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1979年夏天(7)

林良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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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池畔的一群

  復秋在店內幫忙登記出租小說,老爸一邊熟練地在天平上秤東西,一邊和一個主婦聊天,姊姊正在賣楊桃冰給路過的客人。小K和小睦坐在椅上看漫畫書,穿著在家中常穿的淺黃色衣裙的芷玲,輕聲打著招呼走近小說架。

  「小說都被妳看光了,瓊瑤、三毛還沒有新書出版,要不學看日本漫畫書,聽說蠻不錯的。」復秋未卜先知地說,芷玲給復秋一個白眼說:「怎麼連你也這麼會做生意?復秋﹐我想再看瓊瑤的《窗外》,沒人借的話我先拿回去看,有人借我立刻拿回來,好不好?」復秋點點頭,叫她自己去書架上找。

  芷玲找到書拿在手上翻著,俏臉蛋回頭又說:「復秋,暑假好無聊,不如哪天大家去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玩,可以去淡水、陽明山或內雙溪的,你挑個時間地點,通知大家。」

  「我想想看再說吧!」復秋裝著冷淡的語氣回答,心裡其實正盤算如何邀婉如她們一起去玩呢。

  此時復秋老爸突然走近,和氣地說:「夏天去游泳最好了,就去你們去年在內雙溪山上發現的那個『天池』,可以去烤肉玩一天。這樣吧,老爸請客!」說著掏出皮夾,拿出五百元交給兒子。

  復秋取了錢高興地叫嚷:「太好了!今天就去市場買菜,明天就去!」芷玲也樂得趕緊說聲:「謝謝柯伯伯!」

  不到卅分鐘,復秋兄妹、建南和芷玲四人已走向文林路旁的華嚴市場。

  芷玲和怡芳迅速列出一長串的購物清單,預計須買十五人份。華嚴市場就在中正路上一間戲院對面的巷子內。兩位姑娘一路歡喜得蹦蹦跳跳,一家一家比價,復秋看滿意要買時,她們就拉著他到別家看,有時還回過頭來買,如此花了近一小時才買完,有雞腿、豬排、玉米、蕃薯、芋頭、木炭、汽油、紙盤、筷子,還有一些瓜果。回家前,又在一處看到賣鮭魚的,請老板切了十五塊,總共有二公斤重。

  建南兩手捧著一粒大西瓜,復秋挑重的拿在手中,二個女孩走在前頭,像小鳥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看到二女那副青春活潑樣,復秋和建南不由得也露出歡欣的笑容。

  四人回到復秋家,還有得忙呢,肉類須用蔥、薑、醬油、香料等醃泡一個晚上,在廚房內,姑娘們把烤肉的醬調好,用手指試吃鹹淡,分三個鍋子分別裝著牛肉、豬排和魚排。建南幫忙洗凈各種蔬果,用錫箔紙包好。烤肉架復秋家原就有,二女手腳俐落地弄好一切,廚房又回到原先的整齊乾淨。

  接下來就是如何把這一大堆食物送到內雙溪。小伙子又動腦筋,立即跑去前頭姊姊那兒,央求明天姊夫用小本田汽車載貨,在十一時送到內雙溪那瀑布附近。

  下午四時,復秋找不到建南和徐雨,又帶著三個孩童來到福林橋下,手中拿著一本《戰爭與和平》第三冊。他很喜歡托爾斯泰這本巨著,閱讀時常想著: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天才的人,寫出四大冊的小說來?他特別喜歡男主角皮耶爾追求幸福的反省能力,還把那段有關共濟會的思想部份抄錄下來。

  其實復秋讀的書很多是老爸書架上的,而且有些是老爸建議他看的,比如他小學六年級就閱讀《西遊記》、《基督山恩仇記》這些特別緊張刺激的書。上初中後,就迷上金庸的武俠小說,那本《倚天屠龍記》,故事情節緊湊,高潮迭起,主角張無忌不但武功高深,而且精研醫學,更令他讀得入迷,他把這類書歸為一類。後來,徐雨也介紹過一些好書給他,例如赫塞的《流浪者之歌》、《徬徨少年時》,那部《荒野之狼》他覺得有些地方太深而讀不下去。婉如提到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也是他深深喜愛的書,他倒不太在乎男主角絕望的殉情,和婉如一樣尤其喜歡書中描繪的大自然和純樸的鄉村人物。在徐雨和婉如的推薦下,他也讀了《紅樓夢》,初覺書中人物太多、敘述瑣碎,但仔細一讀,情節和文字又很迷人,他花了好長時間才讀完。對書中林黛玉、王熙鳳等印象深刻,但卻不太喜歡寶玉「情癡」的個性,女兒堆中混久了,缺乏男兒志氣,只好走上看破紅塵的路。

  還有那本天下第一奇書《唐詰訶德》,他曾多麼地著迷於書中的兩個人物「王哥和柳哥」──也就是唐詰訶德和他的侍從桑喬潘薩。一個接一個的荒唐故事讓他捧腹大笑不已,他曾把唐詰哥德大戰風車和客店中和酒囊混戰的一些趣事改編成新的故事,講給三個小孩聽,逗得他們笑翻天了。

  另一本反戰的小說《西線無戰事》也在印象中特別深刻。雷馬克描寫了第一次大戰殘酷的戰爭場面,逼真得令他驚悚噁心,那些才十七、八歲的青年學生被迫入伍,在人間煉獄上像野獸般和陌生的敵人撕殺,這使他對戰爭起了絕大的反感。

