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月:耶路撒冷的感動

寒江月
font print 人氣: 7
【字號】    
   標籤: tags:

那年夏季,我獨自一人來到以色列。我是由學校出資,到希伯來大學的夏季「烏爾潘」-短期語言班——來惡補希伯來語的。我的指導教授也希望我這個來自中國大陸,從來沒有見過猶太人,也沒有接觸過猶太文化的猶太曆史研究生到以色列去感受一下猶太人的文化之源和歷史情結。我大老遠的跑到美國來讀書,為自己選擇的專業是猶太曆史。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是緣自閱讀猶太作家的作品後產生的一種感覺。我自然說不清「感覺」出來的到底是什麼,只是覺得對猶太人和猶太文化有一種強烈的好奇,想要瞭解更多猶太曆史和文化。

在國內時,我對以色列這個傳奇國家的瞭解,主要來自報紙上幾乎每天都報道的以巴衝突,和有關數次中東戰爭的書。在我的心目中,這是一塊充滿傳說的土地。它是三大洲的交匯點,又是猶太,基督和伊斯蘭三大宗教共同的聖地。這塊土地充滿著動盪和血腥,交織著世俗與神聖,同時,它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誘惑力。我不知道那誘惑究竟是什麼,但是,世上還有什麼比「未知」更誘惑的呢!我就這樣一無所知的來到了以色列,先是在加利利地區的一個「基布茲」裡做了一個月的義工,學會了做好幾種傳統的猶太式麵包,甚至學會了做在安息日吃的特殊麵包「哈拉」。夏季語言班開學前一周,我乘公車來到耶路撒冷,住進了我在美國的希伯來語老師的家。

初到耶路撒冷,我立刻被她濃郁的異國情調深深吸引。整整一周裡,每天我都在耶路撒冷漫遊。一個當時並不多見的東方女人,背著塞滿了亂七八糟,毫不值錢的零碎什物的白色大包,帶著照相機,孤零零地出入於名滿天下的宗教聖地或遺跡。我這裡駐足,那裡觀望,一個人幾乎走遍了耶路撒冷的每個角落。我在街邊的市場裡與當地人一同擁擠著,用剛學會的的希伯來語字句打聽價格;在路邊隨意與阿拉伯人招呼交談,對著盛裝的貝都因女人微笑,不時回頭一本正經地糾正旁人的錯誤:「不,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對,中國大陸人!」我很開心地看著人們驚訝的表情-那時,中以兩國尚未建交,雖然有以色列的特許簽證,我所持有的中國護照在特拉維夫的本固倫國際機場還是差點進不了關。我喜歡在黃昏時一個人坐在路邊咖啡座裡,一邊品著香濃的土耳其式咖啡,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各國遊人。暮色初臨,天空裡繽紛的彩雲緩緩地散去,西下的陽光變得溫柔。我獨據小桌,望著遠處教堂的高塔在暮色中漸漸化成一枚淺色背景上的黑色剪影,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心中不由升起「人在天涯」之感。我也喜歡一個人坐在老城大馬士革門前的台階上,沉浸在不知所以,漫無邊際的遐思之中,直到夕陽把高大的城門染成金黃。然後,在華燈初上,城門前的喧囂漸漸沉寂時,登上公車,穿過半個耶路撒冷新城,回到住處。

