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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与信念 :第七章

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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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的權力斗爭方式跟斯大林不同。斯大林若感覺到一個實權在握的領導人對他构成潛在威脅,或怀疑其對自己的忠誠,就干脆捕而殺之,但毛澤東總愛兜上一個大圈子,文化大革命就是發展到極致的他那兜大圈子的權力斗爭方式的一种表現。使用這种方式或許可以使他在表面上顯得不象斯大林那樣殘暴,但由于波及面廣,持續時間長,它所造成的無意義折騰連他自己也會感到非常頭痛。文化大革命千變万化,毛澤東控制下的高層權力結构始終無多大變化。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時,向紅衛兵講話的有林彪、周恩來兩人,他們一人代表文革派,一人代表元老派,事隔几年,甚至到“全國山河一片紅”之后,毛澤東借重和操縱這兩派力量,居間進行平衡的這种基本政治格局還是老樣子。當毛澤東獨處深宮,思前想后之時,他很難确認文化大革命到底取得了哪些實質性胜利,除轟倒了劉少奇那個司令部之外。沈天心認為,毛澤東對尼克松總統發出的信息反應如此迅速積極,那表明毛澤東急于想另辟蹊徑了。毛澤東的這一選擇將大大有利于周恩來和他所代表的元老派。

當然,對于這些大題目,沈天心只是憑著極為有限的信息來源自己想想,和几個知友私下議議而已。他那外在的現實生活日复一日,是不會有絲毫改變的。

對尼克松將要訪華,沈天心并不完全高興。因為他所盼望的是共產党的分裂和內亂。在他看來,這种分裂和內亂在毛澤東生前或許能夠被他控制住,但他一去世之后,那种局面是勢必難于避免的。無法設想,在沒有毛澤東的情況下,林彪、江青等人能夠和他們恨之入骨的周恩來、葉劍英等人安然共事。尼克松的對華新政策將會給毛澤東打開一片新天地,使他從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困境中逐漸擺脫出來。但是,沈天心清楚地知道,尼克松總統是一位決心無比堅定的自由捍衛者,西方世界最強有力的領袖人物,他對共產党政權的基本態度是不會改變的,他向毛澤東拋出橄欖枝,那絕不會意味著是從西方原有的目標向后退。尼克松總統擁有世界上最先進最可靠的信息网,他所作出的決策是必定由大量千真万确的事實為依据的,而且必定是深謀遠慮的。沈天心相信,作為全人類進步希望所在的美國總統,他在如此重大的國際問題上決不會犯錯誤。考慮到在特殊情況下中蘇重新修好可能性的存在,事情則更加如此。林彪事件是在毛澤東對尼克松作出積極反應,文化大革命將逐漸失去真實意義這种形勢下發生的。由于這一事件對中共元老派極為有利,所以,它在沈天心心里產生的感覺也有點沉重。令沈天心感到惊奇的是那份不久便予公開,据說是由林彪之子主持起草的“五七一工程紀要”。那里面對整個國內局勢,以及對B52(毛的代號)的分析竟然与自己心里所想的如此契合!“五七一”所用的話語系統也与文化大革命中通行的話語系統截然不同,那确實是高屋建瓴,對現實作居高臨下之觀者的話語系統,是沈天心和他的朋友們私下所用的話語系統!英雄所見略同,這句話具有多么強大的生命力呵!按一般的想象,林彪之子是最不可能抱有“五七一”中那些徹底的反毛思想的,但事實卻分明如此!由此可見,共產党的日常宣傳、文化大革命的日常宣傳已經虛假到了何种程度!“五七一工程紀要”是對“听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這類話語的絕大諷刺!讓它為廣大百姓所知,這真是件大好事!
沈天心就是抱著這樣的矛盾心理,度過林彪事件到尼克松總統訪華這段時間的。基辛格博士和尼克松總統的政治家風度,使沈天心傾心不已。尼克松在歡迎宴會上特為提到當天是他女儿朱莉的生日,并由此生發出當代政治家們應將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留給下一代的宏愿偉論,使沈天心非常感動。尼克松總統為了使中國人民看到偉大政治家所追求的目標理應具有單純、美好、充滿人情味的人性本質,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他甚至覺得尼克松是特地挑選在自己女儿生日那天訪華的,為的就是使自己對嚴肅主題的表述變得無比親切,因而具有更加強大的感染力。這就是西方領袖人物謹嚴精細的處事風格,在看似不經意之中,卻有耐人尋味的深意存焉。對中美上海公報美方關于一個中國原則的表述方式,沈天心也深感高明。它實際上并沒有在台灣問題上給予中共任何許諾,它給台灣正在逐步确立的民主政治模式今后向大陸擴展留下了充分的余地。它只是一個應付現實需要的含糊表態,但它的可檢驗性卻在今后一個很長的時段里始終有效,無論中國大陸和台灣之間的局勢如何發展。真正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是老謀深算、無瑕可擊的杰作!

