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1979年夏天(2)

林良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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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中已走向芝山岩深處,來到一片綠綠的樹林下一塊巨岩上坐下。山下的天母、石牌一帶歷歷在目,幾隻白鷺鷥在天空自在的翱翔。望著眼前這幅景象,三人默不作聲,靜靜感受那優美的天地山光。建南心中為了某種不可明言的事而抑鬱起來,表情陰沉的。

  復秋從山上往下面近處一看,突然看到那兩排熟悉的營房,連穿著中山裝的守衛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轉頭問徐雨:「剛才在路上遇到你老爸的座車,他還戴著一幅墨鏡,官階不小,是中校吧?下面那營房好像是他上班的地方呢?」

  徐雨懶得瞧一眼的說:「好像是的,他從沒有跟我們說是什麼單位,看他也不穿軍服,每天見那穿中山裝的,看了就討人嫌,老實說,那地方連我都覺得很詭異的,不知那些人每天在做些什麼?」建南和復秋頗有同感。

  「難道就是雜誌上說的『特務』?」建南未經思索,口中突然冒出敏感的兩個字來。

  「管他特務不特務,我就不喜歡看他每天穿中山裝又戴墨鏡的那副德性!」徐雨憤憤地說。

  復秋本想問「特務」專門幹些什麼,但想到對方是徐雨的老爸,就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建南無聊地用眼睛巡逡著山下熟悉的街道,福林橋就在幾百公尺之外橫跨士林和天母兩地,他突然想到母親昨晚看報紙得知的事。

  「你們知道嗎?報紙上說,」建南指著山下說,「離橋不遠處發現了一具女屍,聽說是一群在芝山岩小溪邊玩水的孩童在草叢裡無意中發現的,屍體幾乎全部腐爛了,報紙上說可能已被丟棄半年以上呢。警方相信是一件謀殺案,還在附近草叢中找尋證物,但未有所獲。」

  徐雨和復秋聞後略感驚訝,想不到就在他們常聚會的地方附近會發生這種事。

  「如果是謀殺案,凶手一定對這一帶很熟,說不定就是住在附近的人呢?」建南猜測說。

  「未免太早下定論吧?」徐雨盯了他一眼。

  建南和復秋還要在芝山岩內跑步,徐雨一向不喜歡激烈的運動,拖著背影略像女孩般的纖瘦身軀,走回寺廟邊的涼亭等候。三人走回到家中已將近中午時分。

  下午四時卅分許,復秋被姊姊的二個小毛頭和王芷玲的八歲小弟弟纏住,嚷著要到橋下聽那永遠聽不膩的西遊記故事,於是帶著三個小孩走到巷底,右轉到橋邊那排四層樓公寓,沿騎樓走到福林橋下。

  這是一座復秋非常熟稔的水泥大橋,兩片巨大的橋墩支撐著其上四線道公路,仰頭可見猙獰的大片水泥板,距離地面有二十公尺高,上面行駛的汽車聲隱約可聞。

  橋下有一片綠色草地及一條小小的溪流,澄凈的溪水由外雙溪那邊潺潺而下,一年到頭這溪水都是淺淺的,目可見底。小溪對面及稍遠的左右兩側都長滿了高矮不一的蘆葦和草叢,燕子和鴿子常飛來橋下休憩。溪邊有五六個孩童在玩水。

  一大片水泥斜坡上坐著兩個人──李婉如和她的父親,復秋在離父女倆不遠處的斜坡上坐下,三個頑皮小男孩飛快衝到溪邊玩耍,他的大眼注視父女倆纖弱的背影。婉如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復秋趕緊微笑揮手打招呼,看到她眉目之間露出愁愴,只要和她父親在一起,這女孩就不自覺的露出這種神情,一種憐惜的感覺觸動著復秋,老爸的話似乎在他心中無形地發酵。