起初的「文化震撼」消退後,我開始覺出一種異樣。在世俗和古典融為一體的耶路撒冷,在遍佈宗教聖地的耶路撒冷,我發覺自己完全無法感知到她的深層。無論從宗教角度還是從歷史角度來看,耶路撒冷可以說有三個層面:猶太人的,基督教的,伊斯蘭的。這三個層面互相交織,呈現出一片絢麗奪目的獨特光彩。我在這三個層面各自所代表的歷史和宗教勝跡中穿梭往來,在每一個聖地或遺跡前徘徊倘佯,卻感受著一種深深的無奈:我只能停留在一切的表面,就像漂在水面上的油,雖然也隨著水的起伏而波動,可是距離藏在水底下的秘密很遠很遠。耶路撒冷老城的每一條小巷都留下了我的足跡,我在老城的各個城門自由出入,熟悉得如同故鄉的小鎮。我毫無顧忌地穿著超短裙在最神聖的遺址中流連,甚至企圖進入老城中心的阿克薩清真寺。那並非是存心挑戰,而是出於真誠的無知。當前來朝聖的人們在某個聖地流淚時,當我被淌出清真寺的沉默人流裹挾著,走向穆斯林區的狹窄小街小巷時,那沉重的沉默令我窒息。然而,我只是一個無緣的旁觀者,一個遠道而來的遊客。我只能看著別人的感動,自己的心中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感動-感動是一種我不熟悉的情感,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只能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被允許感動。經過特許的感動不免矯情,且帶有某種與情感不相干的世俗目的。久而久之,真正的感動反而不再出現,因此這種情感已經變得陌生。「神聖」更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早在我的童年時期,它的含義就已經轉移,與某種世俗的事業和觀念相聯,變得不倫不類,全然失去了本意。

有一天傍晚,我在老城外早期猶太人建立的居住區耶明摩榭漫步。天空由淺藍化為深藍,燈光照不到的土黃色城牆變成了黑色,被深藍色的夜空襯托成一幅簡單而含義深刻的圖畫,一彎新月斜掛城頭。不遠處,一架風車靜靜地立著,四支風葉一動不動。我站在高牆的暗影裡,默默注視著沙漠上空的這一彎新月。突然,心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感動。這恆古不變的一彎新月,曾經照過多少代來來往往的人們?從大衛王到耶穌基督,從穆罕默德到十字軍,從拿破侖到現代,熙熙攘攘,人來人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一切的喧鬧都是為了什麼?是什麼樣的宿命把我帶到這裡?這古城,這新月,還有,這一切的歷史和神聖的古跡,是想給我什麼樣的啟示?

那個夏天,我在課後教一位教授的太太中文口語。每天下午,我乘車從位於了望山的希伯來大學前往耶路撒冷老城。在城外下車後,從亞法門進入老城,穿過一條柏油路,然後走進一條細長的古老小巷。鋪著石板的小巷細長幽深,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多少代。石板小路彎彎曲曲,上上下下,兩邊的石頭房子曾經換過多少主人?它們長長的歷史本身就是一部書。走出小巷,面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灑滿陽光的廣場。它的盡頭聳立著一段古舊的高牆,那就是著名的「哭牆」。它是猶太曆史上第二神殿西面的一段殘牆。「哭牆」是猶太教的聖地,每年有不計其數的猶太人從世界各地前來,在此祈禱。「哭牆」由巨大的石塊壘成,它的寬大縫隙裡塞了許多朝聖者留下的寫著祈禱詞的紙條。據說,把祈禱詞留在「哭牆」裡,所祈禱的將會靈驗。「哭牆」被欄成男女兩部分,進入「哭牆」前的禁地必須衣冠整齊,不可穿短褲汗衫進入。

心中毫無「神聖」觀念的我,居然好幾次由於「衣冠不整」而被拒。我時常不得不站在「哭牆」廣場之外,遠距離觀察前來朝聖的人們。我看著滿面憂傷的老人紅著眼睛對著「哭牆」唸唸有詞,小伙子們和姑娘們一臉虔誠地把小紙條兒塞進牆縫。對於我,這一切只是一道風景——只能觀望,無法進入。

有一天,我在「哭牆」外遇到了一群美國青年。這一群青年男女頭戴猶太人的小帽,雙臂搭在彼此的肩上,圍成一個圓圈兒,低著頭,用希伯來語和英語祈禱。在中東熱烈的陽光下,這個彼此相連的圓圈兒一動不動地立著,自有一種我參不透,卻能感覺到的莊嚴。我停下腳步,站在一邊,看著這個由一群遠來的青年人組成的圓圈兒。過了一會兒,青年們抬起頭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晶瑩的淚珠。有種東西在我心裡輕輕地觸了一下,一種我不熟悉的情感,柔柔的,卻有點兒疼。那一觸間,我突然有了一種惶惑:他們是來尋找的,我來又是為何?他們來到耶路撒冷,是「回歸」,而我,卻是「放棄」。當我出走他鄉時,我「放棄」的是什麼?我想要「尋找」的又是什麼?