最使沈天心高興的是,毛澤東經過數十年苦心鼓動,在中國廣大老百姓中确立起來的反美心理,由于尼克松總統的來到而很快冰消雪化。這必將對中國未來的發展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文革派勢力并沒有因為林彪的垮台而崩潰,四人幫仍在台上,但是,元老派的進一步增強將成為不爭的事實。毛澤東是會另想出辦法來的,他不會心甘情愿讓任何一派勢力把自己控制住。沈天心繼續對中國政局發生劇變的可能性抱有希望是不無理由的。

他白天安心地做自己的竹工、車木工,業余時間繼續看看書,練練自己喜歡的翻譯,与現實世界處于半隔絕狀態,盡管他已過而立之年。

盡管沈天心本人從來沒有在常人面前顯出為自己前途擔懮的樣子,但在一般人眼里,他的處境畢竟是十分不妙的。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前的中國,城市青年大多難有自己稱心的出路,即使有了工作,工資也低得可怜,但是,一個人只要找到工作,進了單位,他就能享有諸如公費醫療、退休等人生保障。和沈天心一起干活的人常說:“天心師傅吃虧腿有毛病,要是腿好,他怎么會到這种地方來!”這是句好心的話,但它所指明的卻是這种不可改變的無奈:他身體不好,工作不好,單位又是沒有公費醫療和退休保障的民辦單位。一個來做臨時工,原來認識沈天心的中年婦女有天關切地問他几歲了,她得到回答后直率地嘆息說:“唉,你是老太婆翻進地船里了。”地船者棺材之謂也,老太婆者行將就木之人也,老太婆翻進地船,那豈不就是完蛋了?
這种評估對天心并不會形成刺傷,他完全有能力對此淡然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但是,要說他內心毫無痛苦,那是不符合事實的。他可以無視腿疾,可以高高興興地做艱苦的工作,可以絕然不去想醫療、退休之類的事(他極少看病),甚至不把年歲日增當回事,可他無法完全屏除异性的誘惑,抑制年輕人對于愛情的渴望。嵇華斌有時帶漂亮的女友來看他,他就會感到非常局促,而且在嵇走后仍會給他的心留下痛楚。嵇華斌的初戀對象是鄰居家一位非常溫順文靜的名叫琴的姑娘,江南城鎮原來大戶人家的老式大宅子解放后大多是由多家住戶合住的,鄰居間少男少女相戀之事很容易發生。他就是在与那位姑娘戀愛的時候開始寫詩的,但當時嵇華斌家庭成份不好,又沒有工作,女方家長一發現他們的戀情,就斷然禁止女儿与他來往,不久還一手包辦,給她另找對象成了婚。不過,那位姑娘從未來過沈天心家,她不是那种可以拋頭露面,被男友帶來帶去的少女(隱秘相愛的狀態也不允許這樣),嵇后來的女友性格類型是不一樣的。沈天心在家也愛上過一位同宅鄰居的姑娘,她家的房間与沈天心家相對,中間只隔開一個堂屋,她是老三屆高中生,面臨的前途是下鄉。她与嵇華斌的初戀對象有些相似,是接近于守舊的小家碧玉式的姑娘,名字也叫琴,紅衛兵到處串聯到處闖的時候,她卻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家里。她家兄弟姐妹四個,是靠父親一個人工作拖大的,家庭經濟一直很拮据。她的父親和哥哥与沈天心很講得來,天心看書之余常到他們家,他父親訂著一份《參考消息》,這是沈天心每天都要借來看的。她也常到對門天心家來,有時是抱著小易,有時手里拿著正在打的毛衣或其它什么針線活。沈天心為她寫過一小本大多是直抒胸臆,明志見性的散文體短詩,前面所說的“假如失去美好的心靈,母親對我也并不神圣”那句話就是其中的一篇。再如這一篇:“我看見,在每一家的屋梁之上,春燕在殷勤地筑著它們的小巢;而在我家院子的高樹頂上,一匹蒼勁的鷹,睥睨著這一切,兀立著。驀然間嘩的一聲響,它振起雙翮,直向高空飛去。它飛向藍天,飛向大海,它是否也去尋找它的家了?”這些小詩對她的心弦似乎有所撥動,但她從來不直接加以評論,也從來沒有就這些小詩所涉及的廣闊話題設法和沈天心進行深談,她只是每次都略帶羞怯的笑意接過天心給她的詩稿,并一張張保存起來,后來,當她即將下鄉時,沈天心又將她積存起來的詩抄錄在一個小筆記本里,給她作為記念。不過,沈天心和她之間,事情只是如此而已。沈天心可能是愛她的,但這种愛沒有表現為激情;她可能感覺到沈天心是可親近的,但這种親近并未達到构成她生命不可或缺內容的程度。他的那本小詩畢竟不是求愛詩啊。

