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19)

第六回 萬家流血頂染猩紅 一席談心辯生狐白(下)
劉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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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胡思亂想,見門外來了一乘藍呢轎,並執事人等,知是申東造拜客回店了。因想:「我為甚麼不將這所見所聞的,寫封信告訴莊宮保呢?」於是從枕箱裡取出信紙信封來,提筆便寫。那知剛才題壁,在硯台上的墨早已凍成堅冰了,於是呵一點寫一點。寫了不過兩張紙,天已很不早了。硯台上呵開來,筆又凍了,筆呵開來,硯台上又凍了,呵一回,不過寫四五個字,所以耽擱工夫。

  正在兩頭忙著,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於是喊店家拿盞燈來。喊了許久,店家方拿了一盞燈,縮手縮腳的進來,嘴裡還喊道:「好冷呀!」把燈放下,手指縫裡夾了個紙煤子,吹了好幾吹才吹著。那燈裡是新倒上的凍油,堆的像大螺絲殼似的,點著了還是不亮。店家道:「等一會,油化開就亮了。」撥了撥燈,把手還縮到袖子裡去,站著看那燈滅不滅。起初燈光不過有大黃豆大,漸漸的得了油,就有小蠶豆大了。忽然抬頭看見牆上題的字,驚惶道:「這是你老寫的嗎?寫的是啥?可別惹出亂子呀!這可不是玩兒的!」趕緊又回過頭,朝外看看,沒有人,又說道:「弄的不好,要壞命的!我們還要受連累呢!」老殘笑道:「底下寫著我的名字呢,不要緊的。」

  說著,外面進來了一個人,戴著紅纓帽子,叫了一聲「鐵老爺」,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進來的人道:「敝上請鐵老爺去吃飯呢。」原來就是申東造的家人。老殘道:「請你們老爺自用罷,我這裡已經叫他們去做飯,一會兒就來了,說我謝謝罷。」那人道:「敝上說,店裡飯不中吃。我們那裡有人送的兩隻山雞,已經都片出來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說請鐵老爺務必上去吃火鍋子呢。敝上說,如鐵老爺一定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飯開到這屋裡來吃。我看,還是請老爺上去罷。那屋子裡有大火盆,有這屋裡火盆四五個大,暖和得多呢。家人們又得伺候,請你老成全家人罷!」

  老殘無法,只好上去。申東造見了,說:「補翁,在那屋裡做什麼,恁大雪天,我們來喝兩杯酒罷!今兒有人送來極新鮮的山雞,燙了吃,很好的,我就借花獻佛了。」說著,便入了座。家人端上山雞片,果然有紅有白,煞是好看。燙著吃,味更香美。東造道:「先生吃得出有點異味嗎?」老殘道:「果然有點清香,是什麼道理?」東造道:「這雞出在肥城縣桃花山裡頭的。這山裡松樹極多,這山雞專好吃松花松實,所以有點清香,俗名叫做『松花雞』。雖在此地,亦很不容易得的。」老殘贊嘆了兩句,廚房裡飯菜也就端上桌子。

  兩人吃過了飯。東造約到裡間房裡吃茶、向火。忽然看見老殘穿著一件棉袍子,說道:「這種冷天,怎麼還穿棉袍子呢?」老殘道:「毫不覺冷。我們從小兒不穿皮袍子的人,這棉袍子的力量恐怕比你們的狐皮還要暖和些呢。」東造道:「那究竟不妥。」喊:「來個人!你們把我扁皮箱裡,還有一件白狐一裹圓的袍子取出來,送到鐵老爺屋子裡去。」

  老殘道:「千萬不必,我決非客氣!你想,天下有個穿狐皮袍子搖串鈴的嗎?」東造道:「你那串鈴本可以不搖,何必矯俗到這個田地呢!承蒙不棄,拿我兄弟還當個人,我有兩句放肆的話要說,不管你先生惱我不惱我。昨兒聽先生鄙薄那肥遯鳴高的人,說道:『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這話,我兄弟五體投地的佩服。然而先生所做的事情,卻與至論有點違背。宮保一定要先生出來做官,先生卻半夜裡跑了,一定要出來搖串鈴。試問,與那鑿坏而遁,洗耳不聽的,有何分別呢?兄弟話未免鹵莽,有點冒犯,請先生想一想,是不是呢?」

  老殘道:「搖串鈴誠然無濟於世道,難道做官就有濟於世道嗎?請問,先生此刻已經是城武縣一百里萬民的父母了,其可以有濟於民處何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何妨賜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過兩三任官的,請教已過的善政,可有出類拔萃的事跡呢?」東造道:「不是這麼說。像我們這些庸材,只好混混罷了。閣下如此宏材大略,不出來做點事情,實在可惜。無才者抵死要做官,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間第一憾事!」

  老殘道:「不然。我說無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緊,正壞在有才的要做官,你想,這個玉太尊不是個有才的嗎?只為過於要做官,且急於做大官,所以傷天害理的做到這樣。而且政聲又如此其好,怕不數年之間就要方面兼圻的嗎。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則一府傷,撫一省則一省殘,宰天下則天下死!由此看來,請教還是有才的做官害大,還是無才的做官害大呢?倘若他也像我,搖個串鈴子混混,正經病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也死不了人。即使他一年醫死一個,歷一萬年,還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數呢!」

  未知申東造又有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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