很多年前,我上小學時,上學的路上要經過一間小小的尼庵。忘記了它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小廟躲在一圈嵌著精緻漏花窗的牆裡。從牆上的漏花窗向小廟裡張望,院子裡有一座大屋頂的殿堂,殿堂的雙重木門前有一條乾乾淨淨的碎石小徑。小徑邊立著幾支綠竹,還有一塊不大的假山石,旁邊種了些花草。間或看見一位中年尼姑,素服素面,輕輕地走來,為花草澆水。小廟非常安靜,從來聽不到人聲,也不知道廟裡究竟有幾位尼姑。我常常在上學的路上停下來,踮著腳尖,透過花窗向裡面張望。我喜歡小廟的安靜,它好像是另一方天地,對我這個小孩子來說,那是一片很神秘的天地,它時常激發我想要探索一番的慾望。

記得有一天,小廟的門開了,允許大家進去參觀,或者是進香,總之,我跟著我家的保姆也去了。進了小廟,沿著小徑走進殿堂,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迎面是一尊白瓷立像。一位身披白色斗蓬,掛著彩色珠佩,站在一朵蓮花上的美麗女人,眼睛朝下望著我,嘴角上掛著微笑。她站在紅色的帳幔中間,四周圍繞著鮮花果品。那時我並不知道她就是被外國學者們稱為「慈善女神」的觀音。我被那和善的微笑吸引,不由得走到近前,好奇地看著那尊美麗的佛像,和佛像前的鮮花供品。我的老保姆正跪在像前的拜墊上,在香煙繚繞中雙手合十,唸唸有詞。我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見她沒有即刻結束的意思,就決定自己逛逛。可是,一轉過身來,我就被牆邊的景象嚇壞了:暗淡的光線裡,四個面目猙獰,身穿古裝的高大神像,有的紅臉,有的白臉,還有一個甚至是藍臉,他們手裡舉著古怪的兵器,怒目圓睜,居高臨下地瞪著我!我立刻逃出門,跑進溫暖的陽光中。那是我與一種宗教的第一次接觸。那溫和的微笑和猙獰的恐怖所造成的強烈反差讓我迷惑了很久。

不久,一場革命開始了。它始於一種合法的破壞,目標首先指向代表著「封建文化」的宗教文物。我們城裡歷史悠久的,叫做「萬壽宮」的大廟,被夷為平地。廟裡的巨大鍍金佛像被拖出來分解,砸爛,最後被熔化。小廟的大門緊閉著,不再有人進出。從牆上的漏花窗裡望進去,殿門也緊閉著。綠竹和花草已經枯萎,素服素面的尼姑不知所蹤。後來,漏花牆和小廟都被拆除了,它們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有一天,我們全校學生們被組織去參加一個「成果展」。在原先的市立博物館寬大的展廳裡,我看到很多很多金屬佛像的碎片和巨大的佛像頭部。它們橫七豎八,雜亂無章地堆積著,依然滿面寧靜的微笑。在一堆黑色和黃銅色的金屬中,有一個白色的頭像。我認出了那間小廟裡的白色女神。她的身體不見了,頸部以下是犬牙交錯的殘缺。她低垂的眼睛望著同樣殘缺的雕像,嘴角上的一抹微笑依然溫柔。我在白色頭像前站立了片刻,然後隨著大家走出展廳。