韋莉是敏感的,思路也很實際。在琴將要下鄉時,韋莉熱心地對天心說:“琴對你很好嘛。”
“你看得出來?”天心說。
“近來尤其明顯。你們有沒有談到過這件事?”韋莉顯然是指終身大事吧。
“沒有,”天心實話實說。
“那你給她的紙條是什么?你當我沒看見?”韋莉不予置信地笑問。
“我寫點小詩,給她看看。”
韋莉出聲笑了起來。爾后又正色說:“你也該認真考慮考慮這件事了。她長相不錯,人也很文气,是勤勤儉儉持家過日子的那种人。要是她有心,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了。老實說,她如愿意,我們真是心滿意足了。”
“我還不習慣于這樣考慮。”天心一笑說。
“你啊,”韋莉不屑置辯地說。“太理想化不行,要現實點。”爾后她果決地說:“這樣吧,讓我先去她家探探虛實再說。”

第二天,韋莉神秘兮兮地含笑對天心說:“今天上午我到她家里
去過了,這事不行,他們家要求高著呢。”

“你沒說什么吧?”天心急著問。

“我怎么會說呢,探探情況就夠了。”韋莉在行地說。

她下鄉一年后,天心听說她在鄉下訂婚了,未婚夫是當地人,但不是農民,而是個大學畢業生,家里也很殷實。她訂婚后第一次和未婚夫來自己家,特為找個机會,在弄堂口叫住沈天心,把那個詩本子還給了他。沈天心仍然照常天天到她家里去借報紙談天,他只覺得她的未婚夫太呆板了些,缺乏靈動之气。誰知又一年后,她的未婚夫發了精神病,原來他在學校里不知為何受過批斗,心理障礙一直很厲害。更為凄慘的是,他的精神病越發越嚴重,她在完全無望之下,只好決定离開他(要离開并不難,因為他們還沒有正式結婚),不幸的是,此時她卻早已怀孕了。

她是挺著個明顯的大肚子回到自己家的,她沒有哭泣,沒有任何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行為,她只是一個人默默躲在自家房里,几乎三、四個月未出房門一步。后來孩子生下來了,而且一生下來就被處理掉了(她生了個男孩,托醫院馬上找個要領養男孩的人家不費吸灰之力)。她是空手從醫院回家的,又一個人默默關在房間里靜養了一段時間,确實是絕對的默默不出一聲。沈天心暗暗為她的不幸難過,對她的不可思議的自持力深感惊异,他無法想象她那放棄孩子的決絕之心是怎么形成的?難道她在閉門絕戶,默不作聲的三、四個月時間里,煉就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嗎?

