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0年历史的南朝,偏安烟雨江南,却缔造了绮丽诗文,上承魏晋风骨,下启隋唐气象。这其中,出身皇族的萧统,居储君之尊,纳才学之士,唱和诗赋,编纂文集,成就六朝以来最繁荣的文学盛况。
萧统,字德施,小字维摩,是南梁开国皇帝萧衍的长子。尚在襁褓之中,萧统就被立为太子,直至31岁早逝。他谥号“昭明”,即历史上著名的昭明太子,后被追尊为昭明皇帝。在短暂的人生中,萧统位主东宫,一生以仁德至孝闻名,深受朝野爱戴敬仰。他虽然无缘帝位,却热衷文艺,勤于著述,最终在文学领域开创属于自己的不朽事业。
皇族子弟 文学之杰
“帝王之家,文章瑰玮,前有曹魏,后有萧梁。”三国时期,以建安风骨著称的曹氏父子,引领一代文学风貌;到了南朝,其影响力能与“三曹”比肩的,大概就是南梁的“四萧”。虽然南朝国祚短、国力弱,皇室文学却蓬勃发展。萧衍这一脉,出了一门四帝(萧统为追封),每人都堪当文坛领袖。
梁武帝萧衍习儒崇佛,多才多艺,与沈约、谢脁等文人交游,是“竟陵八友”之一。三子萧纲即简文帝,倡导宫体文学,风行一时;七子萧绎即元帝,工书善画,著《金楼子》等四百余卷。
萧统作为太子,自幼更受到正统而严格的教育。《梁书》载:“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萧衍尊崇儒学,倡导佛教,栽培太子时亦广纳贤才,招揽能诗善文、通经史、晓佛理者辅佐太子,同时提升其文学修养。再加上宫廷中藏书数万卷,萧统得以博览群书与珍贵古籍,为将来的诗文创作与文集编纂打下深厚基础。
很快,萧统成长为才华出众、仁孝宽厚的翩翩少年。史书说他“美姿貌,善举止”,读书时,他能够一目数行,过目不忘;参加游赏宴饮,他能即兴赋诗,援笔而成,无所点易。萧统曾说:“与其饱食终日,宁游思于文林。”萧统雅好文学,现存诗歌虽不足30首,却反映了他的生活品位与精神气质。
太子诗歌 雅正雍容
萧统好读书,更爱惜书,对包装书籍的书帙(函套)也非常珍视,并引发吟咏灵感。南朝时期,书帙多用竹与丝编织而成,因而萧统的《咏书帙》便以竹帙为描写对象。
起首四句借助典故起兴,赞美竹子的生长环境。“擢影兔园池,抽茎淇水上。”梁孝王的兔园内植修竹,《诗经》有“瞻彼淇澳,绿竹猗猗”之句,两地皆以竹林闻名。“朝映出岭云,莫聚飞归翼。”园池水畔,早晨云影缭绕,傍晚群鸟归巢,景色清幽恬然,绿竹生长于此,也薰染了清净脱俗的气韵。
后四句转为描写书帙。“幸杂缃囊用,聊因班女织。一合轩羲曲,千龄如可即。”诗句继续用典,班女即班婕妤,代指编织书帙的女子;轩羲曲,指以伏羲、黄帝等上古人物为题材的乐曲,比喻史书古籍。正是心灵手巧的女子,制成保护书籍的书帙,各类典籍才受到保护,文化才得以传续千年。全诗不见“书帙”一词,却句句与书帙相关,再加上连续用典,展现出言简意丰、典雅雍容的诗风。
他的兄弟出任地方官,萧统为他歌诗送行,抒写别离之意与手足亲情。一首七言骚体诗《示云摩弟》,风格古直苍劲,遣词造语颇具王者气势。“白云飞兮江上阻,北流分兮山风举。”诗歌前半部分以景语入诗,描绘兄弟远行途中山峻江阔、风急天高的雄奇风光,不仅表现出行路艰难,也传达出作者对兄弟的关切与不舍。
“尔登涉兮一长望,理化顾兮忽忆予。想玉颜兮在目中,徒踟蹰兮增延伫。”后半部分遥想兄弟登高远望,思及兄长而徘徊踌躇,不忍离去。兄弟对故乡、对亲人的眷恋,进一步烘托作者心中的离情别意,将亲厚无间的兄弟情谊描写得深婉真挚。
南朝是佛教发展的兴盛期,君臣崇信佛法,萧统也时常聆听法会、坐论道法,因而他存世的诗歌不仅有咏物诗、抒情诗,还有许多表现佛教活动的作品。萧统笔下,有庄严辉煌的佛寺建筑,“迢递睹千室,迤逦观万顷”;有淡雅幽静的草木景致,“落星埋远树,新雾起朝阳”;有寻求超脱的希冀,如“尘根久未洗,希沾垂露光”;也有感悟佛法的愉悦,“已知法味乐,复悦玄言清”。
《文选》问世 文林典范
放眼南朝,萧统的诗歌或许不是最顶级的,他最高的文学成就其实是一部文集。它虽然不是萧统原创的文字,却代表了他的文心慧眼,反映了当时最高的文学鉴赏力,对后世影响深远。这就是萧统主持编辑的《文选》,世称《昭明文选》。
萧统秉性聪慧仁义,举止儒雅合度,十几岁就辅佐萧衍处理政务,奏议国事,大半生过得顺遂。然而在他25那年,母亲丁贵嫔去世,紧接着发生“蜡鹅事件”,遭谗言中伤,与武帝的父子关系出现裂痕。萧统先因为母守孝而憔悴消瘦,之后因父子嫌隙而郁郁寡欢。《文选》就完成于这段低谷期。