神明還沒來得及向我顯現,就已經死亡。

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的報紙和雜誌上頻繁出現一個詞——「穿派」,它是「看穿派」的簡稱。「穿派」指的是我這個年齡層的人。這批人剛剛20出頭,經歷過一場大革命,但在大革命中不一定是中堅,很可能是革命的「邊緣人」——由於年齡尚幼,或是由於家庭出身不夠格。這些人多少也參加了一些批鬥會,也學過「忠字舞」,會唱「語錄歌」。他們目睹自己或別人的家被抄,眼見自己的父母師長或別人的父母師長被批鬥。他們也許下過鄉,至少也有兄姐下過鄉。他們的青春期不是「慘綠」而是「鮮紅」,而滿街滿城的紅海洋裡,或許也有過他們稚嫩的筆跡。

當盛大的狂歡結束後,剩下的是一種很深的空虛。這種空虛不是由於上帝之死,而是由於上帝從來就沒有出現。這些人身不由主地捲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盛大舞劇,光顧著眼前的五光十色,各色演員紛紛上場下場,全然沒有注意到,時光並不因為演出的熱鬧而停止。曲終人散之後,他們才想起來看看自己,陡然發現,長大成人了的他們原來竟是一無所有:沒有知識,沒有謀生能力,沒有學會與人友好相處,不知道前途在哪裡,也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在哪裡。他們的成長之路只有恨的展示,沒有愛的指導。他們成長的過程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切的價值都被捲成了碎片,甩在泥濘的水底。當漩渦終於靜止之後,留下來的,只剩下直達靈魂的空虛。為了掩蓋這種空虛,這批人拒絕傳統,也拒絕信仰-他們曾經有過多麼虔誠的信仰!這批人對這一切的拒絕方式是輕飄飄的一句「我看穿了!」他們因此被稱為「穿派」。

我得承認,我雖然處在革命的邊緣,卻堪稱「穿派」的中堅。我是第一批穿牛仔褲,第一個穿格子衫而且把襯衫束在褲腰裡,第一批把一頭烏亮長髮剪成短得接近男子的女孩之一——當時那是十分大膽的「時裝宣言」。年輕的「穿派」們喝酒抽煙,在煙霧濛濛的秘密家庭舞會裡靈活地或笨拙地扭著「迪斯科」。我們用「磚頭塊」錄音機偷聽鄧麗君的歌曲,如癡如醉地欣賞「靡靡之音」,嘴裡哼著「好花不常開」。我們自以為很「新潮」,其實不過是把青春期反叛推後了好幾年-雖然已經是人高馬大,在精神上我們並沒有機會長大成人。我們在拒絕「意義」的同時又在各種場合大談「意義」,彷彿是在一夜之間,我們那一代人裡就產生了一大批詩人和作家,不是低聲吟唱著朦朧的情緒,就是高聲控訴著青春的傷痕。我們宣稱自己不再相信任何堂皇的觀念,我們也不信任任何人。我們貌似冷漠,以此掩蓋內心的失落。總而言之,我們是沒有任何價值體系的人。我們急需一種治療,我們需要精神的重建,「看穿」只是逃離。但重建的任務是我們自己的,沒有人能夠替代-既然我們已經拒絕了被灌輸的傳統。但是,我們該從那裡開始?沒有人給我們任何答案。我們也拒絕接受所有現成的答案。我們注定了要獨自上下求索。

我在廣闊的國土上漫無目的地飄蕩,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最終走出了國門,走上了通往耶路撒冷之路-也許,這正是我的宿命。

瞭望山位於耶路撒冷老城的東北部。站在山頂遠眺,整個耶路撒冷盡收眼底。從這裡,可以看到地球上的最低點死海和內戈夫沙漠。據傳說,歷史上有一度猶太人被禁止進入老城。正如穆斯林一生中必須前往麥加朝聖,西藏的佛教徒一生中盡力要去一次拉薩,流散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一生中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前來耶路撒冷朝聖,重返祖先的土地。歷盡艱辛,遠道從歐亞各國前來的猶太朝聖者們千里迢迢來到故土,卻不得其門而入。朝聖者們只得登上城外的山頂,俯瞰故鄉,把故國的塵土灑在頭頂,撕裂衣裳,嚎啕痛哭。此山因此而得名。現在,瞭望山頂上,是成立於1925年,如今已是世界知名學府的希伯萊大學。