個把月后,她又重新露面了,神情鎮定,舉止与前無异,而且看上去養得也不錯,不知情的人絕對不會猜想到她是剛從大難中脫身出來的。不久,她父親偷偷來請沈天心幫忙寫東西,他們想設法向男方家長索要一定的經濟賠償。沈天心當然是肯幫忙的,為了把東西寫好,天心只好直接向她了解情況。

“他怎么會發這种病的?”他問坐在自家廚房方桌邊,微微低垂著眼瞼的琴。

琴意識到沈天心對她是好心的,所以跟他談這事她并不感到過分不自在。“他父母后來對我說,他在大學里原有個女朋友,他被批斗后,女朋友就离開他了,這使他受到很大的刺激。和我訂婚后,他忽然擔心我也會离開他,而且越來越擔心,后來就控制不住了。我怎么勸都沒用。”她無所隱諱地對天心說。

“他父母對你离開他有何意見?”
“他們不反對我走,他們都說是自己儿子不好。但是,他們希
望我不要馬上就走,他們要我至少呆到孩子出生后再走。”
“他們要孩子吧?”
“是的。”
“那你為何這么急著要走呢?”
“他絕對不可能好了,我是非走不可的。既然肯定要走,還是早走為好。我已經被他害得夠苦了。”
“那你至少能保全孩子,又不會給自己造成負擔。”
“有孩子在,我是難于完全解脫的。”對這個問題琴似乎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他父母對你好嗎?”
“對我很好。”她低下了頭。

“他們也很可怜。”沈天心沈吟著說,略停了一會,他接著說:“根据這种情況,我看還是不要提出經濟賠償為好,這么大的難關都過去了,只要自己沒出什么事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經濟問題畢竟不怎么重要。”

“那怎么行?”她父母几乎同聲說。“好好端端一個黃花閨女,被搞成這樣,他們怎么賠也賠不了!”

“你們輕點!”琴提醒他們說。

沈天心知道道理是講不清了。結果還是幫他們寫了一份給當地政府的申訴書。對沈天心的文才,琴的父親是五體投地的。

多天之后,琴愈見恢复得好了。一天,沈天心回家,看見琴和她母親在自家房里和母親談著話,气氛似乎很輕松,很歡快。琴坐在栲栳圈藤椅里,按老習慣手里拿著什么針線活在不緊不慢地做著,看見天心進門,眼睛似乎微微閃了閃亮。她母親也笑著轉過頭來看著他。

不知怎么,天心沒有坐下來,他站著稍說了几句,對大家說了聲:“我有事還要出去一會。”轉身就离開了房間。

不久后的一天,沈天心走進琴家廚房,看見琴、她父母、哥哥都在,另外還看見一個從未見到過的個子不大的男青年,他象個普通青工,有點不自在地不聲不響坐在方桌前。琴坐在放于一側牆邊,与桌子稍隔一段距离的竹椅上,手里仍然拿著永遠干不完的針線活。這個男青年后來就成了她的丈夫。

在這本書里不會再寫到琴了,所以,不妨在此對她作几句超前的交待。琴后來的命運,按照一般標准來看,還算不錯。她的丈夫是關城最大一家印染厂的技工,對她很好,對岳父母也很好,是個女人管得住的人。她自己在父親退休時回城頂了職,成了一家酒店的職工。他們生了個女儿,高中畢業后考入關城師專外語系。那時,沈天心的妻子華靜文在湖州師專外語系任教,所以琴特為到沈天心家,請華靜文對她女儿多加關照。90年代后期,關城的老牌紡織和印染企業一個接一個破產解體,工人大多下崗,每月只拿200來元生活費,不過,這對她丈夫影響已不會太大,因為他已到可以退休,至少可以提前退休的年齡了。對她以前那段慘痛經歷,在老街坊鄰居之中已絕對沒有一個人提起,沈天心所听到的對她的唯一微詞是她持家太節省了。“噯,天心,你知道琴省要省到什么程度?”性格直爽、說話嘰嘰呱呱,個子又小又瘦,但又不失可愛的阿琴(女孩名字中有琴的何其多也)有天對沈天心說:“每天晚上把自來水龍頭打開很小一點點,讓水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滴,到第二天早上可滴滿一塑料桶水,他們家天天如此,因為這樣接水,水表是不走的。你看她想得出來嗎?”

