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散文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谷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
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
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彊。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尸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幾微間,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音:力)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
虎丘,中秋遊者尤盛。士女傾城而往,笙歌笑語,填山沸林,終夜不絕。遂使丘壑化為酒場,穢雜可恨。
光緒十六年春閏二月甲子,余遊巴黎蠟人館。見所製蠟人悉仿生人,形體態度,髮膚顏色,長短豐瘠,無不畢肖。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藝雜流,凡有名者,往往留像於館。或立或臥,或坐或俯,或笑或哭,或飲或博,驟視之,無不驚為生人者。余亟歎其技之奇妙。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私欲就床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如何到得。良久忽曰:「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由是心若掛勾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兩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恁(音:任)麼時,也不妨熟歇。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云。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音:驢)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音: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近臘月下,景氣和暢,故山殊可。過足下,方溫經,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配寺,與山僧飯訖而去。
臺灣固無史也。荷人啟之,鄭氏作之,清代營之,開物成務,以立我丕基,至於今三百有餘年矣。而舊志誤謬,文采不彰,其所記載,僅隸有清一朝;荷人、鄭氏之事,闕而弗錄,竟以島夷海寇視之。烏乎!此非舊史氏之罪歟?且府志重修於乾隆二十九年,臺、鳳、彰、淡諸志,雖有續修,侷促一隅,無關全局,而書又已舊。苟欲以二三陳編而知臺灣大勢,是猶以管窺天,以蠡(音:離)測海,其被囿也亦巨矣。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嬰兒墮地,其泣也呱(音:哇)呱;及其老死,家人環繞,其哭也號啕。然則哭泣也者,固人之以成始成終也。其間人品之高下,以其哭泣之多寡為衡,蓋哭泣者,靈性之現象也,有一分靈性即有一分哭泣,而際遇之順逆不與焉。
杭人佞(音:濘)佛,以六月十九日為佛誕。先一日,闔城士女皆夜出,進香於三天竺諸寺,有司不能禁,留湧金門待之。余食既,同陳氏二生霞軒、詒孫,亦出城蕩舟為湖遊。霞軒能洞簫,遂以蕭人。
余嘗北至京師,東過兗(音:眼)、泗,下金陵,觀錢塘,復泝(音:訴)大江,逾嶺(南嶺)以南,幾經萬里。其間郊原、陂(音:皮)隴、狐墟、兔窟、尤喜獨窮之。每詢土風,接人士,未嘗不嘆幸天下之太平也!
沅弟左右:鄂督五福堂有回祿之災,幸人口無恙,上房無恙,受驚已不小矣。其屋係板壁紙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說打雜人役失火,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細。若大驚小怪,胡想亂猜,生出多少枝葉,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惟有處之泰然,行所無事。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
江寧之龍幡,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音:衣)為美,正則無景;梅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
母諱維貞,先世無錫人,明末遷江都;凡七支,其六皆絕,故亡其譜系。父處士君鼐,母張孺人。處士授學於家,母暇日於屏後聽之,由是塾中諸書皆成誦。張孺人蚤沒,處士衰耗,母盡心奉養,撫二弟有恩,家事以治。及歸於汪,汪故貧,先君子始為贅婿;世父將鬻(音:育) 其宅,先主無所置,母曰:「焉有為人婦不事舅姑者?」請於處士君,割別室奉焉。已而世叔父數人,皆來同爨(音:竄)。先君子羸(音:雷)病,不治生。母生子女各二,室無童婢,飲食衣屨,咸取具一身,月中不寢者恒過半。先君子下世,世叔父益貧,久之散去。母教女弟子數人,且緝屨(音:據)以為食,猶思與子女相保;直歲大饑,乃蕩然無所託命矣。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谷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吾母姓鍾氏,名令嘉,字守箴,出南昌名族,行九。幼與諸兄從先祖滋生公讀書。十八歸先府君。時府君年四十餘,任俠好客,樂施與,散數千金,囊篋(音:切)蕭然,賓從輒滿座。吾母脫簪珥(音:耳),治酒漿,盤罍間未嘗有儉色。越二載,生銓,家益落,歷困苦窮乏,人所不能堪者,吾母怡然無愁蹙狀;戚黨人爭賢之。府君由是得復遊燕、趙間,而歸吾母及銓,寄食外祖家。
乾隆丁亥冬, 葬三妹素文於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先君子嘗言:鄉先輩左忠毅公視學京畿。一日,風雪嚴寒,從數騎出;微行,入古寺廡(音:五)下。一生伏案臥,文方成草。公閱畢,即解貂覆生,為掩戶。叩之寺僧,則史公可法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公瞿(音:句)然注視。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
予向在瀋陽,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破賊,得與都人士相接,識介弟於清班;曾托其手泐(音:樂)平安,拳致衷曲,未審以何時得達。
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 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
丙辰歲余同潯陽叔翁,於正月二十六日,至徽之休寧。出西門,其溪自祁門縣來,經白岳,循縣而南,至梅口,會郡溪入浙。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過橋,依山麓十里,至岩下已暮。登山五里,借廟中燈,冒雪躡冰,二里,過天門,里許,入榔梅庵。路經天門、珠簾之勝,俱不暇辨,但聞樹間冰響錚錚。入庵後,大霰(音:現)作,潯陽與奴子俱後。余獨臥山房,夜聽水聲屋溜,竟不能寐。
癸丑之三月晦自寧海出西門。雲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態。三十里,至梁隍山。 聞此於菟夾道,月傷數十人,遂止宿。
五人者,蓋當蓼(音:瞭)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 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音:腳),何也?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看之。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音:西),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音:巒),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閒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音:則),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嘄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音:恍),淨几暖爐,茶鐺旋煮,素瓷淨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裡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三江看潮,實無潮看。午後喧傳曰:「今年暗漲潮,歲歲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