他大量阅读藏书,形成了对文学类作品的独特见解。于是,他甄选历史上契合自身文学理念的作品,整理成集,助其流传后世。或许徜徉文林是他排遣苦闷的方式,编书立言也成为他驰骋才华、实现抱负的另一种出路。
《文选序》中提到,萧统与身边的文人,择取自周秦以来,符合“文学标准”的才子词人的700多篇诗文,汇编成30卷的文集。序言的名句“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可视为萧统心中的选文标准。沉思即沉心思索,作者经过潜心构思,在文章中蕴含独到的思想见解,这是对思想内涵的要求;翰藻即文辞藻饰,作者善用修辞典故,在文章中呈现辞采华丽、声韵优美的艺术美,这是对外在形式的要求。
《文选》是现存第一部诗文总集,它第一次区分了文学与非文学作品,改变了秦汉以来文史哲不分的现象。萧统在序言中详细说明,古时候经、史、子类的文章,以立意纪事为宗,非以文辞为尚,故而不符合文学性,不得入选。但是史书中的赞论、序述类的文章,同样富有文采、具备文学特征,即“综辑辞采,错比文华”,因而选用。
由于萧统选材严谨精准,《文选》一经问世,便成为古代士人教科书般的典范之作,获得“总集之弁冕”“文章之渊薮”之美誉。唐朝的杜甫教导儿子,必须“熟精《文选》理”;宋代流传“文选烂,秀才半”的谚语,成为科举必读书目;后世历代文人,皆有研究《文选》著作,使其成为一门“选学”。
一部诗文选集,仿佛是文学的一次“觉醒”。萧统意识到文学类词章的独特风格和价值,第一次为文学划定了界线,为古今文人品鉴诗文提供全新视角,对文学的发展起到了有力的推助作用。
整理陶集 隔世知音
作为第一流的文学总编,萧统还编辑过《文集》20卷、典诰集《正序》10卷、五言诗集《英华集》、佛教经典《金刚经》等。这其中,他最推崇、最钟爱的要数《陶渊明集》。“余爱嗜其文,不能释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时。故加搜校,粗为区目。”萧统在《文集》序言中谈到,他嗜读陶渊明的诗文,达到手不释卷、恨不同时的程度。
南朝文坛,流行的是辞藻华美雕饰、风格轻艳绮靡的文风,天性质朴、志行高洁的陶渊明则以自然平淡、浅显通俗的隐逸诗为主,受到时代的冷遇。如《诗品》,仅把陶诗列为中品,称其“质直”“田家语”,含蓄地指出其与当时浮艳的审美风尚相悖。
萧统是发掘陶渊明作品价值的第一人,不仅把陶渊明的诗八首、文一篇选入《文选》,更为他编文集、作序文、著传记,可谓陶氏知音。萧统所编陶集,今已不存,然而我们今天看到的陶集,多在萧统版本的基础上编纂而成。而在《陶渊明传》和《陶渊明集序》中,萧统更是生动形象地刻画出陶渊明作为隐逸诗人之宗的形象。
他首先称赞陶渊明的才华和作品价值。《传》载:“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序》则称其:“文章不群,辞采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与之京。”并赞扬他的文章可使贪夫廉、懦夫立,具有道德教化的力量。
萧统更敬佩陶渊明堪称“大贤”的品性,“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者乎?”安贫乐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是陶渊明最重要的立世准则,在诗文中的反映则是“真”,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以“真”为内核,陶诗时常流露出对归隐生活的坚守,如“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对自然境界的追求,如“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对人生真谛的感悟,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虽然英年早逝错失帝位,却具备贤君风范,赢得臣民敬仰。慧眼识英的文坛盟主,虽然存世诗作寥寥可数,却保存千古名篇,推动文学发展。萧统在文学上的贡献,足以让后世千载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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