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573)

第四部第十五卷
維克多.雨果(VictorHugo)
font print 人氣: 4
【字號】    
   標籤: tags: , ,

一 吸墨紙,洩密紙(2)

  杜桑為了這次小小的搬家,奔忙了一整天,將近五點鐘時,她在餐桌上放了一盤涼雞,珂賽特為了表示對她父親的恭順,才同意對它看了一眼。

  這樣做過以後,珂賽特便藉口頭痛得難受,向冉阿讓道了晚安,縮到她臥房裡去了。冉阿讓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個雞翅膀,吃過以後,他肘端支在桌上,心情漸漸開朗,重又獲得了他的安全感。

  他在吃這頓簡樸的晚飯時,曾兩次或三次模模糊糊聽到杜桑對他嘮叨道:「先生,外面熱鬧著呢,巴黎城裡打起來了。」但是他心裡正在想東想西,沒有過問這些事。說實在的,他並沒有聽。

  他立起來,開始從窗子到門,又從門到窗子來回走動,心情越來越平靜了。

  在這平靜的心境中,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珂賽特——這個唯一使他牽腸掛肚的人的身上。他掛念的倒不是她的頭痛,頭痛只是神經上的一點小毛病,姑娘們愛鬧的閒氣,暫時出現的烏雲,過一兩天就會消散的,這時他想著的是將來的日子,並且,和平時一樣,他一想到這事,心裡總有點樂滋滋的。總之,他沒有發現他們恢復了的幸福生活還會遇到什麼阻擾,以至不能繼續下去。有時,好像一切全不可能,有時又好像一切都順利,冉阿讓這時正有那種事事都能如願以償的快感。這樣的樂觀思想經常是繼苦惱時刻而來的,正如黑夜過後的白天。這原是自然界固有的正反輪替規律,也就是淺薄的人所說的那種對比方法。冉阿讓躲在這條僻靜的街巷中,漸漸擺脫了近來使他惶惑不安的種種苦惱。他所想像的原是重重黑暗,現在卻開始望見了霽色晴光。這次能平安無事地離開卜呂梅街已是一大幸事。出國到倫敦去待一些時候,哪怕只去待上幾個月,也許是明智的。待在法國或待在英國,那有什麼兩樣?只要有珂賽特在身邊就可以了。珂賽特便是他的國家。珂賽特能保證他的幸福。至於他,他能不能保證珂賽特的幸福呢?這在過去原是使他焦慮失眠的問題,現在他卻絲毫沒有想到這件事。他從前感到的種種痛苦已全部煙消雲散,他這時的心境是完全樂觀的。在他看來,珂賽特既在他身邊,她便是歸他所有的了,把表象當實質,這是每個人都有過的經驗。他在心中極其輕鬆愉快地盤算著帶著珂賽特去英國,通過他幻想中的圖景,他見到他的幸福在任何地方都是可能的。

  他正在緩步來回走動,他的視線忽然觸到一件奇怪東西。

  在碗櫥前面,他看見那傾斜在櫥上的鏡子清晰地映著這樣的幾行字:
  我心愛的,真不巧,我父親要我們立刻離開此地。今晚我們住在武人街七號。八天內我們去倫敦。珂賽特。六月四日。

  冉阿讓一下子被驚到發了呆。

  珂賽特昨晚一到家,便把她的吸墨紙簿子放在碗櫥上的鏡子跟前,她當時正愁苦欲絕,也就把它丟在那裡忘了,甚至沒有注意到是她讓它開著攤在那裡的,並且攤開的那頁,又恰巧是她在卜呂梅街寫完那幾行字以後用來吸乾紙上墨汁的那一頁。這以後她才讓那路過卜呂梅街的青年工人去投送。信上的字跡全印在那頁吸墨紙上了。

  鏡子又把字跡反映出來。

  結果產生了幾何學中所說的那種對稱的映像,吸墨紙上的字跡在鏡子裡反映成原形,出現在冉阿讓眼前的正是珂賽特昨晚寫給馬呂斯的那封信。

  這是非常簡單而又極其驚人的。

  冉阿讓走向那面鏡子。他把這幾行字重讀了一遍,卻不敢信以為真。他彷彿看見那些字句是從閃電的光中冒出來的。那是一種幻覺。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存在的。

