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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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了,筱雯總又要悶悶不樂一陣子,倒不是怕歲數的遞增,而是怕面對奶奶聲聲、長長的嘆息。

「唉,老囉,不中用了!」「唉,我可能喝不著了……」奶奶每逢過年一定會叫已娶媳婦的大哥,搬出那罈「女兒紅」,邊擦拭邊嘆息,當然還有意無意的望著筱雯。

前幾年她大哥已年滿三十卻未結婚時,每次是端出兩罈酒,如今「狀元紅」已在哥哥結婚前,那次將喜訊正式告知親友的餐宴上喝了,如今只剩她的那罐「女兒紅」。

老奶奶是江浙人,家鄉如果有人家生了女兒,就把紹興酒以罈子封起來,埋在地下,等女兒要出嫁時,拿出來慶祝時喝,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女兒紅」。是生男孩就叫「狀元紅」,釀法和花凋(雕)酒一樣,酒色有點紅,也是一種紹興酒。只是做酒時,完全用酒不用一滴水,所以特別香醇。

「誰在我第一個秋,為我埋下一個夢,一罈酒釀多久,才有幸福的時候……」

這是梅艷芳主唱的一首歌《女兒紅》。筱雯在少女情懷本是夢時,也曾在心裡種下過好幾次「愛」的種子,期期盼盼能深耕、發芽、開花、結果。那時,真不是為了奶奶的「嘆息」,而是真真實實想圓自己的夢。

阿宏是個電子新貴,雖然個子矮了些,其實筱雯也不嫌棄他的這些外在條件。她跟媽媽說:「媽!我們心靈上幾乎沒有共通的點,諸如我愛寫寫畫畫,他說,那是小孩的玩意,看都不看;他喜歡玩模型飛機,每次我也是強忍性子,假裝欣賞。」雖然媽媽勸她,「共同興趣」可以慢慢培養。但她實在沒勇氣,和一個喜好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

有個故事,說有個女孩選石頭,唯一的規則是不能回頭,結果是愈選愈小,最後,因為懊惱自己前面有更大更好的都沒選,反而空手而回!在阿宏之後,當然也有數次機會認識不同的人,或許也和那撿石頭的女孩一樣,愈來愈不想胡亂選一個了。

「女孩年過三十就不值錢、不值錢囉!」這是筱雯快年過三十時,奶奶長念的一句話。要不就是:「ㄚ頭,你那罈【女兒紅】奶奶怕是真喝不著了!」

有時筱雯覺得很委屈,因為自己從也沒排斥「追尋」自己的幸福,但好「姻緣」就是不來,能怪她嗎?就頂了奶奶一句:「奶奶,乾脆現在就把那罈【女兒紅】喝了,我不嫁了!」

「妳妳妳……從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帶大了妳,ㄚ頭妳真想讓我死不瞑目?……」氣的奶奶差點翻白眼。以後,筱雯再也不敢再如此頂撞,卻把所有的「恨意」都放在那罈「女兒紅」上。當初若奶奶沒做這罈酒,被逼婚的壓力會不會減少些?

在她三十一時,奶奶生了一場重病,筱雯和奶奶的情感深厚,每天下班就想去醫院陪她。但實在怕聽到奶奶,不是因病痛引起的長長深深又心碎的嘆息,好幾次只得在病房外徘徊。

家裏為了完成奶奶的心願,開始加緊為她介紹男朋友。筱雯又想到梅艷芳主唱的那首《女兒紅》中第二段的歌詞:

一路上往事如風,半生情誰來左右,女人哪別無所求,貪一次真的永久!

前輩子可能少為自己的因緣燒過好香,這輩子既然無法覓得「真的永久」,心一橫,跟父母親說:凡是他們認為可以的就嫁了!

於是在相親的人選中,選了一位叫明雄的,職業是公務員,四十出頭,微胖已有些福態。媽媽說那是長得四平八穩;不多話,爸爸認為是老實可靠;頭髮微禿,他們也說那是智慧的象徵。

奶奶得知這「好消息」,精神一振,病真立刻好了一大半,天天吵著出院,要幫她最疼愛的孫女筱雯辦喜事。

大哥和大嫂兩人一直貌合神離的事,始終瞞著奶奶。最近大嫂有喜了,倆人卻鬧的更兇。大嫂三天兩頭就藉故回娘家住,奶奶總以為是害喜,比較習慣吃娘家媽媽的菜,也不以為意。

筱雯婚事敲定了日子,就在下個月初六,奶奶隱約總覺得筱雯沒什麼新嫁娘的喜悅,總是眉頭深鎖,還瘦了一圈。奶奶常要她要長胖些,不然做新娘會不好看,筱雯常也心不在焉的應著。

奶奶開始邀集親戚,要宣佈筱雯的婚事了。那天還好都是自己家的親戚,因為大哥喝醉了,喝她那罈「女兒紅」醉了。

那天大嫂也沒留在家裡,除了奶奶,家裡人都知道前天兩人又大吵了一架。當天大哥臉色出奇的難看,喝著悶酒。他本來就不勝酒力,當然醉了。抱著奶奶大哭,說要奶奶再為他釀一罈「狀元紅」;說他對不起未出生的小孩,因為無法給他們一個幸福的家庭;說他很苦,又說他老婆更苦,因為他們是兩個完全無法相容,是根本無法生活一起的人。

大哥的失態,弄得奶奶臉色鐵青,在和親戚道歉後,將自己關進房中。半夜敲了筱雯的房門。

「雯雯,我知道你沒睡,奶奶一心想妳出嫁是不是錯了?」「其實,你也是公務員有個穩定的職業,後半生也不用靠誰。若找個不合適的,以後像大哥一樣,那才是真苦!」「我怎麼這麼老糊塗,要我心愛的雯雯吃這種苦!」筱雯緊抱著奶奶,眼中含著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件「大事」,趕緊說。

「可是奶奶,我的【女兒紅】已經喝了!」

「嗯,沒關係!都什麼時代了,明早我再做一罈,不,做兩罈!等大嫂生了,若真無法和大哥生活在一起,孩子我們帶,他們也不用硬要永久痛苦的綁在一起!」

「奶奶!就多做幾罈酒,諸如您老生日,爸媽生日,曾孫滿月都可以喝,對不對?」

「對對對!臭丫頭,鬼機伶!」

雯雯耳邊又響起,梅艷芳主唱的那首《女兒紅》中最後一段的歌詞:

再一口女兒紅,暖一雙冷的手,有七分醉心被誰偷,記憶伴著淚水一同滾落了喉,杯中酸苦的滋味,女人才會懂!

實在沒了壓力下,她還是對自己的「好姻緣」充滿期待。

那一個人肯到老廝守,我陪他乾了這杯酒!

還是《女兒紅》中的一段歌詞,也是她衷心深深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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