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月:九一一週年祭

寒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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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清早,天空真藍。碧空萬里,沒有一絲雲。

勞工節剛過,學校已經開學。習慣上,勞工節標誌著夏天的度假期已經結束,大家開始收心,忙著日常生活了。

一大早,我把女兒從床上叫起來。梳洗,早餐,然後開車送她上學。走出門,清涼的晨風輕輕拂來,陽光燦爛,但少了一份暑熱。女兒和我不由同時讚道:「天氣真好!」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女兒和我在車裡東拉西扯,談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時而大笑,時而沉默。回到家後,離上班時間只剩不到一小時了。匆匆忙忙地換衣,拿起包,抓起鑰匙,準備出門。

突然,電話鈴響了。不接。鈴響四聲後,留言機自動開啟。是一位住在外州的朋友。

我在門口停下。他在叫我接電話,有要緊事。他的聲音有點不對頭?

我趕過去,一把抓起電話。朋友劈頭就問:「你們沒事吧?」

我莫名其妙:「沒事?什麼事?」

「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出什麼事了?」

朋友說:「快開電視!一架飛機剛剛撞進世貿中心!」

什麼?!

我手忙腳亂地找到被女兒隨手亂放的遙控器,打開電視,畫面上赫見冒著黑煙的世貿大樓。

電話還握在手中,但我己說不出話。

片刻之後,電視畫面突然劇烈跳動,隨即信號消失,一片漆黑。我趕快換台,一個一個地選過去,皆是一片雪花。

感覺上過了很久,電視畫面又出現了。得到了最新消息:又一架飛機撞進了另一座大樓。畫面重放,一架飛機朝著大樓飛去,然後……然後……一頭衝進大樓!烈焰騰空,一道黑煙沖天而起!

我把這消息報告給電話另一端的朋友。然後掛上電話。上班時間已經過了。遲到就遲到吧。我已無心為此事焦慮了。

再次出門。天還是那樣碧藍碧藍。和風輕拂,陽光燦爛。我們公寓樓群中間的花園裡,五顏六色的鮮花開得一片絢麗。一群鴿子飛過來,落在草坪上。幾隻麻雀跳來跳去地覓食。萬象生機勃勃,可我居住了十年的城市,卻正經歷一場大劫!

那天是市長選舉的初選日,也是我生平第一次選舉自己的市長。我已經決定了要投哪位候選人的票。可是,出了這麼大的事,初選還能照常進行嗎?走到街角,一位年輕的黑人小伙子遞給我一張競選傳單。

我朝他苦笑:「謝謝。不過恐怕今天選不成了。」

他吃驚地問我:「為什麼?」

「市貿中心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他打斷了我的話:「市貿中心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兩架飛機撞進了雙子樓。」

他大驚:「什麼什麼?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長歎:「要是開玩笑倒好了……」

他掏出手機。我向他道聲再見,繼續走向我們區的商業中心。我上班的地方離商業中心不遠,離曼哈頓約半小時車程。辦公室的大落地窗正遙對著雙子樓。平時,我和同事們常把雙子樓當作當天空氣乾濕度的參照物。天氣好,能見度高時,雙子樓清清楚楚地展現在我們眼前。天氣不好時,它們躲在雲霧之後若隱若現。我的一位西裔女同事的妹妹在南樓的90幾層上班,她常遙對著雙子樓給妹妹打電話。想到她,我的心裡不由一緊:不知她妹妹的安危如何?

離商業區還有兩、三條街,碧藍的天空裡,已經可見一道濃黑的煙,就像一幅美麗的畫被人粗暴地劃上了一道黑色,美麗的畫面被切成兩半。

進了辦公室,大家都遲到了。只有一位同事正在調試電腦。看她心平氣和的樣子,想必還不知道發生的事件。我對她叫道:「別管這些了,快到窗口去看看!」

她抬起頭,奇怪地問:「看什麼?」

「兩架飛機撞進了雙子樓!」

她的臉刷一下白了,立即拉開門衝了出去。我緊跟在她身後。

在碧藍的背景下,雙子樓像兩支巨大的煙囪,冒著長長的黑煙。那景象,是無法言說的詭異。樓下的同事們這時全上來了,我們站在窗前,無言地望著我們熟悉的雙子樓。心裡充滿著如同見到兄弟蒙難卻無法解救的悲涼和無奈。在烈火濃煙中,它們宛如兩支向上蒼獻祭的香燭。有人輕聲說道:「火滅後,得花多少錢修這兩座樓啊。」

大家歎息著散去,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一位同事問我:「要不要到屋頂上去看看?」

我跟著他上了屋頂。我們走到護攔邊,面對燃燒著的雙子樓。突然,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一座大樓的中部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濃煙火團,灰色的煙直上天空,隨即,大樓的上部消失在濃煙之中!