  復秋跑到溪旁望著潺湲的水流,三個孩童在溪邊抓小蝌蚪,短褲又濕了一大半。復秋試著在淺水處摸蛤蜊,抓了幾次沒摸到半隻。以前他曾帶著巷內的兒童到外雙溪附近的溪流摸蛤蜊,可抓了不少,回家放在木桶中待吐沙後,放薑絲煮起湯來,味道蠻鮮美的。

  有次他們沿著福林橋下溪流往上行,一路都是蘆葦、樹叢,直到芝山岩附近才碰到一條小徑走了出去,卻是徐雨老爸徐強工作的地點──一個令他感覺神秘兮兮的處所。士林這小鎮原是老總統官邸所在,路上神秘人物特別多,記得上小學時曾被老爸警告不得去褔林路官邸的樹叢圍牆隨便亂小便,原來有人被穿便衣的持槍侍衛當作「可疑人物」,當場射殺了。

  有一次,老爸和那位老嬉皮聊天時,他無意中聽到,原來在日據時代士林園藝所平時就對民眾開放,但是自從老蔣來台把官邸設在園藝所旁邊後,這塊民眾觀賞各種珍奇花卉的地方頓時被劃為「禁區」,成了領袖私人享受的「後花園」。一年才開放一、二週給民眾參觀,復秋從二老的談話中隱約嗅出他們內心的不滿。

  後來讀初二時,一日和建南兩人騎著腳踏車經過福林路官邸前,看到一條深縱有近百尺的進口處有數十個穿著中山裝的安全人員持槍來回走動,他們看到一長排的黑色高級轎車由內開出,煞是雄偉壯觀。就在那天,一個原本晴朗無雲的四月初旬晚上,突然下起了一陣很大的雷陣雨,大雨滴嗶嗶啪啪地打在屋頂、牆上及玻璃上,天空雷聲響徹,金光閃閃,復秋至今還記得這陣「怪雨」的突襲。隔天早上全台灣報紙都報導了「偉人駕崩」的消息﹐市井上流傳著當晚下大雨乃是老總統被上天召回的兆象呢。

  老蔣出殯那天,他和建南正讀士林國中,學校全體師生還列隊在中正路旁靜待靈車通過,他還記得沿途上看到許多人如喪考妣地痛哭流涕,那時他和水牛張著茫然的大眼,不明白這一切的意義。

  那一個月內,全島都陷在哀悼氣氛中,電視節目全部「淨化」,靡靡之音不可復聞,「藍天白雲」等愛國歌曲當道,人們只聽到前奏曲,就把電視關掉了。

  正在胡思亂想當中,復秋在溪邊轉身見到婉如和她父親二人羸瘦的身軀站在橋邊,正走上斜坡坐下。他揮手和他們打招呼,婉如父親同樣痴呆的表情,有看沒有到的。

  復秋跳躍地跑到婉如旁邊坐下,手中仍拿著那本書。她垂下眼看了書名,復秋注視著婉如那優美弧狀的眼瞼和長長的睫毛。婉如輕聲說:「我也很喜歡托爾斯泰,他較短的小說如《幸福家庭》和《克羅采奏鳴曲》我讀過二次,還有那本《安娜‧卡列妮娜》,都是很好看的小說,這本《戰爭與和平》還沒時間看呢!」

  「那等我看完再借你,太長了些,但值得一讀的!」復秋大眼一亮。

  婉如突以慧黠的眼光盯著男生說:「復秋,你覺得芷玲如何?她好像對你特別有好感!」

  「……沒這回事吧!我可沒想到這種事,大家只是朋友!」復秋臉紅的說:「妳和徐雨才是金童玉女一對似的!」

  這回輪到婉如臉上一熱的忙澄清:「才不如你想像的,我和徐雨才是道地的朋友關係!」

  復秋原想說舞會那天你倆還蠻親熱的,卻欲言又止,心想婉如也可能針對舞會那天的事才問起他和芷玲的關係。

  望著復秋純樸的臉龐,婉如好奇的問:「徐雨這個人,女孩子們都覺得他待人頗冷淡的,但他和你們在一起好像不會這樣子!……你對他有什麼看法?」婉如探問著。

  「徐雨這個人好像不太注意這種事,我猜他頭腦中就只裝滿音樂這樣東西,以致忽視了其他的事。」復秋說出自己的感覺,又有替他辯護的意味,但內心又不敢肯定自己是對的,徐雨對女孩子的態度,其實自己也不太清楚,舞會那一幕突又浮上心頭。

  「徐雨這個人,很難理解啊!」婉如沉思了一會嘆著說。

  「我以為妳應該比我還認識他呢?」復秋懷疑地問道。

  「……有些事可能女孩子比較敏感,我和徐雨相識這麼久了,知道他對女孩子都很尊重,但又讓人感覺冷冷的,一向就如此。」

  「……但是那天舞會,你和他不是很『特別』的?」復秋鼓起勇氣問了這個問題。

  「才不呢!舞會那場合好像大家都如此,……換成是你也一樣的,我感覺到他內心還是冷冰冰的……」婉如說話間臉兒有點緋紅。

  「他跟我說過,和你或和大家都是好朋友,我相信他是真誠的。」復秋說著,又凝視著她眉宇間的秀麗與端莊。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伯父這樣子,有沒有去看醫生?」復秋望著婉如父親,一臉憐憫地問說。

  「以前看過精神科醫師,都認為沒有復原的希望!」婉如無奈的搖頭。

  復秋帶著三個孩童回家時已快五點了,就坐在桌上幫忙照顧小說出租的登記。看到長相和母親很相似的大姊,心想這個店幸虧有她來幫忙照料,聽說婆家對她經年不在家常有意見,但能幹的大姊總有應付他們的辦法,尤其老爸每月給她一份很厚的薪水袋,擺在公婆面前總讓他們不敢公然抱怨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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