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如焉(19)

胡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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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下)

月亮偶爾躲進淡淡的薄雲裡,又慢慢漂移出來。茹嫣想起那首優美又有些憂鬱的歌,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少年時,她唱這首歌,卻從來沒有唱出過快樂,覺出的就是一種悵惘。她幾次克制自己,但還是將這首歌哼了出來。哼了幾句,覺得有些難為情,打住了。

梁晉生說,唱啊,我剛才也正想起這首歌呢。

茹嫣說,不唱了,我好多年沒唱歌。小時候,愛唱歌,也就是沒人的時候自己哼哼,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唱。

天高地闊,又在湖邊,就有一些涼意了,這涼意添了些許淒婉的意蘊。本原是一次高高興興的湖邊賞月,不知怎麼會傷感起來。茹嫣想,中秋其實是一個容易讓人傷感的節日,元宵節,花燈煙火,社戲廟會,那是一年之始,冬去春來,萬象更新,有熱鬧的理由。端午節,萬物甦生,葳葳蕤蕤,一年中頭一茬收成麥子熟了,也有熱鬧的理由。中秋呢,眼見得秋天過半,涼意漸深,冬日就要來了,聯想到人生,惆悵的意味要多一些。古人那些歌詠中秋的詩詞,總是傷感的多,也是傷感的一類寫的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便是英烈勝男子的鑒湖俠女秋瑾,也為中秋寫下過「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這樣愴然的詞句。

茹嫣把自己想到的這些,用一種平靜的口氣說給梁晉生聽了。梁晉生大驚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好的古詩文功底。茹嫣說,哪能叫功底?記得一些而已。當初,你們打派仗的時候,我太小,沒我的事,就在家讀這些小情調的詩文,也不管讀不讀得懂,只覺得那韻律,那節奏,挺有意思。有些味道,是長大以後慢慢領悟出來的。我媽媽最好玩,剛剛說了,我要把家裡這些書統統燒掉,免得害人。一會兒就說,以後,這些唐詩宋詞啊,就再沒人記得了。聽起來像幸災樂禍,其實是一種歎息呢。她以為我聽不出來。就在她從我手裡拿去,想塞到一個什麼地方的時候,就見她在那兒癡癡地翻看。

梁晉生問,你當年怎麼沒報文科?那個年頭,文科可是很熱門的呀?

茹嫣說,那時候,植物專業容易考一些吧。

茹嫣只是這樣順嘴一說而已。文科,準確一點說是文學,對她來說,曾是太過神聖,自己沒有自信,也沒有勇氣走近它,怕它傷害了自己,她知道,自己經不住這樣的傷害,遠遠地愛著它,足矣。就像上大學時那個男生,連想到他的時候,都是輕輕巧巧的,不敢造次。直到畢業,她也沒再往自己心裡去看一眼那種被掩蓋的情愫。

月亮看著漸漸偏西了,這次是梁晉生說了,該回了。
茹嫣說,真是一個好月夜。

梁晉生說,是。其實,明月常有,只要你願意再來。

茹嫣說,太打攪。

梁晉生說,我要是喜歡這樣被打攪呢?

茹嫣笑笑不語。

梁晉生說,下次,我們就說說這個話題。

兩人起身,梁晉生收拾起地上的一攤東西,無奈地笑笑,夠我當一個星期的早點。
茹嫣說,你還愁吃的?

梁晉生說,是啊,要說吃,一天八餐都有,但是你知道,那種吃法也不好受,什麼時候來跟我一起試試?

茹嫣說,我可不想得「三高」。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多說話。

梁晉生在茹嫣樓下與她告別,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我又要請求上樓去喝一杯茶。

茹嫣說,下次。

車開動之前,梁晉生突然說,是不是又有一篇《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出來?我等著看。

茹嫣笑笑,題目都給定好了?

梁晉生又笑笑說,不過,另一個主人公暫時別讓他出現。

茹嫣說,不會。

回到家,第一件事,遛狗。遛狗時,她對楊延平說了很多話。她想,沒這個傢伙,自己該是多麼沉默。網上讀到一篇文章說,女人天生是要說話的,如果一天不說夠5000個字,會影響健康。她懷疑,當初兒子費盡心機冒著風險將楊延平千里迢迢帶回家來,是有目的的。一是讓他的一部分留在了家裡,一是讓她有一個說話的理由。

第二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看看有沒有兒子的留言,和其他人的留言及信件。現在,茹嫣的QQ上,已經有了好些頭像,有些是空巢論壇上的網友,有的是其他人,想和茹嫣談談讀後感,約茹嫣的稿,或僅僅是聊聊天。郵箱的地址簿裡,名單也日漸增多。

今天茹嫣瀏覽網頁常常心不在焉。她在想自己和梁晉生的兩次見面。沒有原來預料的膩煩或尷尬,也沒有墮入情網的激越與衝動。網上有文章說,中年女人一旦真的戀愛起來,比少女更加不管不顧,因為這個年紀的女人會覺得這是最後的鬥爭,有拚死一博的豪情。看來自己還沒有進入這種狀態。但是它正慢慢沁入自己心中,就像泡茶,葉片慢慢地伸展,茶味漸漸地濃郁。潤物細無聲的那種。但是,把這頭道喝了,再續上,那味道就不可抵擋了。

茹嫣知道自己喜歡他,她不知道,這喜歡是不是和他的權利,地位,財產,能力有關。這些東西常常是有魅力的,是美麗的,如果它們恰恰又和其他的優秀配合起來。所以,一個重權在握的人,又具備一些其他才華,那這些才華就顯得比一般人更有光彩,只要你用的不過分,不矯情,不忘乎所以,不出醜。比如幽默感,茹嫣知道很多下層人在這方面堪稱天才,但是人們最多會說這是一個快活人,腦子轉得快。但如果是一個領袖,一個外交家,別人就會奉上一頂幽默大師,語言大師的桂冠,並不停地神話這種才華,以娛人或自娛。

茹嫣也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茹嫣不像許多中年女人那樣自卑,她的嫻靜平和中,其實隱含著她自己或許都沒有察覺的高傲與自尊。

當滿天下的成功男人,都能輕易贏得各類女性的芳心時,其中有一個人,違反這種規律,你就得保持一點警惕,這也是一種高傲與自尊。

但是不管如何,這個人已經成為茹嫣思慮中的一部分,僅此一點,就夠茹嫣折騰的了。

幾天後,梁晉生打來電話,說他接到通知,馬上要去北京開一個重要會議,會議完後,剛好和原定的去歐美考察接上。他說,大約要一個多月後,才能與她一起去看月亮了。

茹嫣說,那時怕要穿大衣了。

茹嫣說完,心裡竟有一點空落。一個人,一個與你只見過兩面,還談不上任何關係的人,他遠去也好,消失也好,與你有何相干?茹嫣自嘲一笑。

梁晉生說,我可能會順道去看看大女兒。如果對她提起有你這麼一個人,你介意嗎?

茹嫣說,那看你怎麼提起。不過,遠在萬里之外,你們要說什麼,我也沒辦法。

梁晉生說,能不能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

茹嫣說,我沒有手機。

梁晉生說,如今還有這樣的人?我叫人給你送一部來。是我的另一部,沒常用。

茹嫣趕忙說,別別——這事我自己解決,到時候我告訴你號碼。(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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