大樓倒塌了!!我們的雙子樓之一倒塌了!!!

我的腦子裡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樓裡的人們和樓下街道上的救護人員!!!!

我的全身剎那間冰涼,全身的血彷彿在一秒鐘內凝固,腦子裡一片空白。想必我那副模樣嚇著了我的同事,他抓住我的手臂,連聲問道:「你沒事吧?你沒事吧?」我回過神來,只覺得自己抖得像一片樹葉。然後,我衝向樓梯,回到辦公室,方才哭出聲來。就在這時,一位同事大叫道:「另一座樓也倒了!」

全體同事站在窗前。我們的雙子樓已經消失。碧藍的天空裡,只剩下兩道長長的黑煙。我們眼前熟悉的景物,已經完全變了樣。我的一位同事緊緊抓住我的手,沉重的沉默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一位男同事默默流下了男兒淚。幾位女同事輕輕地抽泣。

我們的雙子樓,我們的雙子樓啊……

大家好像突然想起了親人朋友。大家紛紛跑向電話。

電話不通,沒有撥號音。電腦網路無法聯結。此時此刻,再先進的設備也沒有用,我們徒然著急。那一刻,我只想回家,只想把女兒接回來,緊緊擁抱她。我想到我的幾位朋友,他/她們在世貿中心附近工作。還有一位朋友,她的妹妹,我也認識的,在80幾層的公司裡上班。除了為他們,以及所有在世貿中心的人們祈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那個美麗晴朗的九月天,成了我一生中最長的一天。九月十日,我是紐約「客」,九月十一日,我成了紐約人。

忘不了,當我向女兒說出:「我們的城市遭到了恐怖襲擊,市貿雙子樓已經倒塌」時,她吃驚而又茫然的神色。

忘不了,我的一位朋友打電話給我,驚魂未定地向我述說她在第一架飛機撞進大樓後不顧一切地衝向唐人街,要去尋找丈夫和女兒。她的小女兒在大樓旁邊兩個街區的學校讀書,她丈夫那時正送女兒上學。

忘不了,當我試了無數次,終於與國內的父母通上了話,他們焦急的聲音。

忘不了,那天夜晚,徹夜不眠。從來不上聊天室的我,一整夜都在聊天室裡聊天。幾乎每個剛進入聊天室的人第一句話問的都是:「有紐約人在這兒嗎?」我說:「我是紐約人」。於是,我得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網友的問侯、安慰與精神支持。

9‧11之後的第一個週末,我獨自來到曼哈頓的聯合廣場,留下了一束玫瑰和一支蠟燭,帶回來很多照片,作為歷史的見證。

二零零一年九月。漫長的九月。每一點細節都深深刻在心裡。九月後,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件。戰爭。更多無辜的生命化為塵土。世界與以前的世界不同,我也與以前的我不同。我不再執著,也不再空想。我的人生目標變的非常單純。我不再為小事生氣,也不再為瑣事煩惱。我決定努力學習寬容與接受。我堅定地要求自己做到一件很簡單,但從前卻並非時時能做到的事:對我遇上的每一個人微笑,不管他/她是老人還是嬰兒,不管他/她是基督徒、穆斯林、佛教徒還是別的什麼,不管他/她是西裝革履的專業人士還是衣衫襤褸的流浪汗,不管/她是黑人、白人、亞裔還是西裔,我都要向他/她奉獻上來自內心的微笑。我不知道愛是否最終能夠化解仇恨,但是至少讓我試一試吧。我個人的力量十分卑微,就讓我向這多難的世界奉獻這一點卑微的愛吧。也許,你的,我的,他的,也就是我們的,許許多多卑微的愛將匯成浩瀚的海洋,那潔淨的海水將會淹滅仇恨之火,使我們的星球不再有戰爭。

最後,讓我以聯合廣場的一幅大標語上的話來祭典去年九月的那一天,也請我們每個活著的人深思:

「2001 years of violence, what did we learn?」

——兩千零一年的暴力,我們學會了什麼?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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