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法拉盛

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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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10日訊】我只去過一次法拉盛,是在一個暖洋洋的春日。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想起它,朋友們在一起時也會高興地告訴大家我曾在那兒閒逛了一整天。我會笑著回憶那天的情景:清早從七號地鐵站出來後我就順著那條街直走,看見一個紅綠燈標準,我才發現自己走錯了,這好像不是朋友告訴我的緬街。因為牢記緬街就在地鐵出口的,所以又往來時的方向走。路邊的店鋪剛開門營業,有穿汗衫的廣東人正把香菇木耳之類的乾貨擺在鋪子外面,我抓起最大的一朵香菇,幹香熏人。老闆讚歎說你看曬得多麼幹,要曬得幹才香的。我說是很幹,可惜我是外州來的,沒法帶,而且我們那裏也有。老闆點頭,又指鋪子說也賣藥的,裏面有京都念慈庵。我的眼圈突然紅了,來不及想為什麼這藥名會讓人有想家的感覺,便走了進去。裏面彌漫著中成藥和西洋參的味道,我的鼻子嗆嗆的。轉了一圈,我拿了一盒西湖藕粉去結賬,我說從小我習慣吃西藥,不過生病我媽一定會給我沖藕粉的。老闆說那你有回去看你母親嗎?我說她已經去世了,心臟病。

然後我一路慢慢走著,有時對著太陽仰起頭,讓眼淚流回去。路上行人擁擠不堪,我不時會被一兩個後面趕上來的或者迎面走過的碰上。不覺又走過剛才的紅綠燈口,才想起地鐵站也錯過了,再往回竟然找不到地鐵站了,四周的人卻越來越多,正是趕著上班時間吧,但我還是找不到地鐵站,不由奇怪這些人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後來我終於看見了緬街的牌子,鬆口氣就是它了。望一眼喧鬧煩亂的街道,長長的,OLDNAVY的牌子赫然立在路旁,兩邊都是雜貨店和中餐館。我走到一家外賣店門口,看見久違的粵菜,有老墨過來招呼我。但是隔壁菜市場裏飄出的魚蝦的腥臭味迅速倒盡了櫥窗裏掛著的燒□勾起的食欲,我立刻擺手對抓著一條吊著的叉燒正準備操刀的老墨說不要了。他沒任何表情地走開招呼其他客人。我透過櫥窗的玻璃裏看見自己的影像模糊地立在燒臘後面,我剪短髮,下巴尖尖的。

我走進這家餐館隔壁的服裝店。心裏暗笑這條街怎麼這樣的無序。好像美國人的購物廣場是不太會將菜市和時裝店放在一塊兒的,那樣的話投資商可能會被當成弱智。而我們中國人從來覺得吃穿一路很正常。

店裏給我的感覺就是衣服特別的多,大約也就八百尺的地方,七八個架子上五顏六色的衣裙密密麻麻地掛著。我很有耐心地一件件翻著,不時轉動著架子。有了這間服裝店和這麼多的衣服我有把握自己可以在這條街上呆到日落。昨天我就在第五大道上逛了一整天。我對衣服的興趣超過對事業愛情和男人的,並堅信這對女人來說絕不屬於變態。

那些衣服看起來是國內生產的,但我在上面找不到出產地的標牌。店主說上海,上海!我點頭別喊了看出來了。我去翻那些又小又緊的背心,大花的真絲襯衫,最後我的眼光落在那些鑲滿蕾絲的裙子上。這些裙子都是化纖質地,百分之百的聚乙酯。和第五大道上的那些名店自然沒法比。我拿起一件白色的無袖短裙,直直的身形,長度剛過膝蓋的樣子。圓圓的領口綴著一圈透明的花邊。十六歲那年媽媽也給我買過一件白色的蕾絲裙子,也是這樣的質地。那時我看著覺得十分美麗,卻不肯穿,說不喜歡。媽媽說你穿上會像公主的。我心裏冷笑,我哪里有那麼美。我說公主都是大眼睛。媽媽說你是個清秀的孩子。我記得我撇著嘴最終沒穿那條裙子。那時的我,自卑好像還自戀,內心的矛盾讓我的脾氣很糟糕。

