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文)
*終於動手了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比平常晚進廚房。結果母親把冷凍食品丟得到處都是,看到我便直喊:「我餓死了!我餓死了!」
明天是星期天,我也得自己做晚飯。我心想「明天絕對要守時」,然而腦中還有另一個清楚的聲音在作響:「揍她,明天她敢再這樣,就揍死她!」
隔天二十四日傍晚,我就像平常那樣出門買東西,結果比預定時間晚了一些。我急忙趕回家時,已經超過晚上六點了。但我記得應該連五分鐘都沒有超過。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趕上了,然而迎接我的,又是丟得整個廚房都是的冷凍食品,以及母親的怨懟:「我餓死了!我餓死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打了母親一巴掌。
母親沒有退縮。
「居然打你媽,你這個不肖子!」
她握住雙拳,朝我撲打上來。
衰老的母親的拳頭捶在身上一點都不痛,然而我卻無法控制已經爆發的暴力衝動。我閃開她的拳頭,又甩出一巴掌。
「你竟敢、你竟敢……!好痛!可惡!」
母親嚷嚷著打過來,我又是一巴掌。
之所以打巴掌,應該是出於無意識的自制:「萬一用拳頭打下去,就無可挽回了。」
回想起當時我的心情,是「快住手」的理性與「幹得好」的解放感彼此衝撞,陷入奇妙的麻木狀態。也毫無現實感,就好像身處在夢境裡一樣,我和母親彼此拉扯,毆打對方。
不,互毆這樣的形容對母親並不公平。因為我一點都不痛,但母親一定很痛。我無法阻止我自己,不停地甩母親巴掌。
一直到看到鮮血,我才回過神來。母親咬破嘴巴了。
我一停手,母親立刻一屁股癱坐在地。她按著臉頰,不停地喃喃:「居然打你媽、居然打你媽……」
我陷在整個人被撕裂般的無動於衷當中,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母親。
漸漸地,母親喃喃自語的內容出現了變化。
「咦?我的嘴巴怎麼破了?我怎麼了?」——無法記住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瞬間,感情重回我的心中,一陣戰慄竄過背脊。我留下前往洗手間的母親,關進自己的房間裡。我甚至提不起力氣思考,望向手機,發現德國的妹妹傳LINE過來。
*向妹妹傾吐,脫離危機
我透過SKYPE告訴妹妹自己做了什麼事。一方面是因為如果不找人訴說,我覺得我會瘋掉,而且我認為必須藉由告訴別人,來預防自己再犯。不管我做什麼,母親都不會記得。我害怕在這種狀態下,暴力變成習慣,逐漸升級。
妹妹似乎立刻就掌握狀況了,她說:
「好,我來連絡照顧管理專員T先生。我想哥已經到極限了,我們來好好想個辦法吧!」
隔天T先生立刻連絡我:
「我收到令妹的電郵,了解狀況了。我想松浦先生需要休息一陣子。總之先請令堂去短期住宿兩星期吧!透過休息,爭取時間,然後再來思考往後的事。需要的手續,全部交給我處理吧!」
然後他又說:「坦白說,在我看來,我也覺得這陣子的松浦先生已經到了極限了。我覺得你真的夠努力了。」
真的夠努力了——我想對於終於做出暴力行為的家庭照護者,應該已經有了一套固定的範本說詞。但即便如此,這句話還是深深地撫慰了我。
*母親告別老家
二○一五年和二○一六年,妹妹過年的時候都帶著三個孩子從德國返鄉,但是二○一六年底,她一個人回來了。因為我們三兄妹要處理麻煩的行政手續,無暇照顧小孩。
二○一六年年底到二○一七年初,我們三兄妹在照顧管理專員T先生的帶領下,參觀了各家機構。我們在附近看了約七家特別養護老人院和團體家屋。
這些機構如同字面形容,真的是形形色色。
比方說,一樣是特別養護老人院,有些地方設備充實、員工開朗活潑,但有些地方總讓人感覺陰暗冰冷,就好像走廊角落有死神默默地在守株待兔。而團體家屋會反映出院長的個性和經營主體的經營方針,差異就更大了。看這情況,如果不找到一個適合母親個性的機構,母親就太可憐了。
有一家團體家屋,我們兄妹一致認為「這裡應該會適合母親」。它位在離家距離適中的郊外,就在田地正中央,窗外的景致也不錯。附近有幼稚園,日常生活中也會與幼童進行交流。最重要的是,那裡的方針是「與老人一起生活」,而不是「管理老人」,在各方面都不會過分拘泥規則,我們覺得很適合母親。
但這裡也不例外,早已額滿了。
由於可以同時向多家機構提出入住申請,因此包括這裡在內,我們總共申請了五家。其中一家是預定二○一七年四月開始經營的大型特別養護老人院。因為會一口氣收滿一百名,感覺比較容易進去,這家新機構似乎會成為最後的希望。◇(待續)
——節錄自《媽媽,對不起》/ 圓神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余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