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如焉(41)

胡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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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下)

衣物買好了,腿就有些累了。茹嫣請江曉力在商場頂樓旋轉廳喝咖啡。

男人常常在宏大問題上兩兩認同,女人常常在生活事件中互相親近。茹嫣和江曉力坐在百米高空,一張臨窗的小桌邊,看著都市的景觀在腳下緩緩移動,天高雲淡,塵世消遁,便有了談話的好意境。

江曉力詭吊地一笑,說,茹嫣,沒男人的日子,不好過吧?

茹嫣聽了一驚,不知江曉力此話含了什麼意思?便含糊說,那也是,很多不方便。

江曉力就更直露地笑了,哪只是不方便呢?俗話說,女人四十,如狼似虎。

茹嫣知道江曉力說的什麼,再裝糊塗也裝不過去了,便說,其實,這方面我一直很淡的,我先生就常說我給柏拉圖害了。所以,一個人之後,倒也沒有特別的不習慣。

江曉力說,都說你們感情特別好呢。

茹嫣說,好倒是好的。只是年輕時候的那種熱烈,慢慢變成日常的親情,就好像一件瓷器,在窯裡燒著,裡外都通紅,然後就慢慢變溫,慢慢變涼。但依然是一件好看的器具呢。老那麼燒著,怕不給燒化了?

江曉力說到這個問題之前,茹嫣是從來沒有細想過她和丈夫之間的關系的,這像臨試抽題一樣,即興答來,到底有幾分是真情,有幾分是應付考官,茹嫣自己也說不清楚。

江曉力倒譏誚一笑說,我說茹嫣啊,你就別騙自己了。一個女人,對自己的老公沒有肉欲了,那就是真正的涼了,就別說什麼好看的器具啦!

江曉力的話,觸到茹嫣痛處。江曉力說的前一半是對的。丈夫去世前一些年,茹嫣真是對他很淡的,沒吵沒鬧,甚至連有什麼意見也說不上,但就是沒有激情。便是他許多的殷勤,也沒太當一回事。但是他從來沒有惱過,說他寬厚大度,有些過獎,說他沒心沒肺,又太刻薄。總之,丈夫很粗放,憨憨一笑,或默默不語,便過去了。但是,一旦他離去,這把火卻溫溫地,持久地燃燒起來,常常燒得她心裡隱隱作痛。少女時,她曾經在小本本上抄過哪本書上的一句話:友誼像健康一樣,只有當你失去它的時候才知道它的寶貴。她後來對丈夫的追思,也是這樣。

茹嫣說,他去世之後,我倒是越來越多地想起他的好來,一直沒忘了他。要不是這次你幹的好事,我可能就一個人過下去了。上次樑晉生到家來,他的照片就掛在牆上。到現在都還在那兒。

聽茹嫣說了,江曉力忽然就不說話了。

茹嫣忽然覺得,江曉力說這些,其實是在說自己呢,就貿然地說了一句話,聽說你也一個人了?

江曉力投過了一道警覺的目光,問,他告訴你的?

茹嫣說,不是。

江曉力說,那是誰?

茹嫣竭力隨意地說,如今信息社會,這樣的事能瞞得住嗎?

江曉力說,我知道是誰了。

到此,茹嫣才覺得自己真不該捅破這層紙。便想岔開它,一笑說,這也不是件什麼稀奇事,這滿天下,多少人分分合合的。社會進步呢。

茹嫣發現自己在討好她了。

江曉力卻不接她的話,臉色有些陰鬱。說,想來你已經知道──

茹嫣說,知道什麼?

江曉力說,你就別裝糊塗啦。

茹嫣是一個撒謊沒底氣的人,就不作聲了。

江曉力笑笑。意味深長地望著茹嫣,長長吐出一道煙氣,慢慢說,對你坦白吧,我可是真想嫁給他呢。
茹嫣怯怯地問,那不是挺合適的一對嗎?

