,里面的“黑鹳”底片也进水了。四周渐趋黑暗,汽车引擎却不敢熄火,排气管在水中冒着气泡。直到23:30,才借着附近一位听到呼救前来的牧羊人帮助,一点一点地填、垫车轮底下的泥质河床,而将车子驶出泥水。此时水深已深达大腿高度。返身一看,大伙全赤膊仅穿内裤,内裤在车头灯下,既透明又染满污泥当晚大伙打开我由加州带来的龙舌兰酒,庆贺历劫归来。
至此,这20天的考察告一段落,我得赶回台湾依据考察结果将它们画出来。大家相约8月初再来新疆,拍瓜果、美女,以及俄罗斯与哈撒克边境的猛禽。
后记
《世界屋脊记行》乃一系列游记式报导,记录画家杨恩生,摄影师陈加盛、香港鸟类学家李德浩教授、新疆鸟类学家马鸣及青海摄影师周志军,探险向导孙建军等在青藏高原的探险考查活动。兼具科普、探险与艺术的层面。
(本文摘自1995第七期《水彩杂志》春季号)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