夏季希伯來語言班在距離主校園有益段路的一幢單獨樓房裡。學生們來自世界各國。當然,我是唯一的中國學生。學習很緊張,每天約5小時的密集語言課。我喜歡與各國學生用夾著各種口音的英語閒聊,大家都十分友善,就像我在老城裡遇到的各族店主。我常常在老城的街巷裡閒逛,無論是亞美尼亞人還是巴勒斯坦人都對我這個東方人非常友善。有一位穆斯林老人,每當我從他的小店門口走過,他總要用英語向我招呼,同時,吩咐身邊的小孫子去買兩杯土耳其式咖啡,我們一老一少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我就這樣學會了品嚐又苦又甜的土耳其式咖啡。

我的語言課上得心不在焉。把我吸引到耶路撒冷來的不是語言課程,而是別的東西。我說不上來的東西。我常常在下課後獨自在山上轉悠,從各個角度俯瞰耶路撒冷城,常常在某個地點站上很久很久,細細端詳著山下古老而又摩登的城市,似乎想弄懂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法弄懂。

被圍牆環繞的老城被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包圍著。新城與其說是「發展」,不如說是「護衛」。新城把老城團團圍住,像保護心臟一般的保護著它。從高處望下,老城中心聖殿山上的阿克薩清真寺巨大的金色圓穹閃閃發光。金頂之下,繪著複雜花紋的蔚藍色牆壁隱約可見。當地人把這漂亮的蔚藍色稱為「地中海藍」。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日落時分,全城籠罩在一片安靜而肅穆的氣氛中,安息日開始了。我仍然在了望山頂漫步。不知不覺,我踏上了一條簡單的小路。它顯然是由無數人的腳步踩出來的。小路沿山彎去,繞過眾人喧鬧之處,通往背靜的山後。我沿著小路走到山後,在一個凹處的石塊上坐下。山腳下有條土路,一對青年夫婦在散步。包著頭巾的女人腹部隆起,步履遲緩,顯然一個新的生命快要降臨了。小路拐了個彎,青年夫婦消失在山的另一邊。

我抬起頭來,望著眼前宏偉的畫面。耶路撒冷城舒展在西下的柔和陽光裡,阿克薩清真寺的鍍金圓穹閃著燦爛的光芒。公車已經停止運行,山上山下一片寂靜。突然,阿克薩清真寺裡傳來穆斯林晚禱的吟唱。吟唱聲悠揚婉轉,直上天庭。我聽不懂阿拉伯語的禱告詞,但那吟唱裡的傾訴,渴望和祈求,滿含著無法用文字來描述的情感,直達心中。我彷彿被一種神力鎮住,情不自禁地用整個靈魂來聆聽。在那吟唱聲中,一種溫暖的情感在我的心底漾出,如潮水般漲起,漸漸將我淹沒。內心深處的堅冰在這溫暖的潮水中一點一點融化,一片片崩塌。在那場大革命的成長過程中,有許許多多的痛苦經驗留下的創傷。此時此刻它們一點一點地暴露,被那吟唱輕柔地撫慰著。堅冰融化為潔淨的水,從眼睛裡洶湧而出,我雙手掩面,淚雨滂沱。在了望山上,獨自面對著阿克薩清真寺的金頂,在流傳了千年的古老吟唱聲中,我終於體會了靈魂的感動,並且從這感動中幸運地得到靈性的復活——我完成了精神的成年禮。從此,我不再是耶路撒冷的遊客。我開始與她對話,開始努力去瞭解她的啟迪。