從宏觀看,人的形體區別不大,人与人之間的真正區別乃在心靈。每個人的心即是一個自成一體的世界,或寬廣如宇宙,可納無限時空;或促隘如小器,僅容升斗之物;或丰沃如佳壤良田,能滋百卉;或貧瘠如平沙荒漠,難生寸草;或清明純正,与日月同一輝光,或污穢卑下,与狐鼠合一巢穴;或如駿馬龍駒,雖拘系難奪千里之志,或如馴順羔羊,僅划地即滅非分之想;心靈之天差地別与肢體五官之形异豈可同年而語哉!個人心靈世界的构建要素分兩個方面:一是先天,二是后天。据說先天因素系遺傳基因所致,但是,同胞兄弟姐妹人各有殊,甚至相互迥异之例在現實生活中屢見不鮮,莫非此乃同种基因排列組合之异耶?然則,排列組合之式又系于誰手?這是在印證上帝的至高無上的存在嗎?說到后天因素,那文章可就大了,但歸根結蒂是環境影響和自身的不斷學習和探索。唯有堅持學習和探索,方能益增其能,益明其性,益顯其理,益堅其志,使以自我為主體的強健心靈得以真正确立。每一個美好強健的心靈,都是在天賦美質的基礎上,自己努力加以拓展和守護的產物,而且這個拓展和守護的過程是無止境的。

49年以后的中國,形成了一個對青少年的健全成長十分不利的大環境。共產党是以自我為主體的具有探索精神的心靈的天敵,共產党要的是服從。它聲稱自己掌握了放諸四海而皆准的終極真理,演變的結果是最高領導人的意志主宰一切,不容任何人怀疑;它依靠大規模的組織力量進行政治灌輸,從課堂到社會,千方百計不讓任何角落置于政治宣傳之外,使極為狹隘的政治偏見、極為蒼白無色的所謂理論成為整個社會的指導思想;而最為不可抗拒的是:它對社會結构的所有層面都實施嚴格的控制,一切為維持個體生命所賴的東西都掌握在它手里,對個人的剝奪實在太容易了,所以人們除做順民之外別無他途。加上中國久遠的封建傳統,以及經濟落后、生活貧乏、社會封閉的現狀對形成人的心靈形態所具有的強大影響力,因此,欲求未受毀傷扭曲、不受囿禁限制、天稟丰厚、抱有真正意義上的遠大理想、具有強烈求知欲与探索精神的美好心靈,實在是件難上加難的事。這里用得上一句中國的成語:此乃可得而不可求者也。在沈天心的同輩友朋之中,有那么多經歷坎坷,現實處境不佳的有志男青年(許多在結婚時已非青年),在建立家庭這個問題上,最后都是退而求其次的。沈天心与華靜文的最終結合,确實成了一個奇跡般的例外。

華靜文生于1957年,也即是說,在沈天心已上高中一年級那年,在离他家僅五、六十米之遙的一個大院里,一位已有三子一女的母親又生下了一個眼睛特別大、特別靈,模樣特別可愛的女嬰。她是在母親和兄姐們的万般寵愛下成長的。她父親在她那特別好強、特別能干的母親眼里,是個手腳笨拙,動作遲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与她完全搭不上檔的無能之人,所以這么大的一副家庭重擔,全由她一個人挑著。父親除了到單位上班,把工資全部交給她之外,別的事就一概不管了,因此,他在家里不占有重要地位,但是,對這個最小的女儿他是疼在心里的,需要叫她的時候,是不叫名字,而是必稱心肝的。將掌上明珠一語用在她的身上,實在毫不為過。

就是這樣一顆璀爛的明珠,長大之后將成為沈天心的妻子。這事除了上帝心里有數之外,一切凡人,當然包括沈天心自己在內,是根本無從預見的。
需要在這儿說几件華靜文小時候的事。