店主過來說這件十塊。我不願說這件是少女裝不適合我的,卻說太小了。她打量我一眼,你穿四號,我替你找。說著麻利地把那掛衣服的架子轉了一圈,找出一件說四號你去試吧!我說不用試了,付了錢拿起盛衣服的紙袋便朝門外走,心裏對這間店的感覺壞透了。出門時有好些人正往裏進,我十分沒禮貌地從兩個胖胖的女人中間硬穿過去,結果被一隻胖腿絆出很遠,彈到迎面走來的一個人身上。我抬頭看,那是個穿蘭色Sweater和牛仔褲的年輕男人,肩膀的形狀很漂亮。

他皺了一下眉頭,以一種熟人的口吻慎怪道:“怎麼你沒頭蒼蠅似的?”他那樣子像是學生。

我不高興,懷疑他擺這種嬌憨的樣子是覺得我比他老。我不答理他走了。

我的小腿被撞得有點痛,不想逛了,走進街口拐角的一家店,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喝珍珠奶茶看風景和路上的行人。

行人們都走得匆忙而安穩。他們是和我一樣膚色的人,在某個早晨或者黃昏,像我這樣流落到此地,他們充滿韌性的身體突然堅硬如一根根鐵錨,他們把自己拋於此地,來時乘過的帆被小心翼翼收起,從此不再打開,從此只是他們掙扎疲憊的夜裏一個遙遠的夢。

這世間有兩種流浪的人,有一種出發前就帶著生存的危機感,於是一路上他們的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的,他們總在尋找著救命稻草,一但找到棲身之所,哪里還肯再挪半步。流浪只是他們人生的旅程。也許有天他們還會重新開始流浪,但只是為了有更好的下一站在等著。

而我不一樣,流浪是我的生命。

我的生命自我渴望流浪那天開始。那時我上大學,穿黑色的長袖衣服,厚底靴,脖子上長長的鏈子吊著十字架,我媽媽不喜歡,好好的女孩為什麼要打扮成牧師。她希望我穿她說的布拉吉,脖子上掛細細的水波紋項鏈,頭髮削得薄薄的,長度及肩最好。

我對她的願望不屑一顧。我到處和人說最大的希望就是背著吉它浪跡天涯,批評都市,渴望鄉村生活,最愛唱那首著名的“答案在風中飄”。

我把頭髮留長到腰際,蓋著大半張臉,然後突然往後甩。

那時我有多殘酷,我一天也沒滿足過母親的願望。

我渴望不平庸,做稀奇古怪的事情;觀點不明確,但絕對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相反。

畢業後不願意工作,國營太平淡,下海太庸俗,外企無異于漢奸。

我散淡而迷惘的生活中走入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很快他們又都陸續走出我的生活。

這些人還算比較理智。

青春在我的叛逆中漸漸離我而去,終於在一個清明的細雨中,我跪在母親的墓前,我很重很重地叩頭,一遍又一遍。起身離去時我的額頭滲出血絲。

然後我飄洋過海,開始真正的漂泊。

如今我走到這個叫法拉盛的地方,看見流浪的人們似螻蟻般掙扎忙碌,只為重新找一個安居的地方,我又想起那首“答案在風中飄”。

中午時那個男孩走進了這家餐館。他來叫外賣。

他抱著外賣盒子出門時看見了我,然後他拐彎朝我走來。

“Hi!”,他輕鬆地打聲招呼,在我對面坐下。

我微笑,心裏呵呵,吊膀子來了。

“你是來紐約旅遊的吧?”他問。

我點頭,打量他,二十出頭的樣子,很普通的大男孩,但我喜歡他陽光明媚的臉。你當然不能要求每個男人都是VALENTINA,眼前這男孩是GAP,年輕而時尚。

“那你為什麼要在這兒一直坐著,旅遊應該到處走的。”他問得很直白。

我說:“我這人腦子差,找不到地鐵站口,這條街也沒什麼可逛的,我就坐在這裏慢慢回憶地鐵在哪兒,想起來了再走。”

