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赵家湾(2)
(一)赵凡父子(2)
我爬上了阁楼,躺在铺开的被子上。夜晚已退热,凉风刮过瓦缝,吹在我的身上还真有一点凉意,便拉着一张被单盖上。透过亮瓦漏进来的那束月光,已斜移到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虽然白天行路一天,累得精疲力竭,但脑子里还在闪现白天种种的突变。
此时,我的家门,那竹篱笆边上老外婆抚摸我头的那最后一别,又重新浮到了我的眼前,还有弟弟与我临别在小龙坎那最后的晚餐……母亲的眼泪和父亲山头上的相见,阿先含恨的目光,统统都复印出来。
两行泪水悄悄地滚落到我的枕头上。正是:“夜深风竹敲竹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尽”——(木兰花.欧阳修)。
下乡直接管理我的“教育者”,就是这赵氏父子,赵老汉解放前一直佃地主的田种,做地主的丘二,为地主抬过滑竿,也跟着去重庆跑过码头,那市井经历,市俗见识是这里从未出过山沟的男人无法比的,这赵家湾上上下下二百来号人家都得让他三分。
他一共三个儿子,老大“光荣”牺牲于抗美援朝战场,他被尊为烈属,老二又在修筑川藏公路时,因工伤亡故,这都是他的光荣家史。
现在跟着他的就只剩下这个最小的儿子赵凡,年纪才二十二岁,也是合作社赵家生产大队队长兼基干民兵队长,虽然还没有婚配,但据赵老汉说他眼光太高,这湾里的几个姑娘他全都看不起,想到外地去物色一个有文化的。
赵老汉的老伴五零年就已去世,所以这一排足有一百多平米的住宅里,暂时还只有他父子二人,家里的摆设是当年分田分土时,从地主家得到的“胜利果实”。
如此看来,这父子俩是这赵家湾五六十户人家的“父母官”,将我安排在他们二人的管制之下,当是理所当然的。
好在我从小就养成了劳动的习惯,很快适应了日常的农活,不论下地挖土,挑粪上山,都勉强可以充个数。加上,当时正在从农业合作过渡到人民公社去,农村中的统购统销和定量政策,农民已经怨气连天,对社员是否下地干活,干多干少,并没有人认真过问,只凭生产队工分员做出的工分记载,以供分配粮食的依据。所以无形中,对我的压力就减小了。
时间一久,同这些质朴的农民打交道,还会听到他们的真话,不像学校中满口阶级观念的同学那么复杂,大可不必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防备着祸从口出,防备着有人记下我的“牢骚”话,拿到我的斗争会上施压。所以渐渐的,心里上释了重负,感到轻松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从楼板上轻手轻脚的起来,走出赵家院子大门。这院子之外的环境真很幽雅,茂密的竹林,在围墙四周,环抱着整个小院,院子的大门石梯坎下,横着那通向界牌的石板路,与石板路平行的是一条流着清濯溪水的堰沟,跨过堰沟就是横贯两边山坡的田坎通道。
围墙门口石梯坎两旁两颗绿荫遮天的大枣树,更添了这小院的秀色。四周很静,静得令我总觉得这正常的农家,缺了一点什么?侧耳细听,果然没有鸡叫、犬吠。
问到这赵大爷,他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喂啥子牲口,社里的干部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要通通宰掉,再说,分那点口粮,连人都没得吃的,那还有去喂鸡鸭?”赵家父子俩所住的屋后靠着灶房,还有一个用竹条和木棍围成的猪圈,里面圈着一头尖嘴驼背,骨瘦如柴的架子猪。
赵老汉说,自从合作化以后,农民的粮食统购了,所以没粮食喂猪了,所有的猪,便由生产队统一圈养,每头猪每天只配给一两包谷,而喂猪的人家自己的口粮都还差老远,那猪便只能吃“草”了,所以一个个都瘦成那样,一过冬天死了一大半,能熬到今天已不容易。
房子的背后,是一片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一分自留地。自留地是赵老汉的主要劳动基地。里面种的菜以牛皮菜为主,还有南瓜和红苕,南瓜的瓜藤牵出了界围老远,那上面的花蕾已开始雕落,园里的瓜果与大田庄稼截然不同,所种的瓜菜长势十分茂盛。(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