60年代初,對每一個家庭,最最重要的東西莫過于性命所系的那點配給糧票,對華靜文家而言,糧票的重要性又要超過別的人家。

因為她的三個哥哥一個個正處于發育階段,食量越來越大,華靜文的母親知道,男孩子發育階段營養不足是要影響一生的。她起早摸黑,拚命出去做小生意,除了正規的配給糧之外,她將掙到的錢主要用來購買黑市糧食和其它給孩子們吃的東西。一天,已能一個人在家里玩的華靜文,爬到母親床頭,從床邊五屜柜上取下一只小鐵盒,她把鐵盒蓋掰開,看到里面放著一疊彩色的小紙片,于是,她就有滋有味地一張一張撕起來,她把所有的小紙片都撕成細條和粒狀的小塊,這時,母親做生意回來了。听到母親在身后“啊呀”一聲惊叫,小靜文轉頭向母親抬起惊惶的大眼睛。“丫頭啊,你送了我們一家人的命啦!”母親拿著空鐵盒絕望地說,那些紙片是剛發了沒有几天的整整一個季度的糧票!孩子并不明白,她只是越來越害怕地看著母親,母親抓起她的小手,正要舉手打時,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母親的手又無力地落下去,她怜惜地抱她在怀里,凄然下淚道:“闖這么大禍,看你還活得成不!”。
母親可是個烈性子人啊,她那沒少闖禍的頭大哥不知挨過她多少打,追他不著的時候,扁擔也會擲過去的。

這件事后來總算挽回了部分損失。家人們將撕碎的糧票盡可能一角不漏地拾摭起來,通過居民會,到糧管所調換到了一些新票,全家人并沒有真的為此送命。

她家的大院里住了好几個人家,小孩子不少。三年困難時期,她母親常買山芋、老菱這些粗糧燒給孩子們吃,一燒就是一大鍋,燒好后,鄰居家的孩子全都有份。她們家菜燒得多,飯燒得多,那是在鄰里間出了名的。三個將要成人的大男孩吃起來那可了得,她那干體力活的父親食量也奇大,加上母親燒的菜非常好吃,每一餐他們都胃口大開,再說人多好吃食,你盛一大碗,他盛一大碗,你一筷,他一勺,再多的飯菜也會風卷殘云般被一掃而空的。她家那時候燒飯做菜的那种大灶大鍋,在當今中國大概已經絕跡了,要有或許只有在農村才可以找到,在城市里是絕對不會有的。按照當時一般的收入水平,如果夫妻兩人都在單位工作,那樣的開銷是根本支撐不下去的,她那有大力士之稱的大哥,身板可能就要比現在縮小一個大百分比了。她母親是中國最早的一批毅然离開單位,自謀生路的人之一。青菜、大白菜、芹菜、韭菜、蘿卜、魚、蝦,她什么都賣過,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象打仗那樣忙碌一天,在正常情況下,她可以獲得比在單位多四、五倍的收入。她決心依靠自己的能力,將五個子女養大養好!夏天的傍晚,一大籃梨子、桃子之類的水果放在他們面前,任他們盡情地吃;冬夜里,子女們都上床窩在暖被窩里,而她母親卻在廚房里炒花生,等到花生炒好,送到他們床前的時候,他們的歡欣雀躍之狀當可想見!那是一個以母親為主心骨,靠艱苦勞動為生的家庭,那也是一個生机蓬勃,會擁有興旺未來的家庭!子女們長到可以幫助母親的時候,都幫助母親干過活,洗菜、挑菜、賣菜,只要母親需要,他們就幫著干,也是天不亮就起來,干好了一些活再去上班或上學。只有華靜文沒干過這种體力活,一是因為她最小,兄姐們無需她來插手;二是因為,全家人似乎不約而同地抱有這個想法:這個聰明過人,人見人愛的小妹,是不該干這种粗活的,她只要讀好書就行了。靜文眼看母親和兄姐們整天為生活忙碌,心時有動焉:她愛他們,同時,她決心好好學習,今后用知識去開辟出一條全新的生活道路,她要使母親在晚年徹底擺脫眼前那种過于勞苦的生活方式。