  最近以來,他都以特別的眼光凝視婉如的身影,只覺得這姑娘美得像一朵綻開的花,他心中從未對別的女孩有過這種感覺,而每次看到她父親那種痴呆樣又給他一種深深憐惜的印象。

  突然耳中傳來一首老鷹合唱團(Eagles)的「HotelCalifornia」的熟悉歌聲,建南手提著收音機也出現在斜坡上。聽著那抑鬱沉重的旋律,復秋心頭浮現一種莫名的愁愴。李婉如聽到那響亮的樂聲,再次回頭瞟了一眼。建南輕輕地坐在復秋旁,悄聲說:「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兩人很有默契的聆聽那節奏輕快卻又略帶頹廢的歌聲,誰也不想出聲打擾那動人心弦的旋律。

  復秋望著橋下這個他們熟透的地方,心想這兒可是除了家裡、芝山公園兩地之外他們最常聚首之處,年輕生命中最珍貴的情思和遐想都在這裡醞釀呢。他、徐雨和建南三人多少次在這裡無拘無束的聊天、談心事、看書、聽音樂和唱歌。有時聽到收音機傳來一首熟悉的歌,水牛和他還用那發音不太準確的英語大聲唱和著,徐雨則彈吉他的和弦伴奏著,碰到有些地方歌詞意義不明白,徐雨總能清楚地說明它的涵義。打從高一那個暑假開始,才剛搬來巷內的徐雨和他倆混熟後,就在這裡用他特具的音樂天份,引領大夥欣賞最美妙的搖滾歌曲。

  在感人的旋律引動的心境下,復秋腦海中突然浮現「越戰獵鹿人」那群參戰前天真爛漫的年輕人,在撞球店中高歌合唱那首六十年代老歌「Goingoutofmyhead」的歡欣畫面,還有那男主角突然在街頭裸奔的動人一幕,那才是年輕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啊!他嘆息著。

  此時耳中傳來Eagles男主唱DonHenley抑鬱地唱著:

 Welcome to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
 Mirror’s on the ceiling
 The pink champagne on ice
  And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

  歌尾的長長吉他演奏聲戛然而止,建南不禁嘆著說:「好棒的歌!很難想像有人會創作出這樣的美妙的歌來!」

  復秋默默地點點頭,注意到婉如側著身軀,似乎也在竊聽建南的話。

  收音機又播出一首悅耳的歌曲,那是JohnLennon很罕見的老歌翻唱曲「Standbyme」,只聽到藍儂中氣十足地唱著:

When the night has come
And the land is dark
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ll see
No, I won’t be afraid
No, I won’t be afraid
Stand by me
Darling! Darling!Stand by me
. . . . . . . . . .

  唱到最一節,歌聲日趨高亢,在電吉他鋼鋸聲般的伴和下,激起聆賞者心靈深深的顫動。

  建南把音量轉得更大聲,對於他認為的好歌,他總是這樣做的,似乎也希望別人來分享。

  「週末我們一定要到濃Cafe捧徐雨的場!」建南提高嗓音好像故意要讓婉如知道似的,同時小眼睛向復秋眨了眨。

  「徐雨和李婉如的關係似乎發展得很快,聯考前在天主堂的讀書室外,他倆常常在樹叢下的椅子愉快的聊天呢!這也不是新聞了。」建南壓低嗓門的說。

  語氣中故作曖昧的調子讓復秋聽來心裡酸酸的,但口中仍說:「水牛不要瞎說了,我相信徐雨的話,他倆關係可是正常的。」

  溪邊的三個小孩短褲濕了一大片地跑上來,圍坐在復秋身邊吵著要聽西遊記「續集」,復秋拗不過他們的吵鬧,說起「孫悟空三借芭蕉扇,大敗牛魔王」的故事。復秋說起自己從小就熟稔的故事,娓娓道來很能抓住故事中精彩處誇大描繪,說得小孩子們個個專注入迷。

  建南聽了一會兒,逕自走到溪邊,當他走過李婉如父女時還特意地打了招呼。

  建南看了她的秀臉心疼不已,這個女孩無論如何也不會看上他這個鄙陋的小子,他早已放棄了希望,少年情思轉向另一個不同典型的女孩王芷玲。

  正說到牛魔王如何化身豬八戒,從孫悟空手中偷回芭蕉扇時,復秋突瞥見王芷玲婷婷玉立的身影,站在背後不知有多久了,立刻用手拍拍地上空位請她坐下來。芷玲聲音清脆地向阿弟說:「你看,褲子都濕了,不怕媽罵你啊!」

