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47)

上集-第二章:监督劳动的最初岁月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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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丛林铁厂(3)

(一)草脚码

有一天,当我刚上山,便起了大雾,山上顿时四处茫茫,阴风四起,这是要下雨了。气温突然下降,我却只穿了件袷衣,肩上除了一个护肩什么也没有,冷风吹得我直打哆嗦。心里突然很慌,嘴唇发紫,心里明白,这是高山反应,连忙走进了山腰的一户农家暂避。

白果山区的老百姓,常年不断地在堂屋地坑里燃着树疙瘩,我穿着破袷衣和破胶鞋,那单薄的裤子上还沾着一血迹,自忖一定比乞丐还狼狈。

走进大门,怯生生望着那火红的地灶。那旁边正坐着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大娘。从他们花白的头发和面容判断,大约都上了七十多岁,平时路过已很面熟。老俩口见我进去,老大爷从旁边拿了一张长凳,面对着火炉,叫我坐下。

那火炉送过来的一股暖流,使我瑟瑟作抖的身子镇定下来。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将双脚伸向火边。

老汉注视我裤子上沾着的血迹和脚上的破胶鞋,片刻以后,便叫我把裤脚管卷起来。脱下鞋,双脚上被石片划破的伤口在火光映照下,已现出紫色。他回身里屋,取出些捣碎的草药,又去灶房取了一瓢泉水,为我轻轻洗去血痂,在伤口上敷上他调制的草药,用一块白布替我包好。

我联想在赵凡家落户时,那赵老汉也是用自采草药疗伤的,心里好奇,想问这草药是什么草,但没有开口。

那老奶奶却从地上拣起我穿的那双破胶鞋,叹了口气,进里屋去取了一双草鞋出来,告诉我这是她老伴平时闲下来编织的,叫我穿上后,指着那破胶鞋说:“这哪能穿呢?扔了吧。”

尽管毛泽东天天在摧毁中国礼教的仁慈、宽爱,把人和人变成了除厮杀和仇恨外,什么也没有的野兽。但今天,两个老人用他们的行动证明,植根于人性之上的仁爱,永远不会被暴虐的政治所泯灭。

我将要离开时,老汉走出门外,拣了一小指稻草,教我挫草绳,然后把挫好的草绳,套在脚跟上挠结打扣,便牢牢的捆在我的脚板上,护定我的脚跟踝骨,踏下脚觉得挺轻快。他告诉我:“这叫脚码子,山里人是从不穿鞋的,雨天路滑随便在那个草树上,挽上这脚码,爬山利索又不容易滑倒。”

我穿上了老奶奶送给我的那双草鞋,站起身来,深深向二老鞠了一躬。走出茅舍,回头用心记下了这儿的位置。从此以后,我每经过都常来这儿歇脚,我真想知道他们何以单独的住在这荒山野岭中。

三个月后,当小高炉相继在丛林小学山背后山梁上“站”立起来的时候,也是全国粮食告急之时。敞开肚皮吃饭的口号,无法再维持下去,所有从城里来的居民陆续地遣送回各自的城镇。丛林街道上的蓬帐一天天减少,留在马路边的是一些破衣烂裳,竺林沟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清静。

丛林铁厂的伙食团也已落成,从大礼堂搬到了紧靠马路的一幢平房中,所有丛林铁厂的职工重新按照定量吃饭,八人一桌。自取米饭的共产主义生活,仅维持了三个月。

八人一桌取消后,铁矿的工人按自己的粮食定量和经济能力,买回所需的饭菜票。对我们这七十名右派,剥夺了购买菜饭票的权力,每个人的菜饭一律按定量发给了我们。这种定量对我们这些运送园木的小伙子勒紧了喉管,超负荷的劳动本已难以承受,再加上腹中饥肠辘辘,怎么完成规定的任务?

记得以往早上,我出发时都要揣四个馒头上路。现在按定量,只能拿两个,还没来得及在白果山头打转身,肚子里的两个馒头便下了肚家坝。开头几天还忍着,不几天,饥饿便成了我们最大的困扰,我们脑子里成天都在打吃的主意。

开始,我们还用乞讨的办法,每次晚上等打饭的人都走以后,等到结尾时,走到取菜的窗前乞求炊事员,把剩下的菜多给我刮一点。但碰上菜全打完时,便只好饿一顿。

有一天,伙食团长嚷道,发现有人把饭票的数额私自窜改了。我明白,这多半是我们这几十个苦孩子干的事,便想也学着干。

晚上天色已黑,灯光昏暗,上夜班和下班的人正多,瞅准炊事员正忙碌的机会,便把事先一张一斤的票额改成十斤的饭票,塞进了窗口,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

只见那炊事员正要找补,却不料那伙食团长走了过来,抓起刚才塞进来的饭票逐一辩认,恰好,我就碰在了钉子上了,当场被抓了一个现场。自尊心对我们已经很淡,当场的难堪还算不了什么,倒是偷鸡不着倒蚀了一把米,那一斤饭票被没收了。

晚上鲁召又召集了小组会,雷尧黑着脸数落我平时对食不裹腹的牢骚话,提上抗拒改造的纲上。这下子辛辛苦苦一年累下来返校求学的希望,被这件事影响了,心中着实懊悔了一夜。最后打定主意,勒紧裤带,苦熬下去,等到过年以后,看看能否重新返校吧。

然而饥饿毫不留情地折磨着我们,尤其是大肚皮江远,他竟在半个月内吃掉了发给他一个月的饭菜票,剩下半个月只有吊粉肠了。王怀寿看到他一派无奈,对他采取了特殊“照顾”,每天只发给他当天的饭菜票。

我们把目光集中到运送木料经过途中,满山遍坡的包谷红苕地里。那时,包谷已挂了黑须,红苕也结出疙瘩。然而这些诱人的庄稼,却又偏偏集中在沿途都有农家的山沟底下。

天晴时日,一目可穷数里,白日行窃,极易被社员捉获。夜间打扒又无法赶回住地,便瞄准阴雨晦暗的时候,看准了农家稀少的地带,无人时,便连忙把包谷、红苕连泥塞进预先准备好的口袋里,慌慌张张赶到半山上的伙食团,趁人不备,便将这些猎物埋在那里的炉膛下面。

等到捞坑木一趟打得转身,又偷偷地去那里取出烧得香喷喷的“加班粮”。但这样作案,所遇风险极大,不是被民兵截获,就是埋在灶膛下的东西被他人扒走,一无所获。

渐渐的,大家也将发给我们每月两元钱的零用钱,凑集起来,去向那伙食团长“分”出些胡豆、包谷之类的东西,就地添了从地里所得的新鲜货,可以勉强吃饱一顿。

然而,无论复学的诱惑力有多大,“右派”们所承受的压迫有多沉,饥饿和内心的冤曲,加上下乡以来对共产党政策之所见所闻,都会产生巨大的反抗力,这种在我们心中增长的反抗,便陆续暴发出来。

面对这种不堪忍受的役使和饥饿,想逃亡的岂止一人?成天同右派们生活在一起的下放干部,对这些蛛丝马迹有了查觉,这正是这些干部起作用的时候了。他们专门开了会,对这七十个人作了进一步的防范,去上山伐木的小组,每五个人就有一个下放干部跟着,来去要求集体行动。(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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