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76)

上集-第三章:監獄歸宿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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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孫家花園監獄(6)

(四)邂逅蒲世光

由於我的特殊工種,我被允許在所有車間單獨的走動,被允許單獨上廁所。當時的廁所在翻砂車間旁也只有一個。有一天,我正解完大便,忽然看見鄰位置上冒出了一個很熟悉的面孔。「蒲世光」,我幾乎驚叫了起來,這位當年青年團治金系團委書記,曾以人很難理解的心情,刷出署名「非團員呼聲編輯」的大字報,並因此而定罪為組織反革命集團。

我在學校並不認識他,後來,他被捕時,我也只在治金系大門口見過,他被捕後,我們七十六個同學被押往南桐,從此與他斷了音信。當時,只覺他怎麼會為家庭有問題的「階級異己」者鳴不平,並因此而蒙冤,所以,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印象卻很深。
兩年後,經過南桐的鍛練,對他深刻的印象中滲入了一種敬佩。在這裡,他突然的出現並被我認出,不能不說是一種緣份了。然而,他卻並不認識我,他見我招呼他,反而非常詫異,轉過頭去看了看與他一同上廁所的另一個人。我只問了一句:「你在哪個車間?」他用手指了指外面,回答我:「翻砂車間」,便帶著一種疑惑匆匆離去。
由於連續的日夜鏖戰,幾乎沒有時間洗衣服。冬天到來的時候,有時連續一個月沒換過內衣,也從沒洗過澡,加上轉運站來往人員複雜,衣服和被蓋上染上虱子習以為常了。坐在過道裡,脫光衣服,用指甲掐虱子是空餘時間的一種消磨法。人在那種環境下,同乞丐已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虱子令人煩惱,所以每當化鐵爐開爐化鐵的時候,便會有人通知各車間去那裡燙虱子。那方法極為簡單,只消拎著鐵桶裝半桶水,將化鐵爐內排出來大塊的帶著火花的爐渣,用鐵鉗夾進盛水的桶裡,在一陣爆炸聲中,水桶中的水立即就會沸騰,然後再將長了虱子的衣物按進沸水中……換下來又臭又汗內衣,沒有肥皂去汙,就只有用這種方法兼去油汗。

借燙虱子的機會,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同他交談的機會。彼此作了自我介紹後,他便詢問了我們去南桐的同學情況。我告訴他。去年楊治邦,李天德他們被抓進監獄了。問他碰見過沒有?他搖搖頭說:他不認識楊治邦們,也不曾聽過此事。

接著便介紹了他自己的經歷,自從五八年夏天,他從學校被捕後就關進了石板坡看守所。重慶檢察院以組織反革命集團首犯對他起訴,這使他憤怒不已,在預審中,他要提審他的人,拿出「集團」綱領和組織成員的證據來。法院明知給他定的罪是強加的,於是回答他,非團員呼聲編輯部,既是一個編輯部,那一定是一批人,還要他交待其它成員,只經過一次預審,便一錘定音了。

蒲世光就這樣在石板坡看守所泡了兩年,「最後以趁中共整風之際,書寫反革命標語,大字報、策劃反革命組織,猖狂進行反革命煽動的大罪極惡,處以廿年徒刑。這可是有期徒刑的最高刑期,當時,真要處以極刑,那又怎樣呢?當法庭向他宣判時,蒲世光毫不猶疑地向法庭申明:「歷史將宣判我無罪。」

判處後,蒲世光便被送到這裡,殊途同歸,我們終於從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思想方法,不同的遭遇走到一起來了。相同的歸宿告訴我們,我們是同一個政治目的犧牲品。

他告訴我這裡共三個車間:鑄造車間、金工車間和電工車間,並說出它們的負責人,看來他對這兒的情況很瞭解。

剛來的第一天,新犯組的李隊長問他,判了多久的刑?「他爽快地回答說」:「一天!」「什麼?」「一天。」他重複地回答著。李隊長被這種明顯的輕蔑和作弄惹惱了,立即厲聲訓斥道:「你給我放規矩點,這不像你在重大可以胡說亂言,老子對你的狂妄可以銬你,鬥爭你。」

然而蒲世光卻笑了笑不緊不慢的回答道:「這刑期可是你們給我定的,這話也是你們講的,怎麼就不認?」「你敢頂嘴:你敢囂張,你以為打不掉你的氣焰是不是?」那姓李的毛小子狂怒了,當下安排了晚上開鬥爭會。

晚上鬥爭會開始了,姓李的問道:「你說,為什麼用這種態度向政府說話?」他對著到場的陌生面孔,不緊不慢答道:「一天等於二十年,可是你們這麼說的,對不對?我判的就是二十年這也是你們法庭判的。我用你們自己說的話回答你,你怎麼就聽不懂?向我一個小犯人發火?」鬥爭者哄堂大笑,連那李姓的幹事也忍不住把臉扭了過去。

用輕蔑的態度,譏諷鞭打橫蠻的人實在是一種上智,何必為自己的不幸而傷心?笑對著暴政,笑對著今天,這種高尚的德行,可不是輕而易舉可以修成的,「推古驗今,所以不惑」。看來這位同學入門了。

我們本約定,下次開爐時,再在這裡約見。可沒有料到,五天以後他便被調走了,後來他到那裡,再也沒有他的消息,直到平反後,同患難生還的同學們,都說沒有見到過他,也不知道他是否活在人間?他的這一天等於二十年的笑談,卻至今還流傳在我們之間,與他的音容笑貌一起!

與蒲世光相見前後的日子裡,我又在金工車間,邂逅南桐看守所認識的「319」。那是為解決一個車頭箱的主軸孔加工餘量不足該如何捕救時,我到了車工組那架老八尺車床上,當時他是這台設備的主機手。我最先認出了他,自從南桐看守所鬥爭以後,他被很快調走,就沒聽說過他的下落。至於當時在看守所,他如何會嚴重到像死囚犯那樣截著全刑具入獄,我就不得而知了。

冬天漸漸來臨,1961年最後的歲月充滿了寒氣。早上起來天還沒亮就在黃色的燈下觸摸這些冰涼的鐵塊,全身都會發抖,人們說肚子裡沒有貨,身上當然是冷的。但除此之外,我常常被一種內心寒冷所控制,廢品一天天的增多,那位主管金工車間的分隊長,成天紅眉毛綠眼睛的盯著致廢的工件咆哮,雖然有時參加鬥爭會的人,聽著聽著竟閉上了眼睛打起瞌睡來,他們顯然是太疲勞了。疲勞得連這位分隊長操起鐵棍向他們刺來,他們只是白白眼。(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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