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如焉(21)

胡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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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不管怎麼說,衛老師的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兩三年間,先是不明不白地讓他到一所療養院休息了一段時間,然後調到剛剛恢復的省社科聯待命,最後徹底平反,比他那個集團的總頭子平反還早。不過說平反又不太準確,查他當年的案卷,發現根本沒有結案,也就是說,這是一樁二十五年的糊塗案。所以,當年省委最大的一樁冤案,沒法開平反大會,就開了一個歡迎會,好像他外出當了一段時間的英雄,如今凱旋而歸。然後就是恢復他的級別待遇,補發了部分工資,在省社科聯當了一個副職,分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帶暖氣的。

那一年,衛老師剛好滿了60歲,度過了整整一個花甲。當時還沒有60歲一刀切的說法,許多復出的老幹部老專家,便將這樣的歲月當作第二青春,準備再痛痛快快幹上一二十年,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達摩一夥喜氣洋洋去給衛老師鬧新房,發現他老人家將小院時代的一應家雜都搬了過來,很不協調的放在一間寬寬大大的空房裡,連佈局都和當初一樣。只是沒有了當初那一堵將廚房與臥室分開來的隔牆。

衛老師說,在這間房裡,腦子會清醒一些。

衛老師用補發的工資買了一套傢俱,床是雙人床。達摩一夥開玩笑說,衛老師,這半邊是留給新師娘的吧?多年來的風風雨雨肝膽相照,達摩他們與衛老師之間已經變得很隨便,像父子,像朋友,還像江湖哥們。

衛老師說,有一個人伴著我呢。

這時大家才發現,靠裡面的那只床頭櫃上,放著那聽茶葉,年深日久,漆色已經脫落,還生出一些銹跡來。

衛老師的臥室同時還是書房。另一間房,做了客房,裡面放了兩張單人床,供達摩他們及那些思想流浪者們臨時住住。有時人多,客廳裡沙發上,地上,還有那間「舊居陳列室」,都可以睡。一次,一個民間的思想理論研討會開完後,十多個各地來的青年朋友來看他,聊到很晚,便大車店一般,在衛老師家橫七豎八四處睡滿。只是衛老師的那一間,別人不可以去擠的,而且,衛老師睡前必得關門,好像是一間夫妻兩口子的臥房。

八十年代初,是一個欣欣向榮的歲月,剛剛從禁錮時代走出來的年輕人,都有一種暢快激越的感覺,許多人境遇變化很大,似乎又找到一點兒早上**點鐘太陽的感覺。但是衛老師一直沒有像他們那樣樂觀,在大伙都豪情滿懷壯志滿懷的時候,常常會說一些潑涼水的話。他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我還要看十年。

果然,沒到十年,達摩一幫人就比衛老師更絕望了。

衛老師是以文藝理論起家的,到了後來,他的興趣主要轉向思想文化,他重新啟用了他年輕時候的筆名——斯衛,寫了很多東西,在海內外都有影響。達摩知道,其中許多的思想材料,源於當年他那牆洞裡的一摞手稿。到了清污,反自由化,衛老師再一次成為異端。

何其業出國之前,幾個青馬成員到衛老師家來聚,說到時局。

何其業說,衛老師,不論怎麼說,這個國家還是在進步,您看,我能出國了,你也能說說自己想說的話了,說了也沒把您怎麼樣。

衛老師說,要是我們自己都滿足了,他們就更不會進步了。他們只是將本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還給了我們,還沒有全部還清,難道就值得我們感恩戴德?有些事,看起來對我有好處,但是對他們更有好處。
一個老人,絕決如此,大家也只有慨歎的份了。

衛老師多次對達摩幾個說過,年輕人,特別是年輕的知識分子,理想主義熱情燒完了,緊接著而來的,就是市儈主義犬儒主義。利益的誘惑,對於年輕人來說,更加不可抵擋。當精神的滿足,道德的滿足已不可得的時候,物質的滿足,權力的滿足,就是最好的代用品。這些話,在其後的歲月中,不幸一再兌現。(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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