江曉力又笑笑說,沒那個福氣。我這個人從來要強。萬事不求人。就是在男女這事上,總不走運。
茹嫣說,那時你已經離了?

江曉力說,離了。我離的時候,他老婆還沒死。所以這點上沒有嫌疑的。

再往下,茹嫣就不知該說什麼。

江曉力說,那一段時間,差不多要把人弄瘋。

茹嫣只是一下一下轉著咖啡杯裡的勺子。

江曉力說,我們一直都熟,我是看著他從設計院的一個處室幹部一格格升上來的。有一段時間,還是我老爹的下下級,後來又住一個院子,他也常來,對我們一家都很好。

茹嫣說,後來變了?

江曉力說,變了倒好,就沒那多牽掛,最多罵一句忘恩負義。就是一直都好,我才有了那樣的沖動。百媚千嬌地去向他示意。真是什麼都不顧了。

茹嫣說,你呀,一時糊塗吧?熱情過頭是不是?

江曉力說,是也不是,人沒緣分,睡到一起還分手呢。人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早些年,多少男人跟在屁股後面?我是一個也沒真心看上。就我那個前夫,在我面前,什麼樣的委屈都受過,不屈不撓的。沒想到他後來竟敢欺負人。

茹嫣問,打你了?

江曉力說,打我倒不怕呢,誰不會打?他在外面養小的。這個狗東西腰桿子硬了。他老爹原來也是我父親的下級,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兩口子不知道到家來過多少次。後來他提上去了,我父親退了,就不是他了。

茹嫣問,他和樑有關系嗎?

江曉力說,沒有,調走了。

茹嫣說,那樑晉生還有什麼顧慮?

江曉力苦笑一下說,你問我,我問誰?再說,這也不是個原因。當然,在這個圈子裡,婚姻是比較敏感的事,誰也說不準哪兒哪兒就咯住了。你想,這多年來,人事關系盤根錯節,誰娶了誰家的女兒,保不準就生出說法來。

茹嫣輕聲問,為什麼給我作這個大媒?

江曉力說,讓他過上好日子。

茹嫣說,你就這麼自信?我就會讓他過上好日子?

江曉力苦笑說,不是對你說過,我這個人,看別人的事,很準的。見他感謝我,我是又高興又心酸。

茹嫣說,他知道你的心思?

江曉力說,他不傻呀!可他就能讓你覺得他不知道呢,說狡猾狡猾的也行,說善解人意也行。反正啊,這家伙讓我吃苦了。年輕時都沒有這麼瘋過……結果也沒有瘋出個名堂來。

茹嫣就想起,第一次與樑晉生見面,江曉力那種看似隨意實則精心的打扮,心裡就為江曉力疼了一下。女人不管多老,總有一顆少女心在身子裡面的。

茹嫣半真半假地說,我要用點心思,將他退還給你呢?

江曉力叫起來,你可別幹這傷天害理的事啊!那樣,我和他最後一點情意都沒了。你日後對他好,就是我最高興的事。

茹嫣說,他要不對我好呢?

江曉力說,怎麼可能?在我這個老情敵面前,他都掩飾不住地幸福呢。只是有一點,我得提前打個招呼,當了領導,常常身不由己,有些不到的地方,不是他的本意。

茹嫣笑了說,你呀,真是一副婆家人的架勢,我以後算是沒好日子過的。

江曉力說,得便宜賣乖!人家恨不得明天就將你娶過去,說你架子大,給人家半年預備期,才讓轉正。

事情說穿,兩人反倒鬆快了。幹脆又折到西餐廳,一人要了兩三樣吃的,把晚餐也對付了過去。

兩個女人,共事多年,至此突然有了一種金蘭之交的感覺。一邊吃一邊聊。一個為另一個謀劃幾個月後的喜慶,一個為另一個出後半輩子的主意。一直到大地亮起萬家燈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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