由于天賦和家庭環境的影響,華靜文從小感情就非常丰富。一次,喜愛她的大哥給她捉了一窩眼睛未開的赤膊小麻雀,四、五只小雀擠在一起,用手指稍加逗弄,它們就一齊喳喳叫著,張開黃口,紛紛昂頭乞食,使靜文既怜且愛,她決心要把它們精心喂養大,直到它們會用自己的翅膀飛上天空。她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地把鳥盒子拿出來,喂鳥看鳥。那時天气尚寒,她每到晚上臨睡前,就把鳥盒子塞到還有余溫的灶膛里,她交待家里的每一個人,灶膛里放著鳥盒,生火前千万先把鳥盒拿出來。小麻雀在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日長夜大,不多天,赤膊鳥身上就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光禿禿的翅膀上已鑽出一根根粗毛管了。她已經能夠感受得到小鳥出窩蹦跳飛扑的無比歡欣之情了。
一天,她母親一腳踏進家門,她父親就哭喪著臉,對她跌足大叫:“啊依喂!我闖下大禍啦!”(她父親是蘇北人)她母親是机靈之極的人,冷眼看了看他,又听了听里屋的動靜,平常一進門就可以听到小鳥的吱喳聲,此時她卻覺得屋里特別冷寂,于是就瞪眼對老頭子說:“你把阿文的麻雀燒死了?”因為那天她父親不上班,睡個懶覺之后起來,是要自己燒粥吃的。

“啊呀,這可怎么辦啊?怎么辦啊?”父親失魂落魄似地說,“我只燒了一把火,猛地就想到了。啊呀,坏了!把阿文的麻雀子給忘了!赶快把火滅掉,把鳥盒子拿出來,一看,唉!一只活的都沒有
了!”

“你好去死了!”她母親痛罵道。“你的腦子到哪儿去了?啊?她天天交待,就是死人也記住了!你不知道,這几只小麻雀阿文是當性命的?看你怎么對阿文說,她很快就要放學了!”

華靜文興沖沖回家,放下書包就到里屋。“媽,鳥盒子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從里面大聲向外喊。

這時,父親象罪人似地出現在里屋門口。“心肝,好乖乖,阿爸
對不住你。”

她先是一楞,接著便焦灼地問:“你把鳥盒子怎么了?”
“心肝,”父親雙手背在身后,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說呀!”

這時,他才把反背著的手伸到前面,將那只已經部分燒焦的紙盒捧在靜文面前。“心肝,阿爸把心肝的雀子忘了,阿爸對不住你,心肝不要哭呵,阿爸叫老大再給心肝抓一窩,再抓一窩,”他嚕里嚕索地說。

靜文一看到盒子里的慘狀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這時母親過來了。“心肝,事情已經這樣,沒辦法了,呵。媽也舍不得,心肝一片心跡養到今天不容易,是要哭了,媽也想哭呢。算了,呵,算了。”
她父親還在不知怎么才好地說:“叫老大再給心肝抓一窩,再,”
“我不要,我就要這一窩,你給我弄活來!”華靜文更忍不住悲傷地大聲說。
“你給我走開!死出去!”母親對父親喝道。
那天靜文哭了很久,連飯也沒吃,最后才被母親好歹勸住了。她看看上學時間已到,原想不吃一口飯就走的,可母親非要她吃下半碗飯不可。

由于子女多,華靜文的大哥小學畢業就進厂做了學徒,他腰圓膀粗,生就一副硬漢模樣,工余時間醉心于舉重,把胸肌、肱二頭肌和腹肌練得象鐵蛋似的鼓鼓凸凸,常以此夸示于人。他對小妹的愛是富于男子漢气的。她二哥是上完初中后進厂的,他從小便喜習文,先是畫畫、練書法,后來寫民歌體詩、寫短劇。他搞文學創作,學的全是解放后的一套,配合形勢,歌功頌德一類的,所以文革開始時他是保守派。他与老大性格截然相反,一個粗獷,一個精細,一個隨便,一個挑剔。有次靜文擅自用了他特為洗干淨小心放好的塑料拖鞋(那時夾在兩個足趾間的那种東南亞式塑料拖鞋剛流行),他回來發現之后便大發雷霆,甚至把靜文打哭了,惹得母親怒不可遏,跳出來制止他說:“你敢在家里打妹妹?你發昏了不是?告訴你,這几個兄弟姐妹只有我才可以打,輪不到你來打!你今后再這樣,就別給我回家來!一雙拖鞋,有什么大不了的?這么小的心眼,我看你以后有苦吃!”給母親一喝,他就軟下來了,他其實并非不愛小妹。他發現小妹作文寫得非常好,為她具有那份文學天賦而高興,他每有新作,總會喜滋滋地先給小妹看,不過,他寫的東西,很難進到小妹的心里去,這使他又有點失望。