  那阿弟小臉兒雙頰鼓鼓的,才不理姐姐的話,只見芷玲細腰兒一扭,黃色裙子擺動地走到婉如一旁坐下。

  復秋望著小妮子的一舉一動,只覺得她蠻可愛的。回頭又要說故事,一時忘了說到何處,三孩童即時會意地點了出來,滿臉兒露出焦急的期待。於是把那牛魔王如何現出原形──一條大白牛和孫猴子大戰三百回合,最後哪吒太子領著天兵神將協助收服牛魔王,借用芭蕉扇撲滅火焰山的大火。

  神怪的情節似乎是充滿幻想的小心靈所最喜愛的,故事才說完,小娃兒們又纏著他繼續說下去,復秋皺眉看看手錶說:「今天到此,且聽下回分解。」並向在溪邊聽音樂的建南喊道:「水牛,該走了!」

  建南已看到王芷玲的芳蹤,那還肯走,雙眼偶而盯著兩個姑娘看著。在他眼中,婉如長得鵝蛋般的秀臉,兩隻細長的眼睛,平時看來並不大,但是張開時則露出大而明亮的雙眸,表情一向優雅端莊,唯一的缺陷就是上排牙齒明顯地參差不齊。芷玲個性活潑,有一對溜轉的黑眼珠,雙頰像小饅頭般鼓鼓的,小巧尖挺的鼻子,襯托出那可愛的小臉兒。

  芷玲的阿弟跑到姊姊身邊拉她回家,被她一拍的打在小手掌上,叫他跟復秋他們一起回去。說話間突見他左膝蓋因跌倒磨破了皮,血水斑斑的,芷玲趕緊憐惜地撫摸傷處外圍,又抹點唾液塗抹在傷口上,阿弟痛楚的哼出一聲。小妮子要他趕快回家擦紅藥水,看到他走後,又繼續和婉如說悄悄話。

  「慢著,我可不算答應呢,有空我才會去的。」婉如突然脆嬌聲說。

  原來芷玲硬是要婉如今晚抽空去看電影。在兩個女孩談話間,婉如父親清瞿的瘦臉隱現出年輕時代的俊樣,但他的雙眼一直呆滯的望著遠方,口中機械式的喃喃自語,對旁人是一組沒有意義的聲音,但對他可能存在著深深的意涵。

  黃昏時分,婉如等三人拖著緩緩的步伐走回家去,溪邊仍有幾個小孩玩著溪水抓小魚,建南在一旁做增強腿力的運動,眼見三人逐漸走遠,他也一個快步從後跟上,收音機在播放ELO(電光樂團)一條活潑的熱門歌曲「It’salivingthing」。相隔十步遠的尾隨三人,芷玲回頭瞄了他一眼,不知和婉如說了什麼,兩人嗤嗤地笑了一陣,芷玲又扭著俏俊可愛的秀臉回頭望了建南一眼,格格的笑聲好像在嘲笑他!

  建南頓感自卑感的衝擊,心情頹喪起來。想到這兩個姑娘長得俏美,自己似乎都配不上她們的。不久,三人身影右轉入巷弄,再左轉一下,走進復秋家的巷子。建南再走數步,也左轉入他住的隔條巷弄中。

  復秋坐在一個老爸常坐的桌子上,他正幫忙登記兩個高中生要租的漫畫書,姊姊怡紅在倒一杯楊桃汁給一位計程車司機,老爸在樓上很快的吃了晚餐走下樓來,大腹便便地招呼兒子去吃飯。自從柯母病逝後,柯家一年到頭來很少全家圍坐吃個像樣的午、晚餐,倒是復秋和怡芳兄妹倆最後常在一塊吃晚餐。兩人聊著晚上看電影的事,復秋很快就吃罷出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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