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死亡的幽谷(46)槍炮爭鳴中逃亡

四、槍炮爭鳴，落荒而逃

「奪權風暴」後，造反派內部發生了分裂。「8.15」造反派支持「市革聯」，「反到底」造反派要堅決砸掉「市革聯」。

兩大造反派的下屬又有各種名稱的造反派，有的單位「8.15」掌了權，有的單位「反到底」掌了權，群眾中也普遍存在著「保派」和「砸派」兩種對立觀點。有的一家夫婦，兄弟之間也存在著各自不同的派性觀點，甚至因此有感情破裂者。兩派彼此都自稱是響噹噹的革命「左派」，他們都按各自的需要，引用毛主席的語錄，視其為「最高指示」，然後羅列對方的罪行，把對方誣衊為「老保」、「右派」、「反革命」等等。開始以大字報、小報、傳單來攻擊對方，後來升級到用群眾集會，遊行示威，誓師大會等來製造聲勢。

1967年4月底，兩派矛盾進一步激化，他們高喊著「文攻武衛」的口號，年幼的「紅衛兵」被背後操縱者當成工具，到處打、砸、搶、抓、抄。市公、撿、法被砸爛，全市一片混亂，社會各項功能完全癱瘓了。

5月初，勢不兩立的兩派開始動武了，各處流血事件不斷發生。

5月14日晚上11時，我校造反的兩派之間發生了大規模武鬥，最後結果是「反到底」派被驅逐出學校。他們到外單位又建立了據點。附近的重慶第二中學校、重慶河運學校、重慶工業學校以及重慶醫學院、西南師範學院、重慶大學等單位都先後發生了武鬥流血事件，死傷無數，慘不忍睹。

重慶第二中學校有一個名叫蔡悅親的學生在武鬥中被打死，我校的造反派強迫我們幾個「牛鬼蛇神」去抬屍體。

我們到現場後，只見死者血肉模糊，屍體已經臭爛腫脹，一股子屍臭氣味令人噁心，造反派叫駡著要我們給屍體裹白布，但大家都嚇得不敢向前，「紅衛兵」只是在遠處指手劃腳叫駡，也不敢靠近死屍。其中有個「紅衛兵」氣勢洶洶地對我說：「王開泰！你當過兵，打過仗，負過傷，你還怕嗎？他媽的，趕快上去！」。我怕挨打，只好鼓起勇氣，拿出手帕，在上面灑了一泡尿，捂住口鼻，咬緊牙關衝上去，我抱起屍體，皮肉都已經腐爛，屍水流了滿地，我用白布把他裹了起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幹這種事，我堂堂男子漢竟被迫當了「裹屍匠」，這對我的人格是極大的侮辱。在武鬥期間，我們這些「牛鬼蛇神」成了埋死人的專業隊伍，下次埋死人還是把我推向前臺。

1967年7月，武鬥升級了，由原來的木棒、鋼筋換成了槍炮，一些大、中型廠礦也打了起來。重慶是個兵工武器生產基地，有各種大型兵工廠，從槍支、彈藥到坦克、大炮都能生產，造反派的槍械有很多都是從這些兵工廠裏搞出來的，還有些是從駐重慶的解放軍部隊那裏搶過來的。

7月27日，我校的造反派都配發了衝鋒槍，每到夜裏槍炮聲不絕於耳。發電廠、火車站也發生了武鬥，西南地區大型的兵工廠如重慶長安機械廠、重慶建設機械廠、重慶嘉陵機械廠、重慶空壓廠等都相繼發生了大規模的武鬥，大炮、坦克都參與了戰鬥，其激烈程度不亞於當年的解放戰爭時期的某些戰役。

此時武鬥已發展成為幾派聯合的「大兵團」戰鬥，槍炮聲響成一片，他們把重慶市區和部分郊區劃分成若干片區，把自己的占領地盤稱之為「解放區」，對方的地盤稱之為「敵占區」，互相攻打，雙方死傷累累，整個山城重慶籠罩在一片戰火的恐怖中。

兩派在衝鋒和防守時，都在毛主席的掛像前，先選讀幾段毛的語錄，如同在神的面前宣誓賭咒，然後這些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年輕人，冒著槍林彈雨赤背上陣，集團衝鋒。在爭奪西南高幹招待所——潘家坪的戰鬥中，向前衝鋒的隊伍一片一片地被子彈打倒在地，後面的又緊跟著衝了上來，遍地男女青年的屍體，有的地方死屍都成堆了，據周革新同志說，他家就住在袁家崗，離潘家坪很近，他親眼看到一個女學生，雙手捂著肚子流出的腸子，從火線上被人架著下來……

他們雙方都把自己稱為正宗的「革命派」，把對方詆毀為「反革命」，一些十七、八歲思想單純的青年學生、工人以被神化了的「最最最紅的紅太陽」為精神支柱，一個個神魂顛倒，用「誓死保衛毛主席」、「紅色江山永不變色」、「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不倒」等等激烈的口號，作為自己的誓言，他們高喊著這些口號，衝向對方的陣地相互殘殺。有的地方還槍殺「俘虜」，死者在臨刑前高呼著「紅太陽毛主席萬歲」的口號「英勇就義」。

據當時小報上透露，整個重慶市在武鬥中被打死的人多達5,000人之多，有的留下了終身殘疾。我們學校被打死2人，重傷致殘2人，另有外單位造反派來進攻我校教學大樓時，被打死數人。他們的屍體擺放在路邊，無人收屍。這些天真無邪，被宣傳機器灌迷糊了的年輕人，成了共產黨最高層權力和路線鬥爭的犧牲品。實在可惜，實在冤枉！

這的確是一場觸動人們靈魂的「大革命」，所有人的靈魂都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暴露無遺。有的人趁機公報私仇，用那個時候的話叫「點水」，只要有人背後向造反派「點」出某人是那個派的「奸細」，那人便立即遭到綁架，然後私設公堂，嚴刑拷打，甚至有人為此丟了性命，這時候，打死一個人如同打死一條狗。至於上層人物的靈魂，從以往的堂皇外衣中現在都暴露無遺，從以後對「林彪、四人幫」這些政治流氓們的批判材料中來看，這些「中央首長們」的靈魂更為卑鄙可恥，揭穿了他們這些所謂特殊材料製造的神話。(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