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苏菲
【字号】    
   标签: tags:

我原本以为,他不爱她。

我是说我的外公跟外婆。

外公说,当初娶外婆是被骗的。相亲的时候,外婆的羞涩与美丽包裹了教育、文化、语言上的不协调,以及当时被视为不可治愈的疾病—肺结核。

很奇迹的,结婚之后,外婆的病体居然一点一滴地被外公给养好了。

更奇迹的是,有着这么多截然不同,甚至在语言上都无法一致的两个人,(外公只会说国语,外婆只会说台语) 共同走过了他们的一辈子。

记忆中,外公的嗓门大,总是操着厚重的外省乡音,夹杂生硬的台语对外婆大呼小叫。可以用来碎念一番的原因总是很多,烧太多的菜、拿一堆零食给孙子、一天到晚只会诵经拜佛、爱乱买东买西、不会说国语、不了解国家大事……

外公像大多数老式的男人,表现出对妻子的冷漠及轻微的不屑,绷着脸,仿佛这辈子跟温柔绝缘。

外婆很少回嘴,总是很冷静的边诵经边做着家务事,等外公自个念得累了,自动休兵。

外婆55岁的时候,因为一口接不上的呼吸而离开,走得突然、令人错愕,全家人都难以接受。

然而,外公却似乎很平静,像在面对一个远房亲戚的后事。

起初,外婆的丧礼那天,灵堂前方,悬着一张穿着月牙色旗袍,年轻恬淡的笑颜,是我不认得的美丽的脸。妈跟我说,外公连夜翻箱倒柜,坚持要用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他记忆中一直美丽的她,尽管这是一位老太太的丧礼。

唢呐声响的时候,七十多岁一向硬朗好强的外公,哭倒在灵堂前,那一刻起,我才真正看见外公的苍老。丧礼之后,我想,外公仿佛也跟着躺进了棺木里,沉沉地睡去……

而后,外公皈依了佛,痀偻地跪着,供养着外婆最敬爱的师父,之前他嗤为迷信的,外婆虔诚的信仰。

以前每隔一阵子,外公总喜欢召集一家子拍全家福,而外婆走的那一年,我们在拍全家福的时候,外公完全不理会摄影师难为的脸色,特意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摆放外婆的那张遗照。

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其实是一幅诡异的画面,你可以清楚的看见照片中的照片,而外公坐的姿态,就仿若身边真的坐着外婆。

得知外公过世的消息,是他走的隔天,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拿着电话,哭得全身抽搐,脑子里一直转着,他喊我的小名时的样子跟乡音,他打电话来的时候的玩笑话(外公常说要约我喝咖啡), 出国前我去看他时的画面:他吃着烟,酌着他睡前惯喝的一小杯老酒,双眼笑得眯眯地说“嗯,鄀鄀要出国啦,好,好 ~ ”

我还记得离开外婆家前,我焚香跟外婆说,要她保佑着,让外公等我念完书回去。

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他病着,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走了,妈妈说外公走了是福气,至少他只被病痛折腾一个月,我想回去,却被爸妈拦着,他们说外公会谅解的,我知道,可是还是觉得好抱歉,对外公,也对我妈,我哭着,一直一直。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浮着一个画面,我看见,外公在病床上睡着,而外婆守在他的床畔,静静的看护,外公醒过来,眼睛里满是美丽的她,他再也不痛了,她拂着他的脸,眼眉嘴角都是微笑,她顺顺他的鬓发,知道他一向喜欢体面,她牵起他满是皱折的温厚的手, 挽着他,一起离开。

我流着眼泪睡去,隔天却有了新的平静。

我知道他很爱她,一如她爱着他,一辈子。@

Ps. 阿公,再见。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清明之际,舍妹夫妇远携父母灵骨而归葬于故乡,余在海外,阻于国难不能奔赴,乃吊之以文,曰: 呜呼!先父仙逝,十三春秋;先母驾鹤,亦近三月。忆思双亲,善良一生。育我兄妹,兼济亲族。力有大小,唯尽本分。载入家谱,亦有光矣。
  • 神韵交响乐团演出的西方交响乐曲,经常有有十分贴心的安排,乐曲的选奏也极富巧思,不论观众是否熟悉西方古典交响乐,在精彩的乐音引领下,总会体验到层层的惊喜与无尽的感动。
  • 只记得那个衣衫褴褛的长头发的女人,拖着一跛一跛的腿,挨个翻着垃圾桶找吃的,他一边找一边咧着嘴笑。那女人就是我要说的,我们村老人给我讲过的苦命女人。其实提起来,乡下的人,哪个不觉得自己命苦: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担不完的惊,受不完的怕。
  • 凤飞飞的歌声无疑是台湾近代流行音乐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页,她演唱的台湾歌谣作品,为数虽然不多,寥寥数十首,创作年代却从晚清到近代,风格迥异多元;更重要的是,身为台湾的女儿,面对每一首作品,无论是原唱或是重新演绎,都展现出歌者对传承尊崇母文化的使命与信念。
  • 我要写篇短文纪念我刚过世的朋友,林建兴。林大哥生前写道:“人一走,茶就凉,属自然规律;人还在,茶就凉,为世态炎凉。”我喜欢喝茶,虽不擅焚香煮茶,但我知道,好茶哪怕茶凉了,余韵袅袅,还是会让人回味无穷。
  • 什么是四联体格式(tetractys)呢?“四联体格式”是现代英国诗人雷‧斯特宾(Ray Stebbing)发明的一种诗歌形式,由至少 5 行 1、2、3、4、10个音节组成。
  •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来的散文诗 多年以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我的父亲已经老得 像一个影子
  • 刚开始,经常是在半路上,新一就趴在我的肩头睡着了,口水都会流出来。慢慢等他大一点,他会拉着我的手,自己走几步。再大起来,他就喊着广告词,变换着起步、正步、踏步,有力地甩着胳膊,走在我的前面。 我们欣赏龙山路华灯初上的夜景,路人也欣赏着我们这一对母子。
  • 朔风吹。1968年底,一辆“跃进”卡车把我们一批知青载到了南汇东海农场老九队的海边。 中港一带的护塘东堤脚泥滩上,已经扎起了两排芦席为墙,稻草复顶的草棚,一排十间, 每间五张上下铺的双人铁床,住八个人,另一空床,上铺堆放箱子行李,下铺放些面盆之类。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