她的三哥和姐姐都初出茅廬,盡管在母親的阻止下他們一個也沒有參与造反,但對文革提出的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理論大感興趣,閑空時以進行政治性理論爭辯為賞心樂事。三哥看的書比較寬泛些,后來向雜的方面拓展,對涉及權術的東西尤為鐘情;而姐姐則被人目為馬列主義者(并非嚴格理論意義上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后來又升級為馬列主義老太太,當然這僅就她處事一本正經,較為僵板而言,并不是說她真的已成為老太太。

對他們所看的書籍,對他們經常進行的辯論,已經上中學的靜文絲毫不感興趣。她對什么社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本主義复辟、無產階級專政之類流行的政治術語天生有點拒斥,看多了,听多了,頭就會痛的。但是,除她大哥以外的三位兄姐,在家庭中造成了一种濃厚的文化氛圍,這對她的成長卻大有裨益,而且,這也使母親暗自喜歡。她希望自己的子女個個有很高的文化程度,有很好的口才,有很強的辦事能力,看來,她的希望不會落空。雖然她嫌老二心眼小,但他能夠在報紙上發表詩作,這使身而為母的她更是感到無比驕傲(當然只在心里)。

文化大革命中,學校圖書館里的書籍大量流失,散于民間。靜文的三哥后來知道,一向不喜歡看政治性書籍的小妹卻特別喜歡看外國文學作品,于是從朋友處借來《簡.愛》、《牛虻》、《斯巴達克斯》、《初戀》等供給她閱讀。有次,她邊坐在灶口燒火邊看書看入了謎,灶膛里的火變得斷斷續續,而且不時往外冒煙,她父親耐不住說話了:“心肝,你好好燒火,看什么書啊!”靜文沒有听見。“心肝,你听沒听見啊?”父親又說。靜文未加理會。“你快加柴啊,火都熄啦!”父親又說。最終他忍無可忍,竟然走過去要拿走她手里的書了。“把書給阿爸,停會儿看!先燒火!”不料靜文騰地跳起來,隨手操起身邊一只空塑料水桶,說了聲“你再嚕嗦!”一下將水桶套在了父親的頭上。

“啊依喂,啊依喂!你做什?做什?”父親頭上套著只倒扣的塑料桶,哇哇直嚷。

大家哄然而笑。母親笑出了眼淚,連靜文自己也扑嚓一聲笑了起來。

“啊依喂,生了個這么厲害的姑娘!真沒見到過,真沒見到過。”父親拿下水桶后,故意夸張地搖著頭,用手指著在笑的女儿說。

“她要看書,誰叫你去煩她!”母親反倒幫女儿說話。

优秀的外國文學作品給華靜文打開了一片又一片繽紛絢麗的新天地,那里面栩栩如生地活動著一個個具有丰富感情、充滿人格魅力、美好而又崇高的心靈,這些心靈离開貧乏的現實生活很遠,但与她自己的心卻又是那么接近,几乎伸手可以触摸,張開雙臂可以相擁。

上高中之后,她很快迷上了英語,她憑直覺就知道,學好英語就是使自己插上了強勁的翅膀,她向往那個天外的世界,有了這雙翅膀,她就能到那個世界里去。

她是家里第一個高中生,第一個學習一种外國語的人。听到她出聲朗讀外語課文,雖然不明其意,卻能感受其美的母親,覺得月就象有一股清泉潺潺流入她的心,這個最小的女儿今后也許比哥哥姐姐更能干,更出挑呢!母親心里想。(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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