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灵光一闪,终于明白我们来到的是鹿群正在造访的食草区。和草原各处长到膝盖高度的草相较之下,这里有许多区块的草都短得像草皮。瑞克爬到我身边,问我有没有收获。我耳语说着,我认为我们刚好来到食草区中。不消多说,鹿群将在天亮之前回到此地。于是我们爬到被啃食了一半的草地,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
只是存在的躺着
我们文风不动地躺着,这时大概只有当泽西恶魔把脚踩在我们的脑袋两侧时,才有可能让我们其中一人发出声音。我们躺了一个小时,望着星斗满布的黑色天空,直到在某个刹那,虽然我始终没有闭上眼睛,却不再是躺在草地上。我变成了星星、微风、草原、虫子所属生命互动模式里的一部分,而我的意识对此毫无觉察。直到我听见第一头鹿穿越草原的声音,我才突然发觉,自己是以一种没有思绪或感觉,只是存在的状态躺在那里。
过去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总把它解释成打盹,然而这次,我却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但又清晰地知觉着周遭所发生的一切。我听到了蟋蟀一会儿仓促地鸣叫着,一会儿安静无声,看见了一只蝙蝠和一只夜鹰掠过星空。但我并未将这一切和我自己完全区隔开来。这是这晚的第二个奇观。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因为期待第三个奇观,而紧绷了起来。
这时并没有什么风,若要说哪里能闻到我们的气味,其实整个草原都可以闻到,但鹿群出现时,仍然非常小心谨慎。那头公鹿显然认为它所嗅到的人类味道,是白天残余的气息,所以漠视了我们的气味。它一定是告诉自己,我们不可能在那里,因此继续走在习惯的路径上,来到这片草原享用它最爱的晚餐。
吟唱着隐身的咒语
我屏住气。眼前的星星消失在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中。那头公鹿走到我和瑞克的中间,开始低头吃草。当我在大自然里目睹到他人不曾看过或体验过的事物时,总会让我喜悦到难以自已。那一刻,我几乎要跳起来,大声叫出我好高兴。
森林中最难狩猎的动物和我们如此靠近,我们只要转个头,就能把头倚在它的脸颊上。头顶的星星似乎正在欢声歌唱,吟唱着隐身的咒语。现在,我相信,躺在那片草地时的我们,完全融入了潜近狼似乎永远都在观看的大自然行进模式里,因此对那头鹿而言,我们确实是无形的,而且就算我们是在正午时分躺在那里,也将一样不被察觉。那头公鹿在我的耳边规律而大声地嚼着草,当它转身跨越瑞克时,我又再度看见了满天星斗。
就在公鹿跨到一半时,它嗅到了瑞克的气味,顿时僵住,接着向后跳离,在它即将带着一百五十磅跳跃重力的蹄,踢中我胸膛的同时,我几乎要倒抽一口气。接着,它的一只后腿越过了我,然后又一只,感觉好像它正在慢慢地从瑞克身上倒退。当它从我身上跨越到一半时,又嗅到了我的气味,便又踩回我和瑞克之间。
之后,它看起来像是快疯了似的,因为它一脚跨越瑞克之后,又忙着抽回来,倒退时又因差点踩到我,只好往前扭动。在它的脑海中,前后跨越的原以为只是块木头,却已经不再是木头,但仍未凝聚成男孩的模样。
在逐渐增强的惊慌中,它开始在我们之间前后跳跃闪躲,”挶磳i以落脚时又得跳离新的威胁,这让它全然不知所措。它每从我身上跨过一次,星星就摇曳闪烁一次。它在我们之间大概来回了三次,但感觉上,它那锐利的蹄仿佛在我们之间舞动了好几日。一回,有只脚就在我的脑袋旁踩下。我仍像死了般动也不动地躺着。
这时候起身只会把它吓得乱踢,而滚开被踩到的可能性,和安稳地躺在原地的概率一样。至少躺在原地时,它知道我在哪里,而且想要避免踩到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想瑞克是因为紧张或纯粹是忍不住,便开始笑出声音,使得在我们之间的那头公鹿忽然曲体一跳,消失在黑夜中,它跳跃的力量非常强劲,让我差点以为它跳进了星空而消失。
当它第一次往回踩的时候,天上的星星骤然消失无踪,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它或许踩到了我,使我在瞬间丧命,而已经死去的我则躺在那里看着一切继续发生。不过它又移开了,闪耀的星星也再度现身。然而这整个事件实在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只要这一切不要停止,我并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
我们听见那头公鹿在较长的草丛中,冲破草浪而去,它所带去的惊人消息扰动了在略远处觅食的鹿群。当时我们若有跳起身来看,可能会看见十几个黑影在草丛中朝着林线跳跃而去。然而,我们俩却都无法动弹,并且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开口。等我们起身想开口时,却又感到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我们对触觉追踪狂热了好一阵子。每找到一道行迹,我们就会闭上眼睛,看我们是否能只用触觉来追踪脚印,并判断下个脚印会出现在哪里。偶尔,瑞克会替我绑上眼罩,再引领我到行迹的起点,让我开始摸索。
我会像个失明的人沿着行迹爬行,一边用手指去探索前方有什么。日后,在必要时,我们就会用这种方法追踪行迹。经过这许多年,我一直都能从足印摸起来的感觉,得知许多讯息。
摘自《追踪师的足迹》野人文化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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