我終究沒有成為基督徒或穆斯林。從耶路撒冷回來之後,我開始了漫長的精神之旅和價值重建。我一次又一次沉入水底,一片一片地撈回被漩渦絞成碎片的價值殘片,重新檢查,仔細考量,把它們重新拼接,找出普世的原則,建立自己的價值體系。經過艱難而且漫長的探索,漸漸地我開始懂得了耶路撒冷。她代表了一種精神。她象徵著普世之愛。在充滿罪惡的世間,在充滿冷漠、謊言、仇恨與背叛的人世,唯有愛才能化解恨,只有寬容才能使我們得到共同的解脫。耶路撒冷的感動也使我懂得救贖是可能的。救贖始於靈性的復活,始於懺悔,原諒與寬容。在喧囂的物質世界裡,我終於為自己找到並保有了一片淨土,在這片淨土中,聳立著我心中的耶路撒冷——我自己獨有的寺廟。每當我在紅塵中疲憊不勘時,回到那座寺廟,也就是我的朝聖。

在漫長的探索之後,耶路撒冷所代表的救贖,終於以東方的形式體現。

白色的女神從此不再殘缺。(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在那所遠離城市的山區縣中裡,只有兩個外鄉人,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是隨母親從省城下放來的。

  • 大幕徐徐拉開,燈光轉暗。
    小提琴淌出低沉的旋律,手風琴送來嗚咽的風聲,琴聲幽幽。東歐的原野。農田。村莊。樹林。夕陽。


  • 喜歡那兩隻青綠的竹盤,一隻盛月餅,另一隻放上黃澄澄的梨,紅艷艷的蘋果,黑油油的李子,再放上一串紫盈盈的葡萄,一瓶清酒立在竹盤後。

  • 母親節那天,與幾位朋友在寺廟裡禪坐。起座之後,朋友告訴我,她家的牡丹花開了。朋友家門前栽了一株牡丹,那牡丹年年都是在母親節這天開。 「原以為今年母親節不會開的,」朋友說,因那花一向由她母親照顧,而她母親去年往生。然而,今年的母親節,一清早,花照常開了。真是好花知時節。


  • 第一次見到她時,真是驚艷。那樣的一樹淡紅,或是雪白,獨立小園,美的不僅是色,更是姿態。樹型高大而不臃腫,樹枝層層疊疊,平平地伸展,一層枝托著一層花,優雅地開著。花色粉紅,然而看只是淡紅,如同初起的晚霞,並不以濃艷奪人眼目,天然的優雅和柔美,卻令人無法忽略。


  • 河岸邊,我遺世般佇立。兩岸楓葉如火,燒得半天赤紅,一河滔滔白浪,穿過層層秋色,越過一萬二千年的時空,向我奔騰而來。
  • 清明之際,舍妹夫婦遠攜父母靈骨而歸葬於故鄉,余在海外,阻於國難不能奔赴,乃弔之以文,曰: 嗚呼!先父仙逝,十三春秋;先母駕鶴,亦近三月。憶思雙親,善良一生。育我兄妹,兼濟親族。力有大小,唯盡本分。載入家譜,亦有光矣。
  • 神韻交響樂團演出的西方交響樂曲,經常有有十分貼心的安排,樂曲的選奏也極富巧思,不論觀眾是否熟悉西方古典交響樂,在精采的樂音引領下,總會體驗到層層的驚喜與無盡的感動。
  • 只記得那個衣衫襤褸的長頭髮的女人,拖著一跛一跛的腿,挨個翻著垃圾桶找吃的,他一邊找一邊咧著嘴笑。那女人就是我要說的,我們村老人給我講過的苦命女人。其實提起來,鄉下的人,哪個不覺得自己命苦:幹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擔不完的驚,受不完的怕。
  • 鳳飛飛的歌聲無疑是台灣近代流行音樂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頁,她演唱的台灣歌謠作品,為數雖然不多,寥寥數十首,創作年代卻從晚清到近代,風格迥異多元;更重要的是,身為台灣的女兒,面對每一首作品,無論是原唱或是重新演繹,都展現出歌者對傳承尊崇母文化的使命與信念。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