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上)
青馬的五個人,到得後來,按毛子的說法,是“五馬分屍”了。毛子的原意,是說他們風流雲散各自西東,地理上相隔千裡萬裡。達摩卻覺得,另一種距離更讓人傷感。
一次,在書店裡,達摩不意間看到毛子的一本書,在社科櫃的一角,已經放得很舊了。抽出來一看,是以馬克思主義原理闡釋某領導人改革思想的。匆匆瀏覽一下,覺得心裡有些發堵,幹脆將它買下,回家好好研讀。
書是幾年前出的。這些年來,毛子也出過幾本書,每次都會題了字蓋上章鄭重送給達摩一本,讓達摩一哂或教正。也會送給衛老師和遠在異國他鄉的幾位。這次卻提都沒提此書。那次衛老師八十大壽,老人還特意問了毛子近來有何大著?也沒聽毛子說到此書。達摩認為,毛子最有銳氣最有激情也最有新意的寫作,是在八十年代,每每讀到毛子的新作,達摩都會拍案叫好,罵一聲,狗日的,又長進了!到了越往後,就越顯平庸無力,奇怪的是,名聲倒是越來越響,地位倒是越來越高。
書的勒口很寬大,印了毛子西服領帶的標準像。簡介中開宗明義地說,×××(毛子的官名)社科院哲學所所長,研究員。中共黨員。省馬列主義研究會副秘書長。還有一大堆其他名銜。然後列出一排毛子的著作和論文,再就是對此書毫不吝惜的評介文字。
再讀正文,達摩就開始惡心了。他忍著身心兩處的難受,花了幾個晚上,將書讀完。長嘆一聲。心裡罵道,毛子啊毛子,你這狗日的何至於此呢?對於某些官員的思想理論進行梳理評說,本也是人文知識分子的業內之事,只是硬將那些零散即興的說法,扯到馬恩的基本原理上去,既不講學理邏輯,又不講現實依據,雲遮霧罩塗脂抹粉到了玩笑地步。達摩是研讀馬恩起步的,對馬恩一直持著應有的尊敬與理解,對人家吃馬恩飯,也並無歧見,但是糟蹋馬恩如斯,卻是讓他五臟六腑倒海翻江了。
達摩合上書頁,忍不住,當即就給毛子打了電話。
達摩說,毛子,剛買了你的一本書。
毛子說,什麼書?我近期沒有書出啊?
達摩說了書名。
毛子就在那邊笑起來,那樣的書你還買它?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來示人。
達摩說,也虧你寫呢,好幾十萬字。
毛子說,嗨,交差交差,騙錢混生活,吃了這一口飯。上面給的任務,又給了一筆課題費。
毛子和達摩說話,從不假正經的,不擺學者名人的架子,粗話細話沒有個禁忌。一來兩人知根知底,用不著端著。二來顯得大俗大雅,反倒是一種風范。但這次達摩聽了卻不舒服得很。
達摩說,真是有錢能叫人推磨啊。
毛子笑笑說,那時候剛好分了房,也等著錢用。
達摩終於忍受不了毛子的輕佻,便硬硬地說,缺錢花,也不能拿自家安身立命的東西去換啊?
毛子說,你呀,正經起來,猶如天下第一君子!
達摩說,還有,你小子什麼時候混進黨的?也不告知一聲,像加入了一個地下黨?
毛子想想說,搞馬列的,不是馬列主義政黨的成員,說不過去。就當是學術需要吧。
達摩說,台灣美國那些資產階級,研究馬列的多了。
毛子笑笑說,不一樣不一樣,政治生態環境不一樣啊。
達摩問,哪一年?
毛子說,有些年了,幹嘛呀?外調啊?
達摩說,入黨時間也保密?
毛子說,九十年代初吧?我也記不太清楚。
達摩一驚,說,九十年代初?你的彎子轉得太快了一點吧?
毛子感覺出來什麼,意味深長地問,你今天怎麼啦?開始查我的賬?
達摩說,我都不知道從何查起!
毛子說,你狗日的有話直說啊,殺氣騰騰的又不出手?
兩人一直就這麼帶說帶笑半真半假地調侃著,但話裡的分量是漸漸重了。
毛子後來說,這樣吧,你什麼時候有空來一下,我正有事求你。
達摩問,什麼事?
我的電腦最近老出毛病,想讓你幫我把系統重裝一下。順便來喝一點酒?
達摩說,我明天一早就來。
毛子說,你也是性急,宣傳最高指示不過夜啊?
達摩說,趁著這股子氣還沒消,說給你聽聽。
毛子說,洗耳恭聽洗耳恭聽!
毛子說,定個時間,我開車來接你。
達摩說,不用,我騎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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