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讀張愛玲」(四)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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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遊台灣,深入當地人居住地,在市井街巷間看見一種當地土著用來蒸點心的竹製籠格,環環相套。她覺得此物驚豔,應該拿去紐約第五大道,給那櫥窗裡的花布裙衫系做腰帶,一定漂亮。

張愛玲的研究者夏志清老人,曾數次嘆息張愛玲的一生不遇。他痛惜她的才華不曾有過機遇實踐。她從小就喜歡設計服裝,實在是應該去住在紐約,去第五大道開一家時裝設計公司。她應該住在曼哈頓,寫滾滾紅塵深處最繁華最鏡花水月的故事,那是她熟悉的世界,是她的志趣所在。她能洞悉一切,感受一切,描畫一切。然而,現實之中,這樣一個由心而發的、本分的願望,她從來沒有機會實現。她一直在自己不喜歡的地方生活,不停地搬家,從華府到西部,沒有一個地方是她喜歡的。

在《小團圓》裡,她寫到九莉後來在美國嫁的那位丈夫,大抵是她生活原型中的賴雅吧。她認為他愛她只是因為他已經足夠的老,當年那個名校畢業、遊蕩於好萊塢的青年才子,當然是不會青睞這樣一個古怪、高瘦如鸕茲的女子的。好在現實之中的賴雅十分愛惜她。

她寫到了墮胎的情景,虛弱的產婦躺在床頭,賴雅買回來一隻烤雞,自己吃,也讓她吃。她當然是吃不下的。這簡直是太折磨人的細節,一個墮胎的產婦,沒有任何湯水的滋補,只是一隻油汪汪的美式烤雞,木渣渣的肉,吃下去賴以活命。

有在美國的張迷有幸讀到賴雅的晚年日記小札,記載他每天下午離開公寓出門去散步,無論風霜雨雪天,為著給張愛玲留出獨處的幾個小時的寫作時間。他們的食物很簡單,最高頻率出現的是意大利披薩餅。

在那個時候,六十年代初期,去紐約生活是她的夢想。她雄心勃勃地規劃過,電影編劇,英文小說出版,她的紐約夢。然而,丈夫隨即中風,臥床不起,喪失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她伺候病榻之前,所有的夢想全來不及實現。

賴雅逝世後,她則全然成了一個避世的隱者。

張愛玲的晚年,根據她的遺囑執行人林式同的文章,那是一個隨手搬家、所有器物都可隨身攜帶的晚年。她所有的文件都用一隻一隻大購物提袋裝著,一架便攜式的梯子便於她爬高取物,這便是全部的家具,搬家時一台出租車便可運完。

她找房子不在意爐灶,因為她不會做飯,不用鍋碗瓢盆和灶具。她生命最後時期棲居的公寓裡,唯有一架烤箱,拿來熱點簡餐,吃的食物都是最方便的那種,類似美國人的電視餐,吃完了連餐具一併扔掉。因為營養不夠,於是喝牛奶補充。她的牙齒全都壞了。因為她一直吃得很壞。饒是如此,她也始終不曾學會做飯。

丈夫死後的那些年,她輾轉在荒涼的美國西部汽車旅館,躲避一種南美跳蚤,躲避熱情尋找她的人。我時常臆想,她的皮膚病,有沒有可能是飲食差,導致體內長期缺失某種維生素所致的皮膚抵抗力差呢?

公寓的房東逼著要張愛玲請人打掃衛生,清潔房間垃圾。這對於避世的張愛玲而言,有人要一週進出幾次,簡直是要她的命——當然是不肯妥協的,於是鬧到要重新搬家的地步。她給林式同寫信,要重新找房子。

她晚年也基本不拆信,大抵舊友們對此都存一份雅意的擔待,他們並不計較。然而帳單她也懶得拆,按照美國人的規矩,她大抵是有被劃入信譽堪憂的危險罷。當然她不在乎。

她的身份證件全在搬家中丟失了,忍受這些不便,大抵是她的長處,然而不得不去補辦這些,的確是要她的命。她始終是怕人,怕俗世的瑣碎勞神耗損。

這樣生活的她,並不比她兒時長進多少,那個不會削蘋果、不會劃火柴、不認識路、在一間房子裡住了很久並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裡的天才兒童。根本上,這是大觀園裡的女子,一個人跑到紅塵深處,真不知道是怎麼打發這一生的。

看她,總是讓我想到榮國府寧國府敗落後,那些流落的王孫小姐。曹雪芹未完的小說裡,寶玉去做了更夫,長夜盡頭回到家,是不是便是這樣潦倒的棲身之所?

沒有了溫暖的、宜悅的、湊手的、養神悅目的日常細節。那些茗茶、點心、熬粥的小火爐、鄉下送來的菜蔬瓜果、知根知底的貼心傭人的相伴⋯⋯他們的生命趣味所在,便只用來頻頻回首,追憶似水流年。而現實中的一切,都是磨損的,讓人失卻尊嚴的俗世熬煎。(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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