  慢慢地,他的感覺變得比較清晰了。他望著珂賽特的那本吸墨紙,逐漸恢復了他的真實感。他把吸墨紙拿在手裡,並說道:「那是從這兒來的。」他非常激動地細看吸墨紙上的那幾行字跡,感到那些反過來的字母的形象好不拙劣奇怪,實在是任何含義也看不出來。於是他對自己說:「不過這並不說明什麼,這並不能成為文字。」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感到胸中有說不出的舒暢。在驚駭慌亂的時刻誰又不曾有過這種盲目的歡快呢?在幻想還沒有完全破滅時,靈魂是不會向失望投降的。

  他拿著那吸墨紙,不斷地看,呆頭呆腦地感到幸運,幾乎笑了出來,說自己竟會受到錯覺的愚弄。忽然,他的眼睛又落在鏡面上,又看見了鏡中的反映。幾行字在鏡子裡毫不留情地顯得清清楚楚,這一下可不能再認為是錯覺了。一錯再錯的錯覺也只能是真實,這是摸得著瞧得見的,這是在鏡子裡反映出來的手書文字。他明白了。(待續)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他又忽然抬起了頭。精神上剛起一種極為壯觀的矯正,有了墓邊人所特有的那種思想膨脹,接近死亡能使人眼睛明亮。對將採取的行動他也許正看到一種幻象,不是更為悲慘而是極其輝煌的幻象。
  • 總之,馬呂斯想到他將採取的行動仍不免膽戰心驚,他一面思前想後,一面望著街壘裡面。起義的人正在那裡低聲談話,沒人走動,這種半沉寂狀態使人感到已經到了等待的最後時刻了。
  • 街壘發出一陣駭人的摧折破裂的聲音。那面紅旗倒了。這陣射擊來得如此猛烈,如此密集,把那旗桿,就是說,把那輛公共馬車的轅木尖掃斷了。有些槍彈從牆壁上的突出面反射到街壘裡,打傷了好幾個人。
  • 他每踏上一級,他那一頭白髮,乾癟的臉,高闊光禿滿是皺紋的額頭,凹陷的眼睛,愕然張著的嘴,舉著旗幟的枯臂,都從黑暗步步伸向火炬的血光中,逐漸升高擴大,形象好不駭人。
  • 那真是萬分緊急的時刻。正如激洪驟發,水已漲齊江岸,開始從各個缺口罅隙滲透過來的那種最初的駭人景象。再過一秒鐘,那街壘便要被攻佔了。
  • 馬呂斯已沒有武器。他丟掉那兩支空手槍,但是他看見廳堂門旁的那桶火藥。正當他側著臉朝這面望去時,一個兵士也正對著他瞄準。這時,有一個人驀地跳上來,用手抓住那槍管,並堵在槍口上。
  • 馬呂斯這一整天腦子裡燃著一爐火,現在又起了一陣風暴。這風暴發生在他心中,但他覺得它在他的體外,並且把他刮得顛顛倒倒。他彷彿覺得他已遠離人生十萬八千里。
  • 馬呂斯以為自己搞錯了,他以為這是周圍那些不尋常的事物在他精神上引起的一種幻覺。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退出那街壘所在的凹角。「馬呂斯先生!」那聲音又說。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不能再懷疑了,他四面打量,什麼也看不見。
  • 馬呂斯履行他的諾言。他在那冷汗涔涔的灰白額頭上吻了一下。這不算對珂賽特的不忠,這是懷著無可奈何的感傷向那不幸的靈魂告別。
  • 珂賽特在離開卜呂梅街以前,不是沒有試圖阻擾。自從他倆一道生活以來,在珂賽特的意願和冉阿讓的意願之間出現分歧,這還是第一次,雖說沒有發生衝突,卻至少有了矛盾。
評論