他笑起來,不客氣地說:“真是,你看起來就不機靈,剛才還撞我。”

“你很聰明嗎?” 我問。

他很自信:“我智商很高的,我在念某某大學。我家住這裏,春假回來看看。”

他說出的是一所好學校的名字。

“所以你就看不起笨人了?”我撇嘴:“看過‘阿甘正傳’嗎?”

他點頭:“當然看過,這麼舊的片子。不過我喜歡湯姆.漢克斯。他的眼神透明而憂鬱。”

我笑:“你知道阿甘為什麼憂鬱嗎?他在憐憫這世間的聰明人呢。”

“噢,你這麼看嗎?”他抓抓腦袋也跟著笑,“蠻深刻的嘛。你幹什麼的?”
我隨口說我是一個詩人。

“呵呵,”他笑,挑釁道:“你用什麼寫詩?身體嗎?”

我嘴角閃出嘲諷:“當然,用男人的身體,自以為聰明或者愚蠢的。”

他的臉紅了,終於他發現我不僅比他老而且比他油,不再敢那麼囂張。又看我身邊的紙袋,搭訕道:“你剛才購物呀。”

我說是替我妹妹買的。

“小氣嘛,給妹妹買這麼便宜的東西。 ”他說。

我對他笑,一直笑。我知道我笑起來非常好看,所以我才笑,否則我寧願顯出酷的樣子。
我笑到他的臉上出現癡迷的表情為止。然後我看窗外,不理他。

他說你能為法拉盛寫一首詩嗎?

我點頭當然了。然後我說: Flushing,Homesick /Hpmesick,Flushing ……

他等了一會兒,說:“完了?”

“完了。”

“ 你很想念你的家人嗎?”

我點頭。

他說我就不想家。春假我媽非逼我回家,我其實想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北極。

我撇了撇嘴。

他說真的。你大概是離家時間長了,所以想家了。可是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個行走江湖的?你走路跌跌撞撞的。

我說我就是因為跌跌撞撞沒走好,所以停不下來。走得好的早就覓到安身立命之處歇著去了。

他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簡單,他沒法體會我說的話。

我覺得無趣, 打了個哈欠,站起身說:“我走了。”

他不是個可以訴說往事的人,他不是過來人。

然後我出門慢慢朝前走。

當然他追了出來,“嗨走反了。地鐵在那邊。”他說。

他一直陪我走到地鐵站,跟著下去。我跑去買票,然後沖他擺擺手,進了站口。

我在站臺上等。
一會兒地鐵就呼嘯著在我面前停下,門開了,透過湧出的人群,地鐵車廂漏出慘白的燈光。
我朝走空的車廂裏走,我的衣服從後面被人揪住。

我回頭,“你幹什麼,跟到這裏來?”

“你跟我去我家好嗎?我爸媽不在。”他望著我。

“呵呵。”

“我越想越心疼,你連路都認不清楚,怎麼可以一個人到處走呢。”

“多摔幾跤罷了。”我說。

他的眼睛竟然有些濕潤。

我說:“好了好了,你以後不要像我這樣就行了。這個送給你。”

我把那裝裙子的紙袋塞給他,然後跨入車廂,車門緩緩關上。

列車開出的一刻,他突然跟著跑,我把臉背過去。

地鐵車廂的燈光永遠都是蒼白得讓人感到孤寂。我聽見轟隆的聲響中,一個聲音在說:都是過去,一個一個的瞬間。

我微笑:我知道。

然後他又說:我還願意許給你未來的時光,你會珍惜嗎。

我點頭,會的。

你終於讓我點頭說“會了”,你殘酷地用過去作為未來的代價。

他歎息。

所有的生命都在他的歎息中走向終結